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的金黄覆盖在大地上，在北方是银杏，在南方是梧桐。一线城市处处都是闪闪发光的人，少一个多一个又何妨，永远有人在为大城市输送源源不断的鲜血和光芒。黎栗没有发光的能力，但人间的悲欢离合、黄粱一梦、肝肠寸断，让她想逃离到远处。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天涯海角，而不只是一块石头，她一定会去。其实她真正想的又是脱胎换骨，一切重来，从成为种子的那一刻开始。

她有想过下辈子，又不想有下辈子，可神仙大概也不会喜欢她这种性格的孩子吧，不会收留她的……

国庆节之后，黎栗带着自己微薄的小金库，没有回家。而是踏上了旅途，不为别的，只是别枉来了人间一趟。地狱有十八层，黎栗想，人间与十八层地狱里说的，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地藏经里讲，‘有拔舌地狱、剥皮地狱、烧手地狱、烧脚地狱，赤烧铜柱使罪人抱，铁鹰啖罪人目，铁蛇缴罪人颈’，过去的刑罚，现在的缅北，无一不在上演。哪怕不是罪人，同样会受到莫大的苦楚，遭的罪甚至比这经书上说的还要恶劣，这究竟是人间还是地狱？可人活下去心里总要有个寄托，大概，前世作孽，今生偿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果宿命，无人可替。即便是父子，也是歧路各别，无肯代受。地藏经里大都讲的是，有罪过的人，受到的各种身体上的折磨。可人间里，多了爱而不得、多了生死离别、多了悔恨怨念、多了悲痛欲绝的眼泪。佛说的八苦，是在欲念里心甘情愿的焚烧、是无数人前仆后继的献祭……

黎栗推着行李箱出了高铁，越接近出口，声音越嘈杂，好似追星现场。黎栗不知道她的后面什么时候出现好多运动员，穿着红白相间的队服，背着背包。她也被堵在人行当中，缓慢前行。分布在两列的人群拿着手幅、海报、相机，还有冲出高铁站的声音，黎栗已经听不清到底是谁的名字。但她看清了海报上的人，这让黎栗犹如一潭死水的内心，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子。

黎栗站在人群外，拍了一段运动员们经过的视频，发到了朋友圈。等她到酒店的时候，朋友圈里那个唯一的运动员评论。

【你也来杭州了？】

黎栗洗完澡，任由头发湿着躺在床上，看到了周毅的评论。

【是的，刚下站就看见你们的粉丝，我还说呢，咋这么拥挤呢。】

没一会儿，周毅的聊天框弹出来。

【你来杭州待多久，来这边玩还是工作。】

黎栗还是颇感意外，她觉得，两人在熟与不熟之间，有点尴尬有点微妙。

【来玩，想看看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苏杭。】

那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久到黎栗已经刷到好几个今天周毅的视频以及他以前打比赛的视频。

【和朋友吗？】

【没有，就我自己。】

周毅摊在沙发上，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直，给旁边他队友陈裕吓一机灵。

“你干嘛？”

周毅没回他，盯着手机。

陈裕比他大几岁，两人十多岁进队开始就认识，一直到现在，对彼此就没什么不了解的。陈裕看他看手机傻乐，还以为周毅看到什么好笑的视频了。陈裕悄咪咪的凑过去，看到他在聊天，顿时觉得这情况有些不简单。

周毅发了信息过去。

【你自己？】

【你自己能行吗，你一个人。】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杭州，我也想在杭州溜达溜达，之前也没来过这，要不带我一个，哈哈哈。】

“你都住杭州了，你还……”

听见声音，周毅下意识把手机捂在胸前，推走陈裕的脑袋。

周毅打出一套人类固有的有情况丝滑小连招，陈裕心下顿时了然，神色复杂起来，于是反问一句，“你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目的？”

周毅想了想，又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你方便吗，主要是我看你一个人，不安全，正好我也没玩过。你要是想安安静静的玩，也没事，直接拒绝我，哈哈哈。】

周毅回复完黎栗才笑眯眯的开口，“山川之美、青林翠竹”，中间卡壳一下，“清流沉鳞……怎么能看的够？”

陈裕白他一眼，没好气的说，“你一体育生，装什么磕磕绊绊的文学家！”

周毅嫌弃地摇摇头，“啧，没文化，真可怕！跟你在一起，简直埋没我的才华。”

“切！我这说一句，你有一百句等着我。”陈裕发泄完情绪后又问道，“这人谁啊，没听你说过。”

周毅盯着手机，压根不看陈裕，说，“家里的一个……”

他认真想了想，随后才答他，“青梅，哈哈哈哈。”

“呦呦呦，还青梅呢，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说话这么有水平。”

周毅不知道开心啥，反正嘴角没下来过，“听没听过周杰伦有一首歌，叫你不配。”

“那叫我不配。”

“对呗！”

黎栗被这突如其来的邀请弄的有些无助，本来确实是要委婉拒绝了，结果周毅后面又这么卑微的试探，黎栗顿时心软。

【行啊。主要是你现在太火了，我害怕你被拍，到时候上热搜。】

周毅笑的眉眼弯弯的。

【现在不是旅游旺季，人不会多。平常出门，一走一过几乎不会被认出来。】

【认出来，我叫他们别拍你，只拍我。】

周毅乘胜追击，继续追问。

【明天你想去哪？】

黎栗被周毅逗笑。

【灵隐寺吧。】

周毅果断跟黎栗要了她酒店的地址，黎栗跟他又随便聊了几句便睡了。

一切准备好后，周毅夜里迅速跟队里打了报告，第二天一大早便开车到黎栗住的酒店外门口等她。

很久没见，还是有些尴尬的。简单打了招呼，周毅挠挠后脑勺，拿过副驾驶上的东西，看着她系安全带。黎栗转过头来，只是傻笑。

“咳，感觉你变化还挺大的。”

周毅留着爽利的飞机头，典型的运动员穿着。笑起来，没有一点打比赛时的狠厉和坚毅。

一句话，周毅是又扒拉头发又摸鼻子的，就是没摸方向盘。

黎栗死攥着身上穿着的裙裤，可眼镜下是挡不住的慌乱眼神。

“你也是，你现在都是世界第一了，好多球迷都喜欢你。”

“你也是吗？”周毅看着她说。

“当然是了。”黎栗点头肯定道。

周毅听到后，嘴角难压，内双的眼睛在压抑笑容的时候显得更加可爱。

低头掩饰自己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手上的纸袋子，“哦，你吃早餐了吗，我这有。”

黎栗连忙摆手，“谢谢，我吃过了，吃过了，酒店带早餐的。”

“那行，那就出发吧。”

在车上，总得聊些什么，周毅问她，“你有看过我比赛吗？”

“看过啊，不过是最近几年才看的。”

“最近几年才对乒乓球感兴趣？”

黎栗说，“不是。小学那时候，也不知道你到底在哪里训练，他们总说你打比赛上电视，我当时还特意守着电视，想给你加油，但是也不知道哪个台播放，就来来回回瞎按。后来，上高中大学了，断断续续的会刷到你比赛的视频，然后慢慢的就会关注你的赛事了。”

周毅笑笑，“也不晚，那时候看到刚刚好。”

黎栗不解，认真问道，“什么刚刚好？”

“那时候年轻，颜值巅峰啊！”周毅说着，自己忍不住笑，还转过头看黎栗的反应。

黎栗还以为是什么官方严肃的答案。

“现在就不是了吗？”

“你觉得是吗？”试探一旦认真，就会显得暧昧。

这一问把黎栗问愣住了。

黎栗没说话，周毅又说，“现在有点胖了”，说的委屈巴巴，黏黏糊糊的。

黎栗看了他几秒，放松下来，说，“不胖啊。现实里看你，比镜头还瘦呢，而且都是肌肉。以前是拽拽的帅气，现在是成熟的帅气。”

“哈哈，这么会夸人呢。”突然的娇羞是什么意思。

周毅得到想要的答案，笑了，放松了一下气氛，拉近了一下彼此的距离，才开始他的正题。

“怎么自己一个人来？”

黎栗看向前方，两排郁郁葱葱的树，互相遮盖，扎根地下，带领者它的枝叶奋力向上伸展，蓬勃的生命力让它坦然接受来自自然和人类的威胁。树树皆秋色，却没有一点衰败之象。

黎栗很想成为一颗树，长在高山上，长在云雾间，长在漫溢的森林里，长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长在千年的古寺旁，让人类目不所及。且随风玩耍，追随大地、河流、阳光、雷电……

她想在自己的身体里种一颗树，枝干是她的四肢和贯穿身体的血脉，叶子是她的皮毛和随风摆动的华发。但是她不知道应该扎根在哪，没有根的树，很快就会死掉的……

天地悠悠，却身如浮萍，心如蜡灰。人生有情泪沾臆，树是无情的吗？

她说，“不来一次苏杭，感觉白活了。毕竟，离开人间不知道能不能去天堂，也不知道有没有天堂，所以活着的时候去看一看属于人间的天堂。”

周毅能感觉出她的世界里有一丝丝苦涩在里面。看着静谧，实则已经开始腐烂。

“这么悲观呢，不是说境随心转吗？只要你觉得，处处就是风景！”

黎栗被去灵隐寺的这条路吸引，黄绿相交又静谧的梧桐树好像构建了一个童话。满街都是一根两支的梧桐树，一个家庭，最开始都是由两个人组建的。但人有时候，没有树那样坚固那样牢靠……

“好美啊”，黎栗问周毅，“我可以打开车窗吗？”

“当然可以了。”周毅帮她按下车窗。

这里的风，不，应该是整个杭州城都弥漫着桂花香的味道。用梧桐渲染了浪漫，用颜色造了另一个世界，连风都被装进了桂花。佛教里说，‘南方世界涌香云,香雨花云及花雨’是对的，人间有地狱也有天堂。

黎栗把手伸到外面，带着桂花香气的风丝丝缕缕的掠过手掌、掠过手指间的每一个缝隙，凉凉的、很温润。她想钻进风里，带着天地调出的香气，与风融为一体，吹过山谷河流森林水面，不存有一点私心、杂念、情感。

入清凉境，果真生欢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