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黄振皱起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驰:“尽快找到邢辰,把他保护起来,他要是真的和毒|贩是一伙的,那些毒|贩见他落到警方手里,不管他有没有认下毒|品的事,他都会上毒|贩的暗杀名单;而他要是清白的,那么他是线人的消息应该早就在毒|贩之间传开了,他这一跑说不定会被灭口——同时这件事情不见得和耿警官有关系,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邢辰的人莫过于耿警官,但现在线索断了,如果要追查下去的话......耿警官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还在停职调查期间。”
“是,他确实是在停职调查没错,可重要人证跑了,楚飞的一面之词不能全信,”江驰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拿到真相,只能把耿童放了。”
黄振沉默地看江驰一眼,冷哼一声:“江支队,我很怀疑你的用心。”
江驰淡淡一笑:“黄队与其怀疑我的用心,不如想想邢辰现在可能在哪。他要么在毒贩手里,要么在躲毒贩的路上,不管哪种,咱们都等不起。”
他往前倾了倾身,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耿童跟邢辰搭档这么久,邢辰的习惯、人脉,他闭着眼都能数出来。咱们查三天查不出的线索,他可能半天就能摸到门。至于停职调查——”
江驰抬眼,目光锐利:“如果耿童真有问题,放他出来,他只会更快露出马脚;可如果他是清白的,咱们现在把他关着,就是把邢辰往死路上推,也是在把案子彻底推进死胡同。黄队,你是想守着程序等真相烂在地里,还是冒险赌一把?”
黄振的眉头皱得更紧,指节叩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赌?江支队,这不是赌大小!这是警务纪律!”
“纪律是死的,人是活的。” 江驰打断他,声音沉了几分,“楚飞的证词漏洞百出,他说邢辰和毒|贩交易,可交易时间、地点、接头暗号,全说不出细节,能为他证明的只有房间里被搜出来的五万现金,但那些现金到底是谁放进去的?唯一能印证的人跑了,唯一可能找到人的被咱们扣着,再这么耗下去,等邢辰的尸体被发现,这个责任咱们谁都担当不起。”
办公室里静了几秒,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
黄振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音:“我会向上级汇报,但在批复下来之前,谁也别想动耿童。”
江驰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淡下去:“黄队,批复下来之前,最好派人看好他。”
黄振脚步一顿。
“别让想让他闭嘴的人先咱们一步动手。” 江驰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毕竟,能把邢辰逼到逃跑的人,未必没本事在咱们眼皮底下做点什么。”
18、
夏邦。
孙曜站在办公室里,双手习惯性地背在身后,窗帘拉得严丝合缝,而他已经以这样刻板的姿势在办公室中踱步许久。
叩叩叩——
“进。”
话音刚落,分管刑侦的苗副局长推门而入:“孙局。”
孙曜转过身,愣了半天:“你来干什么?”
苗阿兰将一张内网通缉令上的照片贴在了孙曜办公室的白板上:“这个人前几天突然出现在夏邦靠边境的田溪镇上,醉酒后寻衅滋事,跟一个名叫覃丽华的打了起来,后来有群众报了警,覃丽华见有人报警,当场逃了。”
“覃丽华?”孙曜眼角的细纹里盛着些漫不经心的情绪,“你确定是她?”
苗阿兰道:“这种事情我不敢听风就是雨,对比了田溪镇警方提供的监控后确定她就是覃丽华。”
覃丽华,女,现年四十五岁。
她就是之前恐怖袭|击案的主要策划者之一,另外两人是张姓两兄弟,当初耿童他们收到消息去抓人,现场有六名首要分子和其他若干人等,覃丽华和张东伟张光明三人逃跑,另外三人伏法,已经伏法的其中一人指认了覃丽华就是他们的“老大”,恐怖袭|击案案发是因为覃丽华与张姓两兄弟进行毒|品交易时有人说了句“警察已经知道了”,于是这三人便引燃了提前买好的炸药,甩下其他三人逃之夭夭。
他们分成两批逃亡,覃丽华和张姓两兄弟很精,动作很快,当时刘三火只负责收了张东伟的钱,负责给他们的交易盯梢,张东伟逃跑的时候怕刘三火落到警察手里再生出别的祸端,顺便带上了刘三火,几人转眼就不见了,另外的三名主谋显然被他们过河拆桥的手段弄得措手不及,在交易现场抱头鼠窜。
三人包括年大勇和罗兴在内,耿童追过去的时候罗兴跳上摩托车把警方甩掉了,年大勇则跑进死胡同,被当场抓住,后来审讯的时候却什么都没说,于是耿童和孙局汇报过之后便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放走年大勇,让年大勇自以为已经安全,把其他的两个人引出来,到时候再一网打尽,借势问出女毒|枭覃丽华的下落。
可惜年大勇被放走后继续潜逃,竟然在滇城被人灭了口,于是覃丽华的线索也就跟着没了。
值得庆幸的是邢辰成为耿童的线人后误打误撞地在酒店目睹了罗兴把毒|品卖给小马仔的经过,还录下了视频,之后罗兴想要灭邢辰的口,两人争执间见了血,引得不少人围观,群众报案后警方顺利将罗兴抓捕归案。
罗兴交代了张东伟和张光明的去向,对其他人却一问三不知,所以线索又断了。
孙耀思屡良久,老练的目光落在白板上那张内网通缉令照片上。
他道:“覃丽华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明知道自己上了通缉令还冒着风险跑回夏邦?甚至还那么堂而皇之地跟别人打起来?”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跟她发生争执的人也是内网通缉令上的,名叫甘五妹,”苗阿兰说,“这张照片是十年前的了,十年前甘五妹蓄意杀害家中大哥,逃避抓捕的途中又返回老家杀害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之后再次开始逃亡,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又突然回了田溪老家,事情发生后田溪警方很快把她控制住,上报给了刑侦大队。”
孙曜:“她人在哪儿?”
苗阿兰说:“已经让田溪那边把案子转过来了,她现在被关在市看守所。”
“她有说她和覃丽华的关系吗?”
苗阿兰摇摇头:“她说她和对方不熟,至于为什么打起来......听说是因为覃丽华准备回家修宗祠,占了甘五妹老家的地,这件事通过村民传到了甘五妹耳朵里,而甘五妹家中的人都已经过世,她觉得那些地理应是她的,因此她在打听到覃丽华的下落后,就去饭店里堵人讨要说法,但是覃丽华说什么都不肯让,两人就打了起来。”
“宗祠?”孙曜有些奇怪,“两个通缉犯冒着巨大风险回老家就是为了抢地?”
“她们都出身田溪镇来福村,我听当地的警察说,来福村的宗族观念非常顽固,而且祭祀祖先的传统很早就存在了,当地人信奉这个,每逢过年过节,在外打工的村里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必须回村祭祖,参加宗族晚宴,”苗阿兰说,“否则就是忘本,一次不回村,下次回村就会被罚跪祠堂,如果两年未归,就视为背叛宗族,从族谱上除名。”
说完她有些尴尬地抬眼对上孙曜视线:“要是这个人之后回来了,就要被处以......鞭|刑。”
孙曜感叹一声:“真是稀奇。”
说完他微微一顿:“我记得楚飞好像也是来福村的吧。”
苗阿兰脸色变了变:“是,他和耿警官好像是同乡来着,我也是最近接到了省里的通知说要他俩入警时提交的审核材料才知道这件事的。”
“我明白了,”孙曜说,“你先回去吧,这个案子我会找人来跟进。”
苗阿兰点点头,离开了办公室,顺带把门也关上了。
安静的办公室内,孙曜一拍脑门,当即拨通了一个电话。
19、
二一二扫毒专项行动特别调查组,全员都在研判室里搜寻邢辰的踪迹,陈恩礼略表抱歉地站起身:“不好意思啊,我去接个电话。”
康裕点头致意,陈恩礼得到允许后立刻抬脚离开座位,掩上门后在走廊上接起电话,低声道:“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陈恩礼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耐人寻味,随后他应了几声,电话挂断后再次推门进入。
他开口道:“各位,我打断一下。”
众人将目光投向他。
陈恩礼:“我个人认为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邢辰的下落不是一天两天能找到的,咱们这么把耿童关着是不是有点过于无情了。”
黄振一脸的奇怪,他怀疑陈恩礼今天吃错药了。
“你说什么?”康裕莫名其妙地看着陈恩礼,“法制本来就是无情的,他涉嫌一起极其重大贩|毒案,停职调查都是轻的了!”
“但目前我们并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楚飞的举报就是事实,耿警官这个人我虽然了解得不够全面,可你说他参与贩|毒那简直是有点太天方夜谭了,”陈恩礼道,“而且楚飞对他的举报带着非常强烈的个人情绪,说不定他本身就是不满耿童比他升得快故意来上这么一出呢?”
康裕:“你这又是说的什么话。”
陈恩礼:“咱们不了解耿童,难道还不了解耿学文吗。”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面面相觑起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陈恩礼忽然反对耿童停职调查的事,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在此刻提起耿学文。
“耿老同志的一生都献给了缉毒,他折在缉毒战场上,他夫人也随他而去了,难道这还不够为耿童证明吗,”陈恩礼扫视一圈,郑重地说,“我和耿老同志怎么说也算共事过,当初我还不是陈处,充其量只是个小刑警,要不是耿老同志以身入局,来福村到现在都还是个远近闻名的‘毒村’啊,难道在座的都忘了当时他是怎么牺牲的吗。”
康裕并不太清楚其中内情,倒是徐厅认可地颔首:“耿学文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缉毒人才,他的牺牲是我们禁毒队伍的一大损失。但......楚飞的举报振振有词,我们不能因为耿学文而特别对耿童网开一面。”
“您说得在理,不过我还是想替他争取一下,”陈恩礼说,“现在没有直接的证据能给他定罪,而他也确实抓到了人,钱茂和钟才已经伏法,这就是这起案子的最终答案,如果他真像楚飞说的那样不堪,他又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地把毒|贩抓回来呢。”
康裕:“人是抓到了,货呢?钱呢?五百斤货就这么让郭彪和郭龙带走了,这么大的纰漏你们是看不见吗?”
“他们要跑,这不是耿警官一个人能阻止的,说破天了勉强算他一个失职,功过相抵,他也没做错什么,”陈恩礼说,“缉毒一线的不可控因素非常多,我认为他能把人抓回来,就已经是大功一件了,现在咱们凭借一个莫名其妙的举报就把英雄钉在耻辱柱上,恐怕不太合适吧。”
说完他侧眸看顾纯一眼。
顾纯思索一会儿,斟酌着开口:“耿警官的所作所为并没有愧对警察两个字,至少经过这么些天的相处,我对他的人品还是能打满分的。”
康裕更恼火了,腾地站起身:“我说你们别太蹬鼻子上脸了,专案组出了这么大的事,本来你们所有人都该避嫌!现在算怎么回事?一个二个都在帮一名很有可能背叛组织的人说话,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康主任,您不了解缉毒一线,也不了解来福村,”陈恩礼说着,将手机里刚收到的照片调出来,随手把手机放在桌面上,“这个人叫覃丽华,是一名已经上了内网通缉名单的女毒|枭,就在两个月前,她刚刚与张东伟张光明两兄弟完成了一场交易,并借故将埋在交易现场附近的炸药点燃,造成了一起损失较为严重的恐怖袭击|案,警方赶到现场时她早就溜了。”
康裕:“这和我们正在查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陈恩礼道:“没有什么关系,但这案子在耿童手上。”
说着他往徐厅的方向看过去,不经意间提起:“刚才夏邦的孙局给我来电话了,说覃丽华再次出现——这是个非常好的机会,要是不把握住,下次她再出现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徐厅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不轻不重地将茶杯放回桌面,茶杯底座与瓷碟磕出微微的声响,半晌才慢悠悠地开口:“具体说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就在前几日,田溪镇的警方通报了一起打架斗殴事件,挑事儿的叫甘五妹,家住来福村,同样是一名登记在案的通缉犯,监控显示她在饭店与覃丽华发生争执,两人扭打在一起,群众报案后,覃丽华当场逃脱,”陈恩礼说,“目前甘五妹已经被夏邦市看守所收容,案子也转到了市里,据她所说,她回到老家主要是为了和覃丽华商量村中土地的归属,两人没有谈拢,这才发生了矛盾。”
康裕突然抬手示意他停一停:“等等,两个通缉犯不在外逃亡,特意回老家自投罗网?”
“是,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陈恩礼抬眼时,眉峰没动,只是眼尾随意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目光不厉,却叫人在听他说话的时候不得不安静下来,“康主任,您是外地人,大概不太清楚夏邦的情况。这片土地的偏远闭塞不仅没成为天然屏障,反倒给了邻国毒|贩渗透的可乘之机。更值得警惕的是,当地世代居住的居民,不少人与东南亚形成了盘根错节的联系,从而产生畸形的利益勾连。”
康裕默不作声。
陈恩礼继续说:“更棘手的是,封闭环境催生出的顽固宗族观念,使得同乡抱团异化成为排外的壁垒,甚至出现整村参与违法犯罪的恶性现象。这种积弊是几代人下来的沉疴,不是简单的打击整治就能根除的,他们背后牵扯的利益网络远比表面看到的更难缠。”
康裕一愣:“所以呢?”
陈恩礼温和地笑笑,嘴角的褶皱微微翕动,话语间传达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果决:“所以我认为,当地的事,该由当地的人来解决,外地同志不清楚情况,很有可能会导致之后的部署全军覆没,而耿童一开始就是接管恐怖袭|击案的警察,他又是本地人,如果由他领头调查覃丽华和甘五妹的案子,也许会更顺利。”
这里面的水很深,别说是外地人了,就连本地人都可能折进去,耿学文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康裕凉飕飕道:“哼,你说这话也不摸摸良心,本地人办本地案?你就不怕他们再来个互相包庇,到时候人没抓成,货还丢了。”
“我相信耿警官会秉公执法。”陈恩礼说。
眼看着两人又要杠上,一直没动静的徐厅这会儿终于站起身:“行了,你们都别争了,我觉得陈处长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康裕:“徐厅,连您也?”
“耿童那小子是从田溪镇的穷山恶水里滚出来的,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孩子,眼皮子比谁都活,他不会不清楚田溪镇里头的弯弯绕绕,这种时候要是让外地来的警察全权调查覃丽华的案子,”徐厅的声音比平时沉了些,“只怕是连村口的老槐树都绕不过去,田溪镇的门,对着自己的人是柴门,对着外地人?那就是上锁的铁门。”
说罢他下了决定:“停职调查免了,覃丽华的案子让耿童去,他知道哪户人家的墙能翻,哪条小路能绕开狗窝——这案子说到底还是得让个懂行的人去抠。”
“但是......”康裕显然不同意。
“我知道你有什么顾虑,认为他心里有别的想法,查得不彻底?”徐厅道,“我倒觉得他巴不得快点给他父亲耿学文报仇,案子移交专案组,就让耿童去查,不过还是得往里塞几个明事理的外地骨干,一个赶路,一个掌秤,才不至于让案子歪到沟里去。”
最后那个“去”字说得轻,却带着股不容置喙的稳。
见徐厅这么说,康裕也没辙,便顺杆子往下爬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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