上一回说道，黛玉收下笔，用起来果然极为顺手，且连日来春雨细润，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便一连几天在家读书写字，姊妹间也未多聚，只有宝玉时不时过来。

这天晚饭时间，袭人仍不见宝玉回来，只得来潇湘馆寻人。紫鹃打趣道：“怎么，一个小厨房出来的，难不成潇湘馆就比不上怡红院，还怕饿着你家二爷不成。”

宝玉对林妹妹说，“不如我们去老太太那里吃饭，岂不热闹。\"袭人忙道，“今儿是不行，晌午我去二奶奶那儿，听说南京甄家来人，宁府的老爷太太也来了。”

黛玉奇怪道：“这是做什么？”

宝玉道：“管他做什么呢？横竖和咱们没关系。”黛玉瞥了一眼宝玉，不说话。

宝玉欲留在潇湘馆吃饭，又想着前一次就因在此洗漱，和袭人闹了别扭，也不好留，便赔笑道：“好妹妹，那我先回去，说是初一去道观打醮，姊妹们都去，咱们也一同去热闹热闹。”

黛玉笑：“那是，宝姐姐什么的，可都是几天没见了，自然是闷的。”

袭人眼看着再说下去，说不定又要怄气，便打圆场道：“前几天林大娘送过来一个风筝，可惜这几天天不好，等晴了，正好去放放风筝，把这几天的阴雨天晦气都放没。”

宝玉一听，正是高兴，又劳叨一会儿，便和袭人回去。

第二天起来，宝玉觉得门窗间似有天光，揭起窗屉往外看，果然大晴，园子里绿撒红落，清风阵阵。

宝玉兴冲冲喊道：“晴雯，把风筝拿出来，叫林妹妹一块去放风筝呢，还有宝姐姐、三妹妹她们。”

袭人一边使唤小丫头把水端过来，为他温帕子，一边说：“今个儿我们几个可闲不着，明天去打醮，可有着东西要收拾，依我看，不如把风筝带着，明正好在那边放，说是打醮，其实也没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

晴雯道：“又有什么可收拾的，琏二奶奶前些日子都准备齐全了。”

麝月整理好床被，“二奶奶备好了，宝玉这边还得备着披风、蓑衣，总怕有想不到的，你也别饶舌了，晚放一天罢了。况且其他姑娘那里估计也正忙，老太太高兴，这次说想去的都去，没见那批小丫头乐得，真是百般撺掇。二爷也别急，待会我让小丫头去找莺儿、紫鹃、司棋、侍书、入画，让他们都把风筝带着。”

翌日，天公作美，又是大晴。贾赦说是老太太的福气照得，贾母愈发高兴。荣宁二府，一行人几十辆车，浩浩荡荡，焜耀热闹，路人无不观望赞叹。

及至清虚观，众人跟着贾母观内各处游玩，泉石林木，楼阁庭轩，也算齐整，只是在楼上坐了一会儿，宝玉便撺掇着去临街空园子放风筝，贾母、王夫人叮嘱了几句，宝玉及众姊妹便下去。

一时间，天上齐整整高飞几只风筝，林黛玉是宝玉所赠的美人风筝，宝玉是硬翅花篮风筝，宝钗的凤凰飞得最远，之前薛蟠寻来的，惜春是一只小巧的婆罗树，李纨是一只寻常大雁。

贾府来道观打醮的事，接二连三被传到世家相与、远亲近友，一时都来送礼，可谓门庭若市。碰巧北静王围猎回来，路过清虚观，看如此声势，问旁边小厮湖平，湖平道：“听说贾府老太太今在此打醮，公子小姐都一同出来，所以热闹。”

北静王听言，沉吟不语，抬头看到几只风筝遥遥翩飞，尤其是那只美人风筝，五色罗裙随风摆动，好不精巧。

却说园内，莺儿见宝姑娘脸上已有香汗，说道：“姑娘若是累了，我替姑娘放一会儿。”探春笑：“放风筝可不累，这是放晦气呢。”

莺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道：“姑娘说的是，除了晦气，说不定还能招些别的。”

宝玉忙问：“招什么？”

莺儿平常跟着宝钗，和姑娘二爷都处惯了，今儿又不在府内，也没老爷太太，便将之前外边小厮说的趣闻道来：“前个儿周贵人的弟弟也是放风筝，和别人的风筝绞在一起，线被割断了。那个周公子听说也是一爱闹的魔王，发了性，寻着去找放风筝的人，谁知竟是最近来家住的吴家表妹，那吴家表妹正和周夫人、周老太太一道在园子呢，两人知道来意后，便打趣了一番，后又家书中，给周贵人说了此事。

可不巧呢，周贵人省亲时，见了来周家做客的吴家小姐，当时便喜欢得不得了，后来回宫后给赏赐，独周公子和吴家小姐的东西是一样的。听说现在正议亲，那天街上，媒人带着周公子，后面跟着好几十个箱子系着大红绸子，好多人围着看呢。”

莺儿讲完，黛玉手中籰子一松，正又赶上一阵疾风，只听豁剌剌响，线尽风筝远。

宝钗忙拦道：“你这丫头，姑娘家听这些事，不可议论别家。”莺儿不再作声。李纨本想打趣，忽记起什么，也就笑而不语。

紫鹃从雪雁手中拿过一把西洋小银剪刀，递给黛玉，“姑娘剪了吧，正好把身上的病根一起放了。”黛玉面上淡淡，将那籰子根下寸丝不留，咯噔一声绞断，那风筝飘飘摇摇，展眼望去，打着转儿往下落。

谁知观外北静王看到风筝线断，心想：这样一只美人风筝，若是掉在无人烟处，岂不寂寞。”说着便扬鞭去追，幸而眼下风又小了，没几步便抓到。

正欲离开，忽听观内更是嘈杂，似有惊叫。

原来，有一女子趁乱进去，竟发了疯，喊着要人偿命，几个小厮过去，居然弹压不住。登时便乱了，贾珍急匆匆上楼，贾母也闻得声音，忙问怎么了。贾珍道：“疯婆子，扰了驾，已是下午，今日也晚了，不如就此回去。”

贾母虽疑惑，但有外人到此，若此事被捕风捉影，倒是不好。便交代贾珍好生处置，一行女眷、连同宝玉先行离去。谁知一行人刚刚整饬好下楼，那女子虽被缚住手臂，布团塞住嘴，却又挣脱开来，欲扭到贾母跟前，发乱眼湿，要说些什么，吓得后面的宝玉和黛玉一大跳，凤姐忙呵斥：“一帮没用的，还不拉开。”四个小厮奔来硬把女子拉走。

众姊妹出观上车，北静王看宝玉出来，欲让湖平招呼前来，一同说几句话，却在花红柳绿中，见黛玉形貌飘逸，清灵俊美，一时竟看不清旁人，只识得袅袅身影，心中不觉一怔。

黛玉行至车前，紫鹃扶其上车，掀开车侧青绸帘寻宝玉，却看到晴天下一匹白马，竟挂着自己的美人风筝，不觉惊异，再定睛一看，拿风筝的人，白袍白帽，仪态潇洒，目如明星，虽无大轿人拥，自有一身显贵。黛玉看了一眼，又觉唐突，预放下车帘，且看到宝玉行至白马前……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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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眼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