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说道,黛玉听得人吟:
诗情经年最难忘,花老终来不得偿。
心中正要叹对得好句,忽辨出是男子声音,不觉一惊,往墙内花影躲了一步,懊悔不该随意出院。
那人也退一步,虽在树影下,仍拱手施礼:“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月夜行至此,听得\'无力蔷薇含春泪,寂寞空庭赊路程’,词句立意典雅伤情,故对了下句。只是……”
黛玉哪里还听得一句,正欲穿门而过,闻得内院紫鹃和雪雁声音“姑娘,姑娘。”故循墙至垂花门,月光如银,照得黛玉背影娉娉袅袅,青绿烟罗纱衣,恰如天上仙子,身后之人竟也看痴了。
且说紫鹃院内寻黛玉未果,询问雪雁也不知情,两人急出门来,正遇到林姑娘,忙搀扶进去,偏又一眼看到树影下的男子,都唬了一跳。紫鹃令雪雁扶黛玉进屋,自己对着男子呵斥道:“哪里来的人,好生无礼,闯人私院。”
男子听得,还未讲话,就有一小厮模样人匆匆赶来辩白道:“我们同是这府上的客人,暂居于此,姑娘怎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男子倒未生气,反止住小厮,“是在下唐突了,实非有意叨扰。”
柳挡花遮,紫鹃虽未看清,依然辨得此人周身华贵,举止似也彬彬有礼,比宝二爷看着竟还高贵几分,想来不是狂妄之徒,便道:“你们若无事,便早些出去罢。”说着,便回院紧闭上门。
小厮转头道:“这姑娘甚有脾气,怪小的来得晚,让别人冲撞了王爷。”原来,这树下男子便是北静王水溶,小厮恰是湖平。
且说北静王何以从京都到广饶,又是另一段长话。得张伟郎之托,水溶令荣庭找到户部周逢源重审此案,特意寻了卫天地在任有恩过的乡民写百姓书,周逢源据此由头,以德惠施民、灾情之下、缺人筹谋为由放了卫天地,也幸亏早早放出,天牢水寒,卫天地无钱贿赂牢役,饥寒交迫,身子已垮了一半。
水溶将此事上了折子,但恐圣心不悦,便找张太监将折子故意压住,自己以游山玩水为名,出了京都,欲去寻姑父林山城。因水溶走的是官道,比黛玉快了一倍,在广饶因风雨停下,本被安排在当地富贾石崇家,然听说鲁家有沧浪藏书阁,便定于此。
话说鲁家也是当地大族。鲁母南方富族出身,家中珠宝营生,多少官家小姐夫人的珠钗宝饰,莫不出自他家。后因思慕鲁家书香世族,鲁太公鲁载游学至南时,嫁至鲁载,迁居广饶。生有两子鲁尧、鲁卿,一居东草堂,一居西草堂,沧浪藏书阁便在东草堂。
十年前鲁载病逝,三年前鲁尧又被派到江西就任,任长路远,鲁母开明,便令鲁尧将妻儿都接去。如今这鲁家大院,便只有鲁卿一家、鲁母居住,东草堂空置。
鲁母年轻时曾和贾母相识,此次黛玉出行,早前担忧路上停停走走,提前做了打点,便暂居于东草堂小院。鲁母见黛玉姣花照水,才情斐然,好不喜欢。后北静王突然来此,鲁卿不敢怠慢,忙在东草堂另收拾出院房。只是贾琏尚有应酬在外,鲁卿忙遣人快马告知。
北静王此刻从树影中走出,口中喃喃念到,\"无力蔷薇含春泪,寂寞空庭赊路程。”
湖平见王爷发呆,便凑上去:“湖平刚听这鲁院管家说,东草堂现是贾府中人客居。王爷认识贾府的人,小的便多问了几句,在此的贾家少爷贾琏,还有林姑娘,就是上次咱们在清虚观遇到的。王爷还捡了人家的风筝。”
北静王一听,忙问道:“林姑娘怎会到此?”
湖平忙道:“听说林老爷病了,林姑娘此次是回扬州呢。和咱们一样,是因为刮风下雨不好走船才来此的。”
水溶望着垂花门上的花瓣莲叶,“他们何时走?”
湖平道:“听说明要是天气无恙就起身了,鲁老太太疼得紧,一定要吃过饭才肯让走。”
水溶思忖,刚刚遇到的仙子一般的姑娘,此等飘逸俊秀,舍林其谁。那日清虚观匆匆一见,勾起心中千头万绪。只当自己还记得少时随姑父在林府做客,见过林妹妹,不知林妹妹是否记得呢?
又忽见地上似有一片月光,心中纳罕,蹲身细看,竟是一方月白手帕?
湖平知有不妥,环顾四周,忽见鲁院管家前来,忙挡在水溶前面。水溶猜测是林姑娘之物,原想让湖平找丫鬟还回去。听有人声,便顺手将手帕放入袖口。
管家磕头道,“小的拜见王爷,刚听下人说湖平兄弟来此,没承想王爷也在这。”
湖平问道,“鲁管家有何事?”
管家忙道:“贾府公子贾琏听说王爷造访,故想请安。此刻正在中堂候着。”水溶思忖,“罢了,听说府上有藏书阁,不如在那里见吧。”
管家忙答应着去了。
水溶和湖平踏月而行,踩梯而上,沧浪藏书阁为鲁载父亲所建,到鲁卿这一代,藏书已七万余卷,包珍椠善本、地方志、登科录。书阁整体为一栋砖木二楼建筑,内有宝书楼和画帘堂,楼上画帘堂乃读书之地,开窗即是民街。
贾琏、鲁卿正恭恭敬敬在画帘堂候着,见北静王到来,贾琏忙参见:“拜见王爷,刚得知王爷来东院,只怕我们在此扰了王爷清净。”
北静王笑道:“不碍事,本王此行本就游山玩水,且和令弟早就相识,无需拘谨,都坐吧。”
贾琏、鲁卿听了这话,方警身侧坐。
北静王品品手中的浮来青,问道:“不知因何故来此呢?”
贾琏忙道:“原是表妹林姑娘家中父亲抱恙,老太太命我陪着一块回扬州照看,一路水船,因近日风雨,故来鲁世翁这里叨扰。”
鲁卿道:“客气了,谁曾想连日来接得两位贵客。”忽又叹气道:“只是没想到如海兄身染重疾,想初见时,还是翩翩少年郎,何等风华。”
北静王道:“哦,是还见过?”鲁卿道:“我家老太太和贾家老太太原是旧识,贾家出嫁大小姐时,我们正在扬州,故参加喜宴,见过如海兄一面。”
北静王顺口道,“本王少时同姑父寄情山水,在扬州时也见过林世伯。”
湖平在旁听到,心中纳罕:“王爷何故提起此事?”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