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抓捕进行得十分隐蔽,并未波及整条夜市街,“雨林情”的客人们对外面发生的事毫无知觉,依旧沉浸在激烈的乐音中。
舞台上的乐队似乎是临时凑起来的,五个人服装各异,主唱染着一头白毛,鼓手贝斯手仿佛行为艺术家,披着张工地捡来的瓦片就上来了,好一通群魔乱舞。
只有站在边缘的主音吉他手一身低调的黑,戴着黑色口罩,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柔软地垂下来,遮住了眉眼。袖子被他卷到手肘,刺目的射灯下,小臂和脖颈这小段皮肤白如阳光中的冰雪。
韩渠和陌生人挤在一张桌边,手里拿着服务生刚送来的酒。旁边的人喝得醉醺醺,见韩渠是张生面孔,喷着酒气上前套近乎,“看到没,那个弹吉他的?”
韩渠目光没有离开凛冬,“嗯?”
“长得够劲的。”醉汉嘻嘻哈哈,看样子不是投资商,就是投资商的儿子,“脾气也够劲,一个月就来那么几次,还不爱搭理人。”
韩渠这才回过头,“你找过他?”
醉汉笑得十分轻浮,“啊,你别看这些搞音乐的在台上傲里傲气,下来了嘛,嘿嘿,谁给钱谁就是爹咯。”
一首歌结束,场子里响起响亮的口哨,夹杂着下.流的荤话,凛冬大半张脸被罩住,看不出任何表情,但韩渠看着他淡漠的眼睛,觉得他很不高兴。中场休息,凛冬第一个走去后台,醉汉也晃悠悠地离开桌子,韩渠忽然叫住他,“上哪?”
“后台啊。”醉汉很有经验,“他们今天就演到这儿了,小东西溜得快,一会儿就不见了……啊!”话音未落,醉汉只觉手臂剧痛,低头一看,韩渠正握着他的右臂,那哪里是手,简直像是被铁钳夹住了。
酒精上头,他第一反应就是开骂,“你有病……”可当他与韩渠直视,气焰顿时被浇一盆冷水。韩渠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中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全然看不出手上用力的样子。他心中莫名一怵,下意识抽手,抽不动。韩渠稍稍上前,“他既然不搭理你,你何必再去自讨没趣?”
和颜悦色的一番话,醉汉却吓出一身冷汗,他是经历过M国战乱的人,狠角色见过不少,纸老虎他不怕,就怕韩渠这种不动声色的,立即点头如啄米。
韩渠松手,醉汉哪里还敢往后台去,灰溜溜地从正门跑了。韩渠走到后台附近,却没进去,绕到酒吧的侧门。侧门在背街上,和喧哗的正门相比,这里安静许多,两名服务生模样的男人经过,好奇地打量他两眼,他报以微笑,“下班了?”
“没有没有!出来抽个烟!”其中一人指指里面,“乐队下班了。”
韩渠站了半分钟,一道暗色的瘦削身影从里面闪出来,黑色口罩已经摘下,看上去有些疲惫,埋头疾步走着,目不斜视。
韩渠应该侧身让开,再打招呼,但他此时偏偏不想做好人,在来人快要撞上来时,他唤道:“冬冬哥。”
凛冬差点和韩渠撞个满怀,紧急刹车,抬头看清面前的人,眼中的疲惫和冷淡顿时变成了惊讶,韩渠甚至还捕捉到了一丝慌张。
“韩,韩队?”凛冬嗓子不哑了,却有种感冒后恰到好处的低沉,“你怎么……”
一辆警车从前面的街口开过,韩渠朝那边抬了抬下巴,“治安局今晚有行动,我过来看看。”
“哦。”凛冬停摆了一晚上的大脑紧急开机似的,着急忙慌地运转起来,人却没什么反应。今天来给向老板救急,演到一半他就后悔了,被打跑的吉他手才是正常人,剩下这几个,主唱跟个少爷似的,鼓手贝斯手对主唱唯命是从,辅音吉他手、键盘手和他一样,也是向老板临时找来的,老是出错。
台下观众素质也不行,一晚上喊得他头晕脑胀,消失的发烧症状好像都回来了。一结束,他放下装备马上就走,以前走正门时被堵过,要联系方式的,要请喝酒的,要搞一夜情的,为了避开这些人,他专门从后门出来,没想到……
终于加载完毕,凛冬忽然说:“药我都喝完了,今天中午和晚上的也喝了!”
闻言,韩渠微不可察地抬起眉,然而后门光线一般,阴影恰恰掩盖住了这份诧异。
凛冬说完自己也被惊到了,有那么多话可以说,怎么就说了这句?事实上,他觉得自己好得差不多了,又怕苦,剩下的药根本没喝。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有时在这里加班。”缓解说错话的尴尬只能继续说话,“你,你们行动怎么样了?”
服务生抽完烟,要回酒吧了,凛冬还挡在路中间,韩渠伸手轻轻拉了他一把,两人站到墙边,服务生似乎很喜欢凛冬,比着大拇指,“冬哥,今天超帅的!”
凛冬这会儿只想着怎么应付韩渠,一心两用地笑了笑,“谢谢。”韩渠拉住他之后,过了片刻才松开,此刻手臂上还留着一丝并不存在的触感。
韩渠附和,“今天超帅的。”
自从成为明星,凛冬就听过数不尽的夸赞,但韩渠这玩笑似的吹捧却让他脸颊一热,忽地意识到刚才韩渠对他的称呼。
冬冬哥。
上次韩渠也这么叫过。
“你怎么也这么喊?”凛冬小声抱怨,几乎是嘀咕给自己听。
“我听他们都这么喊,冬冬哥。”韩渠又叫了一声,视线中,凛冬的耳根比刚才更红了。
“哦……”凛冬瞥见韩渠手上提着的袋子,打岔道:“你拿的什么?”
“水,刚在便利店买的。”韩渠晃了晃袋子。
凛冬说:“给我的?”
韩渠说:“给矜矜业业工作的冬冬哥。”
这样松弛的态度,凛冬想到偷看韩渠被发现的时候,他紧张得话都说不顺,韩渠却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吊儿郎当的,哪有洛城特警队长的威严。
“谢谢。”凛冬把袋子接过来,却发现里面还有东西,居然是半成品线织帽。“这也是给我的吗?”凛冬茫然地拿到头上比了下,“好小,好花。”
他一身酷哥黑,却举着一个五颜六色的小花帽,脸上有种淡淡的疑惑,韩渠脱口而出:“嗯,冬天到了,送你的。”
凛冬真信了,反复打量,心里涌起难以言说的情绪,开心?又不单纯是开心。打量完了,他叹了口气,“但是我戴不了。”
韩渠忍笑,将帽子拿回来,道出实情,“我放错了,这是给一个小朋友的。”
“啊。”凛冬有点失落,但刚才那虚浮的感觉终于消失了,稳稳落脚,反而踏实了,“还没做完,谁做的?”
韩渠挑起眉。
凛冬见过他相似的神情,那年韩渠教他如何扮演警察,经常故意做出耍帅的动作,他不由得露出崇拜目光时,韩渠就会这样。他还嘲笑过韩渠轻浮。
“你做的?”凛冬不大相信。
“怎么就不能是我做的。”韩渠将帽子勾在手指上转两圈,“不信啊?”
“你还会这个?”凛冬说完觉得有些失礼,索性换个问题,“送给哪个小朋友?”
韩渠却没管后面的问题,“我学过,不难。”
凛冬还在琢磨哪个小朋友将拥有这顶……嗯,审美堪忧的帽子,也许是治安局某位警官的孩子。这是韩渠的私事了,他忍住好奇,再次找话,“那你还进去吗?有别的表演。”
“不去了。”韩渠问:“你怎么回去?”
“我骑摩托,你呢?”
韩渠笑道:“坐治安局的车来,现在车走了。”
凛冬想了想,“我带你?”
“好啊。”
摩托停在不远处,凛冬看到它时心跳快了一拍,前天晚上是韩渠骑摩托送他回店里,他抱着韩渠的腰,靠在韩渠背上,现在他们又要一同乘坐这辆摩托了。
“我今天喝了酒。”韩渠先说,“当不了司机。”
“我来我来。”凛冬将头盔递给韩渠,这车他自己骑,只有一个头盔。韩渠接过之后立即扣在他头上,他愣了下,要摘。
“司机要遵守交通规则,乘客已经坐好了。”韩渠坐在后座上,但他两条长腿打直岔在地上,双手抱在胸前,和“坐好”分明有不小的差距。
凛冬心说,上次司机怎么不遵守交通规则?但韩渠这坐姿让他隐约有一些期待。“那你抓紧。”没说抓紧哪里,凛冬发动摩托时,车身一斜,感到腰被人轻轻握住了。
凛冬从来没有如此“正襟危坐”地骑过摩托,后背直得像是顶着一把剑,肩膀硬得像石头。然而汇入车流后,腰上的感觉消失了,他瞥一眼后视镜,韩渠什么也没抓,又恢复了双手抱胸的姿态。
“你,小心摔。”凛冬提醒之后觉得自己多虑了,反而像不怀好意的邀请,韩渠那是什么核心力量,坐个摩托而已,用得着抓牢扶好?
“放心。”韩渠左手向后抓住了支架。
凛冬逐渐放松,看见沿途陆续有警车驶过,大约是韩渠说的行动。凛冬想找些话来说,“韩队,你吃饭了吗?”
韩渠说:“还没,饿了?”
挨着夜市街的这条路比较热闹,凛冬一整天食欲不佳,晚饭更是没吃,确实腹中空空。“我们……”
“那是什么?”韩渠看向右边一列摊子,“那是不是冰淇淋?”
凛冬经常在纱雨镇的路边摊吃夜宵,糖水摊很多,还有推着冰柜卖冰淇淋的,和小时候夏天走街串巷的冰棒小贩差不多。凛冬放慢车速,思索要不要停车买两个。
”我记得你说过,要请我吃冰淇淋。“韩渠的声音随着风灌到凛冬耳边。凛冬刹车,右脚支在地上,那一年和韩渠坐在阶梯上吃冰淇淋的画面从眼前滚滚而过。
他还没有大红大紫,憋着一口劲想要演好羽风,韩渠抽空纠正他的姿势、神情。进组之前,他请韩渠吃冰淇淋以示感激,韩渠被那丁点儿的冰淇淋无语到了。他大倒苦水,就这丁点儿冰淇淋,他就要上健身房消耗好久。
说好了拍完剧再请韩渠大吃一顿,哪里知道重逢是在生死关头,他饰演了韩渠一般的英雄,就被卷入英雄的命运中。
“我想吃那个。”凛冬听见韩渠指着摊子上竖立的招牌对他说。
老板不会汉语,比划着介绍最大的冰碗,整个冰淇淋比老板的头还大,两人估计都吃不完,顶上还有一个巧克力做的小皇冠。旁边一群小孩买的都是最便宜的小雪糕,老板很急着宰大客户。
凛冬正在掏钱,韩渠问:“你现在能吃多少?”
凛冬顿了片刻,伸出两根手指,“一整碗我都吃得下。老板,要两碗。”
韩渠却拦住他,“老板,只要一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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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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