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苍梧，右西极，丹水坐其南，紫渊径其北，八川纵横驰骛，又有高廊曲阁，华坞璧珰，南来北往，千门万户，层叠次第，端的巍峨壮丽。

大圣放眼望了一会儿，挠挠手笑道，“宫殿千万间，上万个八戒也住得，旁的不说，八戒这奢靡享乐的心，是了不得了。”

黛玉在墙角下，也想上去看看，却是法力低微，几次催动灵力都没能飘起来，又不好意思劳烦大师兄拉她上去，站在下头看着来去自由的大师兄，想着过后要加把劲，早日将《梅心诀》修到第四层，到时候她的灵力也能运用自如了。

大圣在上头，见小师弟垫着脚尖仰着头往上看，歪头笑了一声，跳下去，拉着她的手臂，把她提上了城楼。

城楼高出地面五六丈，从这里望去，宫野泱漭，楼台耸拔，雾霭云瀑翻飞，绮丽缥缈，黛玉被这美景摄住了心神，久久不能回神。

大圣张望着，“清凉、宜温、麒麟、玉堂、白虎、批香、增城、兰林、蕙草、从未央到桂宫、北弥、明光再到长乐，足足有几千间宫苑，座座都精巧富丽，上哪找八戒去。”

黛玉目力不及，只观皇城布局，中正威严，上辈子闲来无事，她也曾看过些造园古籍，尤其天家皇城，多是暗合天地四象，日月星辰，便道，“朝堂承东，紫宫正殿路寝，后宫环绕在侧，大师兄往东边看看，凤凰殿，昭阳宫可是在偏西侧。”

大圣细细一看，“正是，正是！”

黛玉笑道，“那就对了，咱们往凤凰殿，昭阳宫去，最尊贵的人住在这里，说不定能找到二师兄……实在不行，咱们上御膳房，肯定是不会错的。”

城楼上有巡逻的侍卫，看见两人，立马打了戒严的呼哨，“什么人！擅闯皇宫！”

“有刺客！”

“抓住他们！”

呼哨声有规律地响过三下，显然是某种军用的号令，须臾间城下长廊里兵马调动，数千禁军往这边涌来，黛玉不自觉揪住了大师兄的袖子，“怎么办？”

“没事没事。”

人多热闹，寻常他也乐得耍一耍，眼下却是找师弟要紧，也就不与他们起兵戈，大圣变作只山鸮，看了看小师弟，吹了口气，“变！”

大圣不知能不能成，有双翅膀就行，没成想小师弟当真变成了只通体黄色，脸颊有一团红的鹦哥，只不过此刻呆呆仰着脑袋望着他，显然是被吓到了。

“小师弟！走罢。”

大圣唤她几次，见她不动，凑过去啄了她的脑袋一下，“小师弟，走了！翅膀支棱起来，扑腾！”

黛玉：“…………！”

卫戍揉了揉眼睛，“人呢！去哪里了，刚才还在这儿的！”

城楼上一团乱麻，大圣飞出去好远，回头见小师弟站在墙垛上，垂着翅膀迈着两条腿往外挪，脑袋往外探了探，缩回去摇摇晃晃的要摔倒，又定住，好一会儿了睁眼，又闭眼，张开翅膀往下一纵，却是直直往下落了。

黛玉：“…………！”

大圣飞过去以背接住，“小师弟你太笨了，还是我背你罢！坐稳了！”

黛玉起初有些怕，后头见她被风刮走，大师兄也能很快接住，慢慢放开了胆子，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匆匆掠过的人间盛景。

“哇撒，大家快来看，比翼鸟！”

“呀哈哈，还是一只猫头鹰和一只鹦哥，可见爱情是不分种族的！”

“好威风的鸮鸟，好漂亮的鹦哥。”

宫人们议论纷纷，黛玉面红耳赤，几乎成了一只僵尸鸟，二师兄不愧为二师兄，梦里面的人都分外推崇爱情，什么都能拉个郎配。

黛玉最经不起旁人开玩笑，不自在极了，怪她翅膀不会运力，才带累大师兄被非议。

她很不好意思，又偷眼去看大师兄，却见对方脑袋强行挤进一个雕花镂空的孔洞往里面看，翅膀和腿在外面跳来跳去的，“怪哉，我这双眼睛能看出千里远，在这麒麟殿里找到了皇帝，果真不是八戒，反而里头一个少年人，时不时嘿笑，有些忸怩的情态，和八戒有一二分相似。”

黛玉挥了挥被他扑腾起来的灰尘：好罢，指望大师兄关注这些乱七八糟的，估计太阳要从西边升起来了。

黛玉也学着他的样子，挤进去看。

殿宇里头有一女帝，身着玄色朝服，上绣五绶八章，生得极其貌美，此刻坐在案几前，批阅奏章，偶尔换阅的间隙，看一看那边的少年人，英气又秀美的眉间涌起一丝无奈和纵宠。

那少年虽是一身白衣衫袂，俊秀如圭玉，却全无仪态，正吃着碟子里的糕点美食，吃得开心了，又要拿去喂给娘子，乐颠颠的，“娘子，这个好吃，你吃。”

“怎么尽是吃些素斋菜，你得吃些肉，才抵饿。”

女帝握住他的手，把少年拉到身前，捏了捏他的脸，觉得可爱，“猪猪，明日我们大婚，到时候封你为王夫，我们一辈子不分开了。”

猪八戒拼命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娘子，一辈子不分开。”

黛玉没想到二师兄真是做了这后宫佳丽三千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那一瓢，有些目瞪口呆的。

大圣要被他笑死，“哎，当时八戒就想做高老庄的女婿，梦里面也做了女婿，且做了最强的，以后就给他起个绰号，最强赘婿，哎哈哈。”

黛玉忍俊不禁，果然是好梦。

外头有官差通禀，朝臣求见，猪八戒困倦，先回寝宫睡觉，出门没多远就哎呀了一声。

“哪个混蛋，敢砸我！”

猪八戒捂着脑袋，四处看，不见人，哼哼唧唧的接着走。

寝宫离勤政殿近，他一进去，大圣便上去揪了他的猪耳朵，“呆子！好一个美梦，快醒醒，跟俺老孙出去了！”

那毛手揪在耳朵上，格外熟悉，猪八戒呆了一呆，如同遭了雷击，立刻便恢复了神识，“猴哥！这是怎么回事！”

大圣解释了一通，“八戒，快与我出去，找出妖怪的老巢，打它个底朝天！”

猪八戒听了，反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见圆鼓鼓的肚子露出来，慌忙摸了摸自己脑袋，已是显出本来的模样，长嘴大耳，猪头脸。

大圣本以为这下能出去了，没成想呆子呜哇一声，直接就哭出来了。

“都是梦，不是真的。”

八戒怪这泼猴多管闲事，暴跳如雷，“我不走，我要成亲，我不走，我要和娘子成亲，你们快走，我不想见到你们！”

他是真的哭了，眼泪咕噜咕噜的。

“……！”

大圣抓耳挠腮，也不唤他呆子了，蹲下来耐心劝他，“八戒，这都是梦，假的，虽然是美梦，你待上几个月，也还是会没命的，你忘记了么，你受菩萨点化，要保师父西天取经，都忘记了么？”

猪八戒还记得，犹豫挣扎，却是记起了自己的模样，根本不是那貌美的少年，如果月月狩猎时，看见他是这般模样，只怕不是掠回来做王夫，而是像那高老头一样，按在灶台上，宰杀了犒劳三军。

原是黄粱一梦。

猪八戒伤心欲绝，自己耷拉着耳朵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抬袖擦了擦眼泪，拿起了地上的沁金耙，“猴哥，小师弟，等老猪一下，老猪去见娘子最后一面。”

他站起来，想变得俊秀些，却怎么也变不好，他会三十六变，却很粗糙，再变也是大老粗，没有那般俊秀的容貌，急得哭。

这个呆子!

大圣便帮了他一把，看他又是高兴又是伤心，就道，“八戒，你要是有这等痴念，不要在梦里，等出去了，与师父讲清楚，以后找个喜欢的姑娘，好好过凡俗的日子。”

八戒摇头，“我这等容貌，谁能看得上我，娘子对我很好，虽是在梦里。”

他伤心透顶，失魂落魄。大圣又道，“呆子，左右是在梦里，你想成亲就成亲，成了再出去，我们等你，不妨事。”

黛玉跟着点点头，她还是想看见那个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二师兄。

八戒眼睛亮了亮，又很快暗淡下去，“我以欺骗得来的，终归是假的。”

他到底不敢以真面目去见心上人，才走了几步，外头却传来了通报。

大圣拉着小师弟先藏了起来。

那女帝快步进来问，“听婢子说你哭了，发生什么事了。”

猪八戒差点要捂住自己的嘴脸，后又想起师兄帮自己遮了丑，才又安心，“月月，你喜欢我哪一点。”

女帝一愣，笑起来，俊美的眉目间带着些暖意，“我知你来历不明，却也无妨，你虽是贪吃，却只吃些素食斋菜，旁人得罪你，你也不记恨，不伤人性命，吃了就睡，虽是惫懒，却也心思单纯，对我一心一意，我赵月，愿同你在一起。”

提了这许多，都没提他的外貌，虽是有贬，从月月口中说出来，却也变得可爱了，猪八戒很高兴，不想欺骗她了，握着拳，几乎鼓足了千百年的勇气，袖子遮着脸，“月月，我本相是只猪，长嘴大耳朵，猪脸，特别丑陋，怕会吓到你，我要走了，该去做我该去做的事了。”

女帝呆愣，不信，八戒心里在滴血流泪，却是真正一点点显出自己的本相来，却最终没露出全部，嘴鼻子揣在袖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一对耳朵，还有圆滚滚的肚皮。

那女帝怔住，大圣正想飞出去强行把师弟带走，却见那女帝的神色从骇然渐渐归于平静，面色虽然还带着些苍白，却正视着师弟的脸，笑了起来，“很丑，但是眼睛依然清澈，丑得可爱。”

猪八戒一下就撒了手，开心得蹦来蹦去，没有靠近，却笑容灿烂，“谢谢你，月月，足够啦，老猪做了这样一个美梦，毕生难忘，取经去也！”

美梦，之所以是美梦，便是因为梦中之想，皆是心中所愿。

四周的宫殿物件正在往下坠落，皇城消散，连着那女帝的身形也渐渐变得模糊。

猪八戒醒来，抱着猴哥哭了一场。

大圣学人家大人哄小孩，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好了好了，八戒，师父看着呢。”

黛玉拿着钵盂，出去舀些山泉水来给二师兄喝。

三藏看徒弟哭成了个泪人，也心急，问道，“怎么方才还傻笑，这会儿就哭了。”

八戒很不好意思，收拢住，笑道，“做了一个噩梦，师父莫要笑话八戒了，以后不会了。”

三藏见他恢复了精神，才略放心了些。

山边弥漫过来一层黑雾，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一张巨兽的脸出现在空中，来势汹汹，似乎要吞噬了万物生灵，待近一些，却发现那脸是由无数小妖堆叠而成，一眼望去遮天蔽日。

黛玉骇然，拿着钵盂往山洞那边跑，“大师兄，妖怪们来了！”

大圣听得小师弟呼唤，晃出金箍棒，“正要找这妖魔，它倒是自己来了！师弟们，随我一起捉妖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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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做了一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