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局里之后，初爻站在办公桌前凝视那张写有叶招娣名字的字条。小六手里拿着份材料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初爻没注意到她的纠结，尝试着拨通那个电话号码，但一直都无人接听。

小六轻轻放下材料，道：“咱们该不会被那个郝院长耍了吧？”

“不至于，”初爻放下电话，“你自己也说了郝旭这个老油条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跟公安局的人套近乎，他要是真给了我们错误的联系方式想戏弄我们，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也对，”小六说，“那怎么打了这么久的电话还是没人接呢。”

初爻看着那字条上的家庭住址，道：“找个时间去她家里看看，郝旭是近两年当上院长的，老院长今年都六七十了，离开粤东的可能性不大，要么是换了号码，要么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小六：“是什么？”

“就算是去世了，家里人也会拿着身份证去销户的，”初爻思索一会儿，“她家就在城南，不远。”

而后初爻看向小六：“我交你个任务。”

“好啊！”

初爻：“你有空照着这个地址去城南武夷街派出所的户籍科问问，他们应该能找到叶招娣。”

小六应声，片刻后又道：“那万一……”

“真有情况再说吧。”

“好，”小六说，“对了，我刚刚查到点儿东西——”

初爻：“什么？”

小六指着桌上的材料：“零六年的时候收购附属医院的医疗集团是华宝。但现在华宝医疗名下的这个医院已经外包给杨氏集团了。”

初爻眉心一跳：“这两家不是竞争对手吗。”

“外包出去的时间是零七年，也就隔了一年而已，医院就经历了两次高层换血，外包给杨氏集团之后，华宝医疗就再也没参与过跟医院有关的各项业务，”小六说，“我估摸着，华宝这是竞争失败开始躺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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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爻从办公区出来，径直朝调查组驻点办公室旁边的讯问室走去，抬手推开门。

昏暗的讯问室里，孟霜坐在里面，身后站着几个记录员，对面是看上去有些憔悴的肖远。

察觉到门被推开，孟霜抬眸看过去：“你怎么来了？”

“我顺道看一眼，”初爻拉开她身旁的椅子坐下，目光落在肖远身上，“你就是肖远啊。”

肖远咬了咬干涩的嘴唇，点点头。

孟霜对初爻道：“他说他也不清楚柳凄的去向。”

初爻微微颔首。

孟霜继续对肖远的询问：“肖远，你跟柳凄共事挺久了吧？”

“对。”

“那你在他失踪之前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或者说，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让你觉得不对劲的话。”孟霜说。

肖远思索一阵：“八年前，他跟我还在一个单位里，那时候薛山的案子刚结，他说他这几天要回老家一趟，托我去他家里帮阳台上的花浇水，免得干死——他很喜欢花，种了一阳台，大概有几十盆。”

孟霜：“没了？”

肖远点点头。

初爻看着肖远：“这期间你没跟他联系过？”

“我打过他电话，当时天气预报说要下雨，我这人没养过花，虽然他家阳台上有遮雨棚，但我还是想问问要不要先把花全部都搬进屋里，可一直没打通，”肖远说，“然后我就自作主张把那几十盆花都搬进去了，后来他过了销假日期还是没回局里报道，局里的人上上下下都联系过他，没一个人打通过他的电话。”

初爻：“再然后，你们就认定他失踪，立案调查了？”

“是，”肖远声音微微颤抖，“当时我是分局的视侦，我也参与了调查，只知道他开车过高速的时候被监控拍到过，下高速之后就是民建镇，八年前民建镇还是个大村落，监控稀缺，管理松散，查到这里就再也没有进展了。”

初爻颔首：“他老家在民建镇，照你这么说，民建镇在八年前还是个按大队形式生活的村落，那里的人互相之间应该都很熟悉，柳凄要是出事，镇里的人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肖远说。

“但为什么你们查到这里就无法再推进了？没有去当地走访？”初爻问。

肖远低下头去。

孟霜很快察觉出问题，与初爻对视一眼。

孟霜：“肖远，没有弄错的话你现在是蒲县公安局刑事侦查大队的队长，是吧。”

“是……”

“局长是谁？”孟霜故意道。

肖远抬眸，正好撞上孟霜凌厉的视线。

他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是，是毕局。”

孟霜：“毕秀刚？”

“嗯。”

孟霜：“八年前毕秀刚是分局副局长，没想到这些年里他这么快就混到公安局局长了，升得未免太快了吧。这要是没跳楼，下一步该到哪儿还挺难说。”

肖远不敢说话。

初爻神经很敏锐，从肖远的话里品出了什么，道：“当年你们是因为线索断开而查不下去，还是有人让你们查不下去？”

肖远登时脊背发毛。

初爻眼神与他对上：“你放心，这里是市局，我是市局刑侦队的副队，旁边这位是省纪委监委一级巡视员，调查组的。”

孟霜道：“肖远，你可以大胆说，没有人能把手伸得那么长。”

他们明白肖远在想什么，人人都惜命，人人都怕死，肖远曾经是毕秀刚的手下，现在毕秀刚升了，他依然是毕秀刚的手下，甚至从视侦做到了刑侦大队队长，可见他知道的东西恐怕是能够让他丢掉性命的定时炸弹。

不然毕秀刚也不会留他在身边。

初爻：“你怕我们和毕秀刚一样，也是来要你命的？”

肖远咽了咽口水。

初爻看着他：“你的命根本不值钱，一个人的命值不值钱，在于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什么都不说，我们只会把你原原本本送回去，但你自己心里明白，你要是真回去了，等着你的就是被人灭口以绝后患——潘景躲了八年，你呢，你的运气能和他一样吗？”

孟霜微微挑眉：“说得不错。肖远，你都已经被我们找来了，你说与不说，我们早晚也会查到。但其他人会在乎你到底说了没有吗，在他们眼里，你说也是说，不说也等于说了，潘景和柳凄的例子摆在那儿呢。”

“我……”肖远欲言又止。

初爻给孟霜打着配合，轻笑一声：“你一五一十全说了，我们自然会把你当作重要人证送进看守所保护起来，看守所是不可能出人命的。但你要是什么都不说，我们会安排人把你送回蒲县，到时候，可就没有人愿意站在你身边了，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

肖远大喊道：“等等，我说，我说！”

初爻看着他。

他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什么别的。

肖远：“是毕秀刚，是他！他让我调查的时候意思意思就够了！”

初爻闻言，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肖远道：“当年我们查到柳凄下高速之后就失踪了，但我去民建镇走访的时候联系了他家附近的派出所，派出所的人说他没回来，他父母也没见他回家！我筛过监控，问了很多人，他的车……其实根本没有开进民建镇！”

“那他去了哪儿？”初爻问。

“下了高速后有一段公路，那段路到了晚上基本上没什么人和车通行，柳凄的车开到过那里，当时下雨，路上很脏，车轱辘印儿很清楚！公路左侧杂草旁边分明有一段急刹的痕迹，”肖远说，“我去看过，柳凄的车就停在路边草丛里，车门是关着的，车里没人，但地上有一道拖行的血迹！可尸体，压根没找着。”

初爻皱了皱眉：“车门上有指纹吗？”

“没有，被擦干净了，什么都提取不出来，地面上被踩出了几个泥脚印，比对过了，不是柳凄的，”肖远呼吸急促，“从当时的环境和天气可以推断，柳凄下高速之后就遇害了，就在他请假的第二天！但……”

初爻：“你把这些都上报给毕秀刚了？”

肖远点点头：“毕局当时是分局的副局长，分管刑侦，他让我什么都别说，装作不知道，写报告的时候就写柳凄下高速后失踪，原因不明。我不敢问为什么，就照做了，之后……”

肖远害怕地回忆起来，声音越来越小：“我只是一个视侦，但他却越来越重视我，几年后他被人提拔当上蒲县公安局局长了，连我也顺带着沾光，成了刑侦大队的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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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爻了然：“那按照你的思路，柳凄遇害是下高速后把车开上公路的时间段，你觉得他的尸体会去了哪里？”

“我，我不知道。”肖远摇头。

初爻又问：“查过他手机通讯记录了没。”

“他人都被拖走了，手机也不在车上，应该是被销毁了，我查不到。”肖远说。

初爻冷哼一声：“就你这点水平，还当什么刑警队长，少出去祸害群众。”

孟霜看一眼初爻。

肖远脸都憋红了，又害怕又紧张：“我也不想啊！我就是个水货，是毕秀刚让我当的。我，我也想还柳凄一个公道，柳凄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我胳膊拧不过大腿。”

他咽了咽唾沫，小声说：“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偷摸地查他的案子，但我做不到，我什么都查不出来，我怕他泉下不能安息，但比起这个，我更怕死。”

初爻问：“提拔毕秀刚的人是谁？”

肖远摇头：“我不清楚。“

孟霜：“毕秀刚收过礼，你知情吗。”

“我知道，有时候撞上案子，主犯家属想把人捞出来，就会去找他……”

孟霜又道：“那你任职期间有没有——”

肖远立刻摆手：“我没有！绝对没有！我没送过礼，我也没收过别人的！不信你们查！我就是个普普通通打工的，我要是有，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五雷轰顶、断子绝孙，死了之后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