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行动是第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

孟霜和花韬、秦晏等人留守后方，初爻和苏子柒带队前往G港与海警接头，马川副局长随队督导，他们还联系了特警支队以及地方武警，申请协助。

初爻穿上防刺服，咔哒一声将配枪扣在腰侧的皮质装备夹里，而后弯腰在大腿处利落绑上短匕首套。

秦晏看着他：“注意安全，行动听指挥。”

他直起身，咬开战术手套的斯拉魔术贴，将手套戴好后朝秦晏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几个人正要离开情报中心，小六却拦了拦：“等一下。”

初爻微微侧眸。

小六恳切地看着他：“我也去——”

本以为他会拒绝，小六已经做好了在情报中心的指挥室里当留守儿童的准备，谁成想初爻却笑了笑：“换装备，跟上。过时不候。”

小六一愣，而后立刻回过神，撒丫子冲进装备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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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面上，月光摇摇晃晃。

警车轰鸣而下，在G港港口处急刹，初爻从副驾驶上跳了下来，正好看见停在附近的特警支队的车。

特警队的队长走过来和他碰了面：“G港的工作人员和杨志培串通一气，现在被我们控制住了，地方武警是开船来的，海警也已经就位。我们的计划是分四艘主力船，增援船看时机出动。”

“可以，”初爻冷静道，“确定杨志培的船在哪了吗。”

“航线图给你，”说着，特警队的那位队长给了他一张图纸，又道，“船准备好了，好在G港出去的船都装过定位器，因为往年的这个时候出海的船只经常会遇到风浪。不过有一点，目标船只已经大幅偏航，登记的时候目的地是隔壁省，但现在已经往东南亚开了，你们上船的时候记得看雷达。”

初爻颔首：“好。”

交接过之后，一行人迅速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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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船行驶了多久，四条主力船在海面上形成尖字站位，特警队的探路船在最前面，初爻他们紧随其后。

凌晨四点，天黑压压的，正是二十四小时中最冷也最黑暗的时候，月光下的薄雾被不知道从哪儿起的风吹散，海风轻轻地刮，船身微微晃动，行驶在海面上，初爻让小六留在上面望风，自己拉开舱门钻进去，看见苏子柒正在琢磨定位。

按照部署，警方的船是小型船，船上必须有一个人望风，下面的舱里是控制室，船员负责专心开船，留一到两个人根据指挥中心的命令进行战术调整。

而特警的探路船和地方武警的船则更大，能够容纳更多的力量，所以整场行动的重心在于特警和地方武警，而不在于初爻这些毫无经验的刑警。

四条主力船都开着强光，不断照射着远方的海面，急速行驶，不断逼近目标。

那是一艘大号货轮，看上去十分笨重，轮船上估计装满了货物，船上也没开灯，只有甲板上挂着一串烘托氛围的小彩灯。

初爻冷静地握着舱内的听筒：“报告指挥中心。”

——“请讲。”孟霜的声音同样清冷。

“目标距离我们只剩三公里。”初爻说着，抬手将船只的强光束移动，正好照在前方的货轮上。

——“继续保持，不要乱动。”

初爻放下听筒，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紧盯着同步画面，突然拉过苏子柒。

苏子柒在微微晃动的船身上一个踉跄：“怎么了？”

“你看，”初爻放大细节，只见纵横交错的图表上若隐若现闪着一小片紧密的红光，“雷达探出来的。”

苏子柒心里一沉：“糟了。”

初爻抬眸：“有□□，是不是。”

“我们这边能探到，武警和特警那边肯定也清楚，”苏子柒说着，按住左肩上的对讲机，“呼叫洞钩（09），呼叫洞钩（09）。”

对讲机传来一阵唰唰的电流声。

“洞钩收到。”

苏子柒：“目标船只上有引爆器，怎么办。”

“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对面很明显做了充分的准备，早就意识到会有今天，一旦他们狗急跳墙点燃引线，我们靠得太近绝对会翻船，到时候就功亏一篑了——初爻。”

初爻凑近苏子柒，拆下他肩上的对讲：“我在。”

“你让船员把船往西北方向开，远离目标船。”

“为什么！”初爻沉声说。

“你靠太近了！船上有□□，你不要命了？”

电流声一闪而过。

“……明白。”

初爻把对讲机还给苏子柒，紧盯着雷达上越靠越近的目标点。

特警提供的船是涂过专业漆的，雷达无法探测，但随着船只速度的越来越快，现在他们距离目标船只剩下两公里不到，而显示屏上网格线中的红点也越来越明显，初爻垂眸数了数，一共八处，也就是说，杨志培早就料到自己会被警察抓，所以提前在船上埋好了炸弹。

硬碰硬，只有两败俱伤的结局，杨志培以为警方会因此退缩，所以愈发大胆，只要警察一上去，船上的引线就会被点燃。

初爻攥紧了拳头。

果然是条老狐狸。

他沉下心，走到船只内部的望远镜旁对着镜面往外看，视野陡然扩大，杨志培所在的货轮上桅杆高高竖起，甲板上似乎空无一人。

但是……

初爻心里微微一揪。

那个被绑在甲板边的人赫然是沈淮。

货轮似乎发现自己被跟着，于是速度又快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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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初爻转向一旁的船员，表情平静淡然：“全速前进。”

似乎只是一句稀松平常的指令，他根本就不会计较全速前进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正在把船往西北方向开的船员大吃一惊：“啊？”

“我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初爻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出了事我给你兜着，往目标方向开，快点！就算撞也得给我撞上去！”

船员：“可是……”

初爻：“没有可是！”

不明就里的苏子柒闻言一把拉住初爻：“我靠，你疯了吗！”

“去他奶奶的。苦心孤诣那么久，不是等着今天让他们跑的，”初爻冷冷地将手套上的魔术贴拆下来又贴紧了点，右手已经放在了配枪上，“以为在船上放几个炸弹就能万事大吉了？我呸。”

苏子柒皱着眉头：“指挥中心还没来命令。”

初爻：“我等不了。”

有一些事情他必须要让沈淮亲口说，所以沈淮不能死，但现在看来沈淮马上就要死了，他得让沈淮活下去。

苏子柒看着他：“你……”

船只越来越靠近目标，海上的风也越来越大，船身不断晃动，他们的船几乎是逆着风走的，苏子柒在晃动的船身里紧紧抓着扶手：“别冲动。”

眼看着船员一心一意地把船往杨志培所在的船那边开，两艘船都快要撞上了，而货轮体型大，初爻他们的船看上去就像个迷你版，要是真撞上了，那可就是死路一条。

此时此刻，远在市局的指挥室里传来一声愤怒的大吼，透过无线电响彻船只。

——“给我滚回来！谁让你这么开船的！”

船员战战兢兢地对着听筒：“初队说，初队说就算撞也得撞上去……”

没等孟霜说话，船只忽然猛地一震。

砰！

船只的外壁传来巨大的闷响。

子弹打在了船壁上，紧接着又是好几声。杨志培的船开始提速，渐渐与警方的船拉开距离，而初爻的对讲机里也传来特警探路船上催促的声音：“快下来，让你的人把船开远点！目标有枪！”

急切的催促声并没有让他生出离开的心思，初爻朝船员吼道：“继续往前开。”

船员胆战心惊地照做。

“苏队，”初爻冷静地把船里的救生绳绑在自己腰上，利落地抬脚踩上船壁的脚踏，另一手打开头顶的天窗，半个身子探了出去，回过头俯视着他，“托我一把，我要创造奇迹。”

苏子柒一脸不可置信：“你真玩命啊！”

初爻淡然一笑：“你相信光吗。”

船身因不断与货轮摩擦撞击而剧烈晃动，上方正在望风的小六死死抓着护栏，头发被风吹得胡乱飞舞，由于船只从里到外都涂抹了特殊材料，她在上面压根听不见底下的船舱里都发生了什么。

她紧紧地靠在护栏边抓着，眼看着船只一下一下地撞着货轮，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刚才，货轮上射出了几发子弹，从她耳边擦过，砰地打在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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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中二病！那可是塞满了炸弹的货轮！”苏子柒抬头看着初爻，厉声吼道。

初爻双手牢牢抓着天窗边缘，左脚踩着脚蹬，右脚悬在半空，回眸看着他：“我要是不打破这道属于警方和杨志培之间的平衡杠杆，才是真的丢了我们警察的脸——放心吧，你自己也说了，乾卦初九爻，潜龙勿用。我父母能给我取个这么大的名字，我肯定能担当得起，死不了。”

船身又猛地晃动一下，苏子柒一个没站稳，撞在了操作台上。

初爻抓着天窗的手微微发白，船里的压力和外面不一样，很难再爬上去。

他朝苏子柒喊道：“快！”

“靠！你死了都跟我没关系！”苏子柒骂了一声，狠下心来一把抓住他穿着战术靴的小腿，用力往上一抬。

初爻利落翻上去的同时将卷成一卷的救生绳也带了上来，下一秒有力握住船上的护栏。

小六被他吓了一跳：“你你你你，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别废话，”初爻拍拍自己腰上的绳子，“你多重？”

“六十……”

初爻：“不许谎报！”

小六慌乱地点点头，趴在不断晃动甚至很有可能下一秒就会把人甩出去的船上，趁着船身又一次的剧烈□□，往右一滑，滑到了初爻身侧，紧紧抓住那条救生绳：“我我我我，我以前是特警队的，七十五公斤！最大负重九十公斤！”

“足够了，”初爻伸手抓住护栏，估测一眼高度，眸光一暗，扬起下颔看着近在咫尺且与警方船只并行的货轮，“小六，展现你们女人力量的时候到了。”

海风呼呼地刮，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海上升起浓雾，他们的船险些被掀翻。而杨志培显然早有准备，货轮越开越快。

体型巨大的货轮压根就不怕海风的侵袭，但警方的船显然小一些，在这种海风中心里显得有些摇摇欲坠，而他们早就偏离指挥中心预定的航线了，特警探路船被他们甩在十公里外，灯光不断左右扫着照在他们的船上，后方传来特警船只的喊话。

但不是针对杨志培。

是叫他们赶紧回来。

初爻的对讲机里也不断传来特警队长的催促：“初爻！你不要命了！为什么不听指挥！”

船只与货轮的距离被下面的船员渐渐拉近，免不了被风吹得歪斜，撞在货轮上。小六迎着强烈的海风，头皮都快被吹裂了，她吓得快哭出声：“我，我要是拉不住你——”

初爻嗓音一沉：“救生绳在你手上，我要是不小心掉进海里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初队——”小六手里一紧，还没反应过来，初爻就借着船只再次撞上货轮的间隙踩着护栏跳了出去，双手死死扒住货轮船身上成排脚蹬中的一个。

巨大的摩擦力让初爻手中传来剧烈的痛感。

他的身子挂在船身上随着海风飘动，几次尝试踩上脚蹬都没成功，而他全身上下只有那一个支点，正当他死死咬着牙再次尝试的时候，警方的船居然冲刺般往前开了一段，小六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救生绳也绑在了腰间，死死蜷缩着抱住护栏，初爻悬在货轮上，腰部传来撕扯的痛感。

警方的船原本是和货轮齐头并进的，现在突然加速，初爻差点觉得自己要被扯成两半了。

他闷哼一声，手里险些松了劲儿。

好在他反应迅速立刻抬脚踩上货轮脚蹬，还不忘回头骂一句：“靠，你当我是商鞅吗！差点就被车裂了！”

小六欲哭无泪，在海风中大喊着回应：“我也不知道啊。”

“拉稳了！”初爻侧眸看她一眼，“要是我没死……记你大功一件！”

一个巨浪拍来，警方的船只又晃动一下，小六死死抓着绑着自己和初爻的救生绳：“杨志培在货轮里埋了那么多炸弹，还不知道引线在哪里，如果他急了要跟你同归于尽怎么办！”

初爻抓着脚蹬回过头，眼底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你就好好听指挥中心的话，和特警兄弟一起拦截货轮！”

他温柔地看着小六：“把我的尸体带回去！”

“初队！”小六眼底不知道为什么涌上一团眼泪，顺着颧骨爬下来。

她吼道：“不要！”

却还是下意识为战友紧紧地抓住了绳子。

初爻抓准时机不顾一切地往上一跳，一跃踩上了最高的那个脚蹬，单手握着货轮甲板边的护栏，另一手一圈圈地解开自己腰上扣着的救生绳。

小六的声音夹在海风里隔着这么远已经听不到了，救生绳往下落，不知道坠在海里还是落在警方的船上。

他这么做，完全断掉了自己的后路。

不听指挥的后果自己一个人承受就足够，如果这个绳子不断，小六就会顺着自己的牵引爬上来，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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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轮的甲板上很安静，初爻翻身而入，引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只有甲板旁的装饰小彩灯发着幽幽的光，一眼过去压根就没有人，也不知道杨志培他们躲哪儿去了。

然而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货轮正在拼尽全力地往前开，回过头的时候特警和武警的船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光源。

初爻静下心来，缓缓走到甲板边缘被绑起来的沈淮身前。

沈淮一身白衬衫早就被血浸染，唇角也是红的，此时正抖着肩膀，轻轻笑着，努力睁眼辨认地上的影子：“一个人？”

“嗯。”初爻确认四周暂时安全后，单膝蹲下，一只手扶在他肩上，强迫他抬头与自己对视。

沈淮用能看得清楚的那只眼睛盯着面前的人，然后垂下头又笑了两声。

初爻盯着他看了半秒，冷冷地开口：“疯子。”

而沈淮还是那副神经质的样子，仿佛真的疯了，笑着，却低着头。

初爻抓起他的头发往后一提，让他的头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抬起：“看着我。”

沈淮呼出一口灼热的气，闭上眼。

僵持到最后谁都觉得没意思了，初爻扫一眼他身上绑着的麻绳，于是抽出自己大腿边的那把短匕首，用力划开，也不管会不会把沈淮划伤。

绳子落地，初爻把匕首收了回去，沈淮浑身脱力地往他的方向倒，被他接住了。

初爻双手穿过他的腰，有力地拥住脊背：“知道我为什么来救你吗。”

“你善良。”沈淮下巴搁在他肩上，眼泪滑下来。

“不，”初爻说，“你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太多了，我要把你带回去，亲自审一审。”

沈淮笑笑，用气声道：“这艘船上，填满了炸药。”

初爻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冷静地瞥他一眼：“我知道。”

他看着漆黑一片的货轮：“今晚我们两个都得死在这儿了。”

初爻颔首：“嗯。”

“你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沈淮玩味地看向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没有，”初爻说，“死了也得拉个人给我陪葬。”

沈淮指了指前方：“乾刚在下面的船舱里，已经被绑了，还有……”

初爻知道他话里有话：“还有什么。”

“你想要的，薛凌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