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爻是真的说走就走，几乎什么也没给沈淮留下。

他有种莫名的感觉，沈淮不会再缠着他了。小区的十六楼，初爻从电梯里出来，拿出了那串一直放在自己身上的钥匙拧开门，室内还是之前的样子，区别是厨房和餐桌被他复原成了刚来时候的冷清模样。

当初沈淮海信誓旦旦地跟他说自己之所以出现在清华路693号，是为了看看母亲。

初爻觉得可笑起来，笑沈淮的谎言太容易戳破，笑沈淮每一次都拿去世的母亲当挡箭牌，也笑自己真蠢，明明一切都有迹可循，明明只要自己别冷落石头，忙案子的时候给石头打个电话说不定就能察觉到什么，就能救下这个傻乎乎的徒弟。

他的心脏处又开始疼了起来，但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掉了。

明明沈淮那些为自己量身定制的谎言里有那么多的破绽，明明他是个重案刑警，到头来却是被骗得最深最彻底的那一个。

他把车钥匙和房门钥匙都放在了玄关的柜子上，然后走进那间沈淮给自己腾出来的房间，轻轻拉上窗帘，将衣柜打开，取下了两套换洗的衣服，叠好之后放进了背包里，又把床单和被子上的褶皱一一抚平，确认过自己生活的痕迹被全部抹除后，拉上背包拉链，背上背包。

而后他又走进卫生间，将牙刷和一次性刮胡刀扔进了垃圾桶，埋头把自己用过的玻璃杯放在水龙头下洗得干干净净。

晚上十点，他拎着垃圾袋下楼，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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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市区繁华依旧，初爻扔完垃圾之后抬手招来一辆出租车。

“去民生巷。”初爻说。

“哟，那里可远着呢，”开出租车的师傅说道，“尤其是现在这么晚，起步价八块，到那儿得三四十。”

初爻考量了一会儿，同意了。

车辆在各色霓虹灯的交织下穿行，窗外的景色一点点更迭，逐渐变得冷清，司机将他放在巷口前，他摸了摸口袋，终于将不太用得上的纸币花了出去。出租车在身后扬长而去，他定了定神，一路顺着巷子往里走，在自己家门口站定。

熟悉的狗吠一声接着一声，他用老旧的钥匙吱呀一声打开房门，正要进去，隔壁的房东忽然开门出来叫住他：“哎，你怎么回来了？”

初爻侧过身，愣了愣。

房东家里的灯亮着，外面也被照亮一隅，那是个中年女人，穿着睡衣，头上顶着好几个一次性发卷，脸上还贴着面膜：“我还以为你不租了，上个月房租你都没给我，你家的水电我就给你停了。”

“我忘记了，”初爻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啊，最近……”

他找了个圆润的借口：“出差。”

房东用扇子扇着风：“你不在的时候有好几个人想找我租房，但是租金没谈拢，幸好你现在回来了，不然我明天就把房子收回去租给别人。”

初爻连连道歉，而后拿出手机，往房东的微信里转了两个月的房租：“我和下月一起交了。”

房东口袋里的手机叮咚地响起到账消息，于是满意地点点头，又道：“行——不过现在太晚，水电不能马上恢复，明天我再给你弄。”

“谢谢……”

他话没说完，拿到了钱的房东便关门进屋了，就连外面那盏照着路的灯也一齐暗了下去。

他只得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摸着黑走进房间，掩上门，将背包放在床上后长吁一口气。

看着手机自带手电的弱光，初爻坐在床上翻了翻包，才想起原来那个光线很亮的手电筒落在了局里。这段时间一切都发生得太仓促，所有的事情都匆匆忙忙，他全部的心思都扑在案子和石头的牺牲上，实在无力再去管别的。

手机倒扣在桌沿，初爻借着这点微弱的光摸着黑去了趟卫生间，拧开水阀的时候确实一滴水也没有，他只得叹了口气，重新拿起手机。

电量低于百分之二十。

初爻抿抿唇，关了手电，开上省电模式后脱了衣服，在那张单人床上随意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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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时候大概是房东不想为难他，五点多的时候就把水电总阀开了。

初爻是六点起的，被头顶灯光晃得有些愣。

他简单地起来洗了个澡，刷牙洗脸之后换上警服，出门前特意在警服外面套了件轻薄的外套，开上那辆停在巷口很久的大众去了市局。

特案组里空荡荡的，之前原本还有些人气，自从上个月开始，陆陆续续地有人提出辞职申请，还有一些承受不住案子的压力请求调职的，再加上之前被初爻调出去的安晴，和已经被拘留的胖子、贺加，牺牲的石头，组里是真的没人了。

秦晏原本说要增调一批人手，但却迟迟没有确定人选，弄来弄去只是从档案室借来一个干啥啥不行的小六。其实秦晏不说初爻也明白，这种非常时期，手头的案子还没有结束，外人知道得越少越好。

特案组设立的初衷本来是为了解决普通刑警所无法解决的大型恶劣案件，组里的人也都是刑警中的精英，选拔的难度可想而知。

现在根本没有条件也没有时间去考虑调谁上来。

清晨，偌大的办公区安静到连脚步都会有回音，初爻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夏季警服，在直饮水机处接了一杯凉水，仰头灌下。

小六从一堆材料中探头：“早啊初队！你吃了没？”

初爻放下水杯，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怎么哪哪儿都有你。”

“秦支让我来给你分担，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小六说，“初队，沈老师怎么没来？”

初爻抿抿唇，道：“动手术去了，还在恢复。”

“哦……那，那他的事，咱们真不说啊？”小六问。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初爻微微拧眉，“想闹得人尽皆知，让人家诟病特案组没一个好东西？有些事情心里知道就行了，别瞎往外传。”

小六点点头：“也是哈——诶等等，我是好人啊，初队你也是好人。”

初爻有一瞬间觉得跟她说不清楚，便挥挥手道：“你是好人你是好人，好人能不能去踏实工作一下，争取早日把杨志培那老东西逮回来？”

“是！保证完成任务！”小六灿烂地说。

初爻扶额，看着小六欢快的神情，觉得自己当初就不该挤破头非得进什么特案组。

还真是天底下奇葩都给搜□□净了全往组里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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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多，特案组里也只有两个人，初爻坐在一张堆满各种文件和杂物的桌前比对林超生的笔录和明德街派出所结案时的报告，双手放在键盘上敲着一行行的字，标题赫然是《关于娇颜美容院命案重启调查的侦查报告》，并将旧的那一份中存在的问题一一指出。

核心无非就是一个，当年的派出所糊弄了事，混淆事件时间线，强行让家属与美容院方面私了，那笔数额超限的拆迁款就是铁证。

一片寂静中的办公区似乎只有初爻打字的声音。

小六忽然拿起一份材料走过去：“粤东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之前出过事。”

“什么？”初爻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眸看过去。

“这些是档案室里拿出来的陈年旧案，我找到了这个，你看，”说着，小六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二零零四年七月，附属医院接收了一具由家属捐赠的尸体，毕竟是医科大学的附属，平时学生上课也会在不影响医院正常秩序的情况下由老师带领进行观摩，医院内单独设立了大体存放点，专门供医科大学上课使用。”

初爻翻了翻手里的档案：“……零四年七月二十五号，医科大学法医学专业费春教授报案称附属医院大体存放点用于解剖展示的尸体遗失，警方立案介入后，费春教授又称尸体已经找回，要求警方结案。”

小六道：“玄就玄在当年的警察根本没有见到所谓被找回的尸体，但无论是医院还是医科大学，都说是因为临时设立了新的存放点忘记通知大家才引发的误会，就连费春教授自己也说是搞错了。”

“不见尸体不能结案。”初爻神情严肃。

“当时分管案件的民警也很负责，并没有同意结案的请求，”小六说，“可就在民警拒绝结案不久，那位民警就因公牺牲了。但由于那案子全程是他在跟，所以他走后，没有人再去调查尸体遗失的事，案子也就成了积年不破的悬案。”

初爻愣了愣：“因公牺牲，为什么。”

小六：“说是在处理一起打架斗殴案件中被人用啤酒瓶误伤，脑部血管破裂，抢救无效走了。”

初爻眸底一暗：“用啤酒瓶砸他的人是谁？”

“应该是叫年大勇，被抓之后坐了几年牢。至于现在人在哪儿……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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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爻从桌前起身：“那我还真是得去会会附属医院的人。”

林瑾儿的尸体当初也送去了附属医院，医院方面没有质疑她身上的那些伤痕和莫名其妙的缝合线就已经是失职了，哪怕家属是来给遗体捐献的，但任何一具尸体为什么死亡总得过医院这一关。

小六道：“我也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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粤东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位于新城区，他们换了身便衣，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医院里。

初爻随手拦下一名护士：“院长办公室往哪边走？”

护士脸色怪异地看着他：“您是来看病的吗，先挂号，挂号处在——”

初爻看一眼四周，随即亮出证件：“警察，市局的。”

护士吓了一跳。

“不用通知，直接告诉我往哪走就行，”初爻看一眼墙上的排班表，“你们院长今天不出诊吧。”

护士：“不，不出诊。”

初爻又问：“没放假？”

“没有。”

“那就是在办公室，”初爻说，“办公室在哪儿？”

护士小声道：“行政楼六楼最里面。”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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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爻走在前边，小六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多嘴问个一句两句，最后初爻终于受不了了，在行政楼门口医院外包出去的商店里买了根巨大的波板糖：“给。”

小六龇牙一笑：“初队，你给我买糖干什么。”

“黏住你那张嘴。”初爻说。

小六哦一声，快步跟上：“我很招人烦吗，我觉得我也没有那么招人烦，之前在档案室的时候大家都说我是开心果呢。”

初爻一言不发地往楼上走。

小六拉住他。

他脚步一顿：“又怎么了？”

“初队，电梯在那边。”

初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