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相聚一刻》(一)[番外]

cp:还是我自己最爱的武黛。

现代PA,背景大概是八十年代左右。

*

这当口,在她头顶上方闪烁着的,正是滴珠流玉的天空。雪埋没了山林,偌大的天地倍显空荡,好似一片月光铺照的湖。这世界被大雪揉成了一张皱巴的白柿漆纸,象征着山峰与道路的纸棱很快以肉眼可见的幅度萎缩了下去。

火车站还没有盖屋顶,雪已经堆积在了站台。黛玉抬头看去,只见炊烟直飞向天空,仿佛脏兮兮的河流淌入云海。在这值得纪念的日子,丑陋的黑烟和硫磺味的火车轨道也显得可爱了。

“让你久等,”一只手递来,“只有这一款热饮了。”

来自河南的警校教师林冲,是林黛玉的负责律师裴宣的密友,两人都姓林,但这仅仅是一个缘分使然的巧合,并无亲缘关系。

他们是在一同寻找裴宣的路上认识的,林冲是为了探望好友,而她是为了离婚诉讼。毕竟,尽管她天资聪颖,也不得不受到后天环境的限制,对于从未接触过的律法,只能去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

她五岁丧母,六岁被父亲林如海托付给了贾家,林如海给出的条件是与贾家缔结婚约,之后不久便闭上了双眼,和爱妻团聚去了。她自六岁起被困在贾府大宅,从未外出,哪怕读书都是自发地在房间里自学,直到去年十六岁时重病难愈,才得以顶着压力去外国做手术,第一次见识到了宅门外的风景。

贾家有自己建立的学府,或者用更符合他们家庭氛围的词语来形容,就是私塾,只允许相关的公子哥儿进去。王夫人一干人经常私下对林黛玉进行贬低,其中常提到两点,一个是林黛玉太爱看书了,每天把心思花在这些不正经的事情上,不去研究怎么长出个好生养的大屁股,怎么去相夫教子,这对他们的宝贝儿子百害而无一益;另一个是她生得实在是过于美貌标致、姿容俊美,过于身段袅娜、体态曼妙。贾宝玉不断强调她倾国倾城,凡是所见过的女子皆未有能比过她半分的,使得王夫人等人更加对她恨之入骨,认为她是不安分的狐狸精。只有守拙守愚、先天丰壮的薛宝钗才能让他们放下危机感。

趁林黛玉出国治病的期间实行二房计划其实早就有迹可循,林黛玉也心知肚明,只是身为寄人篱下的孤女,举目无亲,风刀霜剑严相逼,除了暗叹个体的命运,尽力自保外,她并不能做什么。

事实上,她至今都无法理解王夫人对自己的恨意,仿佛自己不是和她的儿子有婚约,而是和她的老公有婚约一样。后来出了大门,她才知道王夫人可能有俄狄浦斯综合征衍生的相关情结,又不由地可怜起王夫人了。她确实一直感到薛宝钗和王夫人等人心里藏奸,但如今已从排斥和抵触变为了同情和释然。

就这样,与手术顺利的喜讯一同到来的,是丈夫贾宝玉已经与薛宝钗结婚的……哦,或许也算不上是噩耗吧。

她只能报以微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误闯了香港豪门呢,这是按大清律法纳妾来了。”

也就是在这时,林黛玉回头梳理了一遍自己的人生:自小有娃娃亲,六岁时被通知有了个七岁的表哥做未婚夫,十五岁成婚,十六岁被婆婆王夫人催生,十七岁时丈夫纳了三十六岁的表姐为妾,而自己的财产嫁妆早已被亲戚吞吃殆尽……好吧,古风女子竟是我自己!

就这样,林黛玉果断摔掉了贾宝玉为致歉而递来的名贵手串:“我不稀罕。”贾宝玉几乎算得上是哭天喊地地倾诉衷肠,缠了她一路,她回头笑着挥手道:“我更愿意和你是盟友关系,是联盟,不是良姻。你和你的宝姐姐好生过罢,我就此别过了。”

若她还处于贾家宅内,提出离婚并断绝来往无疑是自杀行径,但所幸天地广大,放宽眼界,展眼望去,贾府也不过是傲慢短视的沧海一粟罢了。出国做手术成了她奔向外界的契机,在感叹大难不死之余,她也感谢自己抓住了这个机会。

裴宣律师性格亲和,众口皆碑,在几次与裴宣联系后,她偶遇了同路的林冲。林冲已经年近四十,离婚过一次,目前仍然单身,且从未有过子女。与其说他将林黛玉当作女儿对待,倒不如说他们是忘年交。

当林冲听说了她的故事后,心无波澜地说:“离婚案虽然比趟浑水还要麻烦,但裴兄在这方面也算是经验丰富了,你可以先放宽心态,好好规划下一步。”

“你不觉得我过去的生活非常荒诞吗?完全不像是新中国成立之后该有的生活。”

“我也算见过世面的,”林冲笑道,“其实那个阶层的人很多都是这样封建,越是有钱,越是上流,反而就越迷信。豪门大族背后的景象大概是怎么样,有哪些离谱的习俗和思想,我们只是心照不宣罢了。”俯视着脸颊微红,面露懊悔的林黛玉,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多读书。你很有智慧和教养,也很清醒,不该被扼杀在那儿,努力挣脱是正确的。”

每每入夜时,林黛玉都会坐在书桌上,凝望窗外的月夜,一边想念着逝去的父母以及一去不复返的童年,一边埋头对书苦学。她想去念书,去读大学。她在贾府蹉跎了太多岁月,以她的天生才智,本来可以用十七年的时光做出许多事业,如今却一事无成,连正经的知识教育都未曾受过,连所谓的学校到底是怎样的风貌也未曾得知。她想学成后专心写自己喜欢的文章,创作符合自己心意的作品。即便选择与贾家割裂的结果,是要去经历之前从未有过的经济负担,生活负担,以及精神上的寂寞负担,那也在所不惜。

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坚定地走下去。

这年冬天,当她通知林冲自己考上了北都最好的大学时,林冲热心地建议道:“你在那里人生地不熟的,人也年轻,没什么社会上的经验,难免有难处。我有个自小结识的朋友,最近也在北都活动,我给他说一声,这样你也能有个照应。”

于是,带着林冲写的介绍信,林黛玉第一次前往火车站台,第一次准备乘坐所谓的火车。她手捧着林冲递来的热饮,忍不住用好奇的眼光打量周围的一切,同时也生怕自己四处打量的模样被人瞅了去,觉得自己行为古怪,毕竟,不过是火车站台,有什么值得东看西看的呢?

嘿,是铁轨!黛玉在心里欢呼着。她慢慢地靠过去。真没想到,这其貌不扬的老东西,竟然能装载一波又一波的人,自从有了铁轨和列车后,多少困恼中的儿女至亲得以相聚呀!若这对铁轨,也能带我前往有父母所在的地方……

面前的铁轨已有了老态,风吹雨打与湿浸虫蠹使它看上去像个麻风病人。铁轨旁侧已经站满了候车的乘客,雪地里插满了一双双穿着棉裤的腿,就像是白棋树的树枝上遍布着多孔菌子。

列车的鸣声从远处传来。点缀着雪点子的乘客们的身影,以及一片又一片由反光而来的雪的光晖,在黛玉朦胧的视野中闪烁。承受着雪光的地面令人感到晃眼。慢慢的,火车鸣声近了,犹如一万个带着至少重感冒了几个礼拜才会有的鼻音的念经人,被鼻涕和痰堵满了喉咙,在那里拉着嗓门嚎丧调儿。像是在配合这群嚎丧人一般,天空撒下了无数把纸钱似的雪粒,越发猛了,俨然是嚎到了兴奋处。

雪花如同鳗鲡一般在寒风中飞旋,其中一片落到了黛玉的脸颊上,很快化成一滴透明的露水。

啊呀,冰冰凉凉的。

黛玉忍不住笑了。她希望这个微笑能被这滴转瞬即逝的雪露感知到,正如同她希望接下来有更多的雪花飘向自己一样。这份希望是没有实际意义的,她和雪本身都不能决定飞舞的终点在哪儿,但她并不失落,失落也是没有实际意义的。她只想珍惜现在的一切。

欢快的雪花儿,几欲遮住列车的方向。

只听一阵开水沸腾般的汽鸣,列车停在了众人面前,从车轮上飘散出一股干燥的煤油和椴树的气味。

林冲恋恋不舍地挥手道:“我就送到这里了,你要保重。”

她握着水杯的手指稍微捏紧了,本来酝酿了一肚子的话语,最终只说出一句:“我觉得,今天真的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林冲点头笑道:“谁说不是呢?”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