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chapter116

第二天手术的时候为了有人照顾,他还是主动陪沈老师去了医院,当沈淮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他站在外面的走廊上,靠着墙,双手插着裤兜。

或许是一种终于解放了的感觉。

手术中的牌子亮着,外面只有初爻一个人,今天动手术的或许也只有沈淮一个,角膜移植这种事情大概是真的看运气,初爻曾经想过如果沈淮的眼睛一辈子都不好,那自己也就以这种既不陌生也不熟悉的尴尬床伴身份留在沈淮家里一辈子,可现在……

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下意识拿出来瞥了一眼。

小六的电话。

接通之后小六试探的声音通过手机听筒传了出来:“初队,查好了。”

“这么快?”

“您……真的要听吗,”小六说,“您身边没有别人吧。”

初爻有些不解:“没有,你说就行。”

“是这样的,”小六那边传来碎纸机粉碎文件的声音,“通过对佩警官生前手机聊天记录、通信记录的调查,五月上旬的时候沈老师给他打过一通电话,结合当天的道路监控和佩警官家附近的监控来看,那通只有三分多钟的电话结束之后,佩警官从家中离开,乘坐公交车前往城郊清华路693号,一小时后又乘坐公交车原路返回。”

医院里很安静,安静到似乎只剩下初爻慢慢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小六在电话对面顿了一顿:“初、初队?”

初爻瞬间回过神:“没事,你继续,我听着。”

“城郊清华路虽然监控稀缺,没有拍到沈老师脸,”小六说,“但我们查遍了佩警官生前的各项记录,当天夜里只有沈老师联系过他,还向他发送了693号的定位。佩警官自停职之后一直在家里呆着,活动的范围也只是小区和菜市场,偶尔去公园散散步,基本上都是白天的时候他就从家里出来,在外面呆到他妹妹放学回家才……”

那一瞬间似乎所有的轨迹都开始具象化。

初爻记起五月上旬的那个夜晚,沈淮让自己去清华路693号接他,却并不说是为了什么,即使当时自己早就察觉到沈淮不对劲,却也并没有往这方面想,而是希望沈淮自己坦白,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个巨大的谎言。

小六低声说:“他们之前的聊天记录已经被全部恢复了,案件调查期间内一直都有联系,佩警官把自己查到的每一条消息都如实透露给了沈老师……初队,既然查出来了,那咱们要不要——”

“今天的事,一个字也不许往外说,听见了吗!”

初爻浑身绷得很紧,僵硬地掐断电话,心沉下来,就像是有人在他的心脏上狠狠地射了一箭,又来回地蹂躏,往里注满了滚烫的铁水。

.

手术进行了几个小时,最后人被推了出来,医生告诉初爻,手术很成功。

“角膜移植手术的成功率和预后是所有器|官移植手术中最优良的,患者本人的身体素质不差,过几天就可以拿掉纱布了,关于排异反应的话……家属也不必过分担心,角膜移植手术免疫排斥的发生率很低,”医生说,“角膜移植的恢复期一般在一个月到两个月,如果患者能够自理的话,其实一周就能出院了。”

初爻看一眼躺在病床上睡着了的沈淮,心底说不上来的复杂。

他送走了医生,在单人病房里抽出床边的椅子坐下,静静地看着沈淮眼睛上的纱布。手术只动了一只眼睛,因为眼角膜稀缺,在沈淮之前还有另一个急需手术的眼病患者,医院将资源优先安排给了情况更紧急的人。

初爻保持着这种审视的姿势,一直等到沈淮从麻药的效果中转醒。

病床上的人难受地呻吟了一声,而后手指动了动。

初爻将多余的情绪掩盖过去,平静地开口:“醒了?”

“眼睛好疼啊。”

“是麻药散了,医生说过几天拆纱布,床位紧缺,很快就能出院。”初爻说。

这是佩石追悼会的第二天,头七早就过了,找不到家的幽魂也已经离开去往黄泉。

沈淮的声音带上一丝骄纵,就像很多个日夜他们独处时那样悄悄撩拨:“你都不来抱抱我,我都这么疼了。”

初爻看着沈老师,无动于衷。

他已经不愿意再说多余的废话,一种浓浓的疲惫感毫无预兆地包围了他,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一切的冷静只不过是在内心受到巨大打击之后的妥协,眼前这个自己曾经可能爱过的人把自己当成了马戏团的猴,淡淡的雪松香味在此时此刻已经变质。

也许之前贪恋过沈淮身上的那种味道,但眼下只剩下无休止的厌恶。

初爻仿佛明白过了,昨天夜里沈淮的那一句“恨我,就够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淮不知道初爻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初爻刚才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斗争,他现在还看不见,一只眼睛被纱布挡着,另一只眼睛视物模糊,于是他微微侧了侧头,努力用另一只视物不清的眼睛找到了初爻,然后伸手去搭初爻的手:“你还以为你已经回局里了。”

“沈老师,”初爻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捉着他的手腕放回病床,又触电似地挪开手指,“不用这么亲密。”

沈淮愣了愣。

初爻:“局里的事,是你告诉石头的,对吗。”

沈淮安静下来,并不意外初爻会知道,他只是承认:“是我做的。”

“为什么。”初爻声音不大,尾音带着一丝颤抖,却被怒意掩饰了过去。

“你说得很对,”沈淮躺在病床上,自嘲地笑笑,“我确实是想过物尽其用,当时案件阻滞不前,我需要通过他的手知道一些事情。”

初爻淡然地开口:“一定要瞒着我吗。”

沈淮:“你不会同意把他扯进来的。”

初爻沉沉地叹了口气:“沈老师,我看不透你。”

“抱歉,”沈淮哑声说,“让你难过了。”

类似的话,之前好像出现过。初爻已经不再纠结于沈淮前前后后瞒了自己多少东西,也不再纠结于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他只是淡淡地瞥一眼沈淮包着纱布的那只眼睛,如卸掉了某种长久以来的重担一样:“你不用抱歉。从今以后,我们谁也不欠谁了。”

命运可能是个带着戏谑的轮回,初爻欠沈淮的眼睛已经被不知名的捐献者填补了空缺,虽然只是一只眼。

而佩石的牺牲,是替初爻死了一次,这是对他当初设计让佩石停职引发的蝴蝶效应。

他盯着沈淮看了半天,看不到纱布下曾经自己夸赞过美丽的眼睛,只能看见另一只没有光彩的,空洞的瞳仁。

沈淮嘴唇动了动:“其实我知道那天你找小六出去是为了什么,所以从那天开始,我就已经做好了被扔掉的准备,我想贴着你,也是因为我知道,你早晚有洞察到导致佩石死亡的推手是谁的那一天。”

安静的病房内,沈淮深吸一口气:“你恨我是应该的。”

初爻看着他年轻的面孔:“沈老师,我不恨你。”

末了,初爻又说:“我不恨你,我只是觉得太失望了,在小六给我打电话之前,我怀疑过我身边的任何人,连孟霜和花韬我都怀疑过,但我从来没有认为这个人会是你,即使你之前做了太多对不起我的事情,我都觉得你有你的苦衷,你未来总会告诉我这一切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沈淮张了张嘴:“初爻——”

“你可以利用我,你可以让我牺牲,你也可以为了你自己而不择手段地弄死我,我这个人最不值钱的就是命,你想要,我随时都可以给你,”初爻眼里的红血丝慢慢爬上来,眼眶微微湿润,语气却满是愤怒过了头的平静,“但是,石头不可以。他跟我不一样,我无牵无挂,可是他有!你知不知道,他有多爱他妹妹。”

沈淮沉沉地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他真能豁得出去,我也没想到邢辰真的被他说动了,我以为拿住郭龙就能彻底掀翻杨志培。你打我骂我恨我杀了我,我都认。”

其实只要初爻想,他现在就可以杀了沈淮给佩石陪葬。

然而初爻竭力压制住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旧事重提的每一次都是因为所谓的旧事没有被人挖开内里深究原因,而初爻已经累了,不再愿意一次次地翻开从前能够预示今时的种种,他已经不需要听沈淮解释什么,包括杨五的死和莫名其妙的医院出逃。

沈淮想瞒着他,那就继续瞒着吧。

案子调查到现在这个地步,沈淮的解释早就不重要了,仅仅只是初爻想不想听而已。

初爻眼里的红渐渐散去:“我现在看见你这张脸,我就觉得恶心至极——我一点也不恨你,真的。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二百五。”

“初爻……”

他们之间很少有直呼对方名字的时候。

曾经的直呼姓名是每一次的欢愉,而此时此刻只能化为再一次伤害对方的爪牙。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相处,”初爻的心冷了下来,胸口那块石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最后只剩下如一潭死水般的沉重和平静,“断了吧。我们之间……早就什么也没有了。”

沈淮轻笑一声:“真的,什么都没了吗。”

初爻:“嗯,没有了。”

沈淮合上眼,初爻站起身,离开了病房。

.

在初爻离开以后,沈淮忽然将手搭在额头上,胸口轻轻起伏,绝望而哀痛地落下几滴眼泪,然后翻了个身,把自己狠狠包裹起来,颤抖着,第一次感受到了心脏被人紧紧抓着的感觉,呼吸成了负担,就像溺水的人被暴雨狠狠冲进漩涡里,初爻的那句话始终在他耳边徘徊。

——我们之间早就什么也没有了。

沈淮的泪汹涌地落在医院洁白的枕头上,沾湿一大片,他自己抱着自己,想象是初爻抱着他,可事实却远胜过想象,他的手很凉,永远没有初爻的那么暖。

他压抑着哭出声。

对不起,对不起,你能不能回来。

那一刻似乎他所有的利用都化为了泡沫,一个个在他眼前闪过又轻轻碎掉,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离开初爻,好像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真的爱上了对方,当初他亲手营造的谎言最终还是骗过了自己,原来他真的深爱着,却把深爱的人逼到了爆发的极限。

我再也不利用你了。

你能听我一句道歉吗。

恸哭过后是长久的安静,他呆呆地以原来的姿势蜷缩着,狠狠闭上因流泪而疼痛的眼睛。

他该怎样才能还给初爻一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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