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韩渠几次提到改变,“小心”这样的字眼像是秋天黏腻的雨,打湿贴身衣物,带来挥之不去的潮湿。凛冬忽然有些控制不住情绪,直视韩渠的双眼,“韩队,我还没问过你,前阵子你是不是也去过夜市街?”
上次在“雨林情”感受到的视线,始终如一个未解之谜横亘在他心头。
韩渠似乎并未因为凛冬突然改变的语气而转换态度,从容地点点头,“对,治安局带我到处看看,那天你在‘雨林情’演出。”
答案就这么轻易地得到了,凛冬反而觉得失落,声音低下去,“你也没跟我打声招呼。”
韩渠眉心皱了下。
“我那天一直心神不宁,觉得有人在看我,听人说李东池邀请华国警察过来交流,我就,我就觉得会不会是你。”凛冬缩了下肩膀,“我没看到你,但你看到我了,你不叫我。要不是后来我去治安局送包裹,刚好遇到你,你是不是就假装没有在纱雨镇遇到我了?”
韩渠音色一沉,“怎么会?”
凛冬抬头看他,“但那天你没有和我打招呼。”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魔怔般地执着于那个可有可无的招呼。他与韩渠之间在任何人看来都是极有缘分的,就像白一所说,他们有一个“孩子”。但他们又总是在错过,韩渠是水中的礁石,他只是随波逐流的浮萍,浪一来,风一吹,他就再也碰触不到韩渠。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别对韩渠说这种话,太难看了,没劲。凛冬呼吸稍微急促,脸上也浮起血色,他正在尽力将来得突然的情绪压下去,可实在是收效甚微。
“再次遇到你,看到你过得不错,我也很高兴。”韩渠靠近凛冬,阴影几乎罩住了凛冬,“那天旁边还有其他人,我也才到纱雨镇不久,想安顿好了,再来找你。”
凛冬许久没有被人这样注视,他的双手背在身后,十指渐渐由紧握变得放松,韩渠仿佛用最简单的几句话,就化掉了他的不安。
“对不起。”凛冬揉了揉额头,“我刚才……不知道在发什么神经病。”
“这算什么发神经病。”韩渠握住他的小臂,将他刻意用来遮挡的手轻轻拿开,二人再次看着对方,“有什么事还是说出来更好,不要老是憋在心里。”
片刻,凛冬点头。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韩渠恢复笑容。
凛冬当然有,但斟酌之后,出口的只有一个,“韩队,你怎么不好好待在国内?”
韩渠靠坐在桌边,“你不是知道吗,这边邀请我们过来交流,李东池亲自拟了名单。”
“名单上有你。”凛冬对李东池的了解只限于旁人的转述,“肯定也有陈队、鸣寒他们,但是只有你来了。”
韩渠两腿一伸,笑着叹气,“其他人都拒绝了,陈争鸣寒忙着在函省到处破案,一点儿面子不给李东池。”
凛冬说:“你也可以……”
“总得派个人以示心意吧,不然李东池要闹了。”韩渠半开玩笑,“说实话,陈争他们过来也没什么用,刑侦那一套,这边现在还用不上。我就不一样了。”
凛冬说:“你是特警。”
韩渠冲他一扬眉,“对啊,我人还没到,卢克就给我安排好训练特警的任务了。”
“那你,会在这边待多久?”凛冬开口时心跳逐渐加快。
“三个月总得有吧。”韩渠想想又说,“可能半年也说不定。”
凛冬没忍住弯起唇角,他自以为并未显露分毫,但眼里的光亮已经落在韩渠眸中。
“咳咳——”凛冬症状反复,找出来给韩渠吃的药,反而又被韩渠推给了他。吃完药后,凛冬拿起车钥匙,“我送你回去吧。”
韩渠摇头,“你感冒还没好,多休息。”
凛冬不肯,“这里夜里打不到车的,你总不能走回去。”
韩渠朝院门口的摩托抬抬下巴,“那冬冬哥,摩托借我一天?”
凛冬拿着的是汽车钥匙,“你骑摩托回去?”
“借不借呀?”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凛冬怎么可能不借。送韩渠到晴天巷,互道晚安。摩托已经发动,凛冬才想到,外套在家里,没法还给韩渠。
“没事。”韩渠挥手,“下次再说。”
引擎的轰鸣响起,摩托在拥挤弯曲的巷子里划过一道红光,直到韩渠的身影彻底消失,凛冬才转身回到院子里。炉子还烧着,白一用炉子煮过方便面,更往前,韩渠用炉子熬过药。凛冬盯着闪烁的火光看了会儿,打算给白一买个电磁炉,以后这个炉子就不给白一用了。
韩渠回到治安局附近时,一辆辆警车鸣着警笛呼啸驶过,卢克满面喜色,一看见韩渠,就神气活现地走过来,“韩先生,我这队伍带得不错吧?哈哈哈!”
韩渠跟他客套两句,正想回住处,卢克又将他拉住,“韩先生,过阵子你去蕉榴市,见到了李东池……”
韩渠笑道:“放心,纱雨镇的治安现在是什么样,大家有目共睹。”
卢克大笑,“那就好,那就好!今天这行动也多亏韩先生支援,训练也帮了我不少忙啊!”
治安局斜对面的疗养所就是卢克给来交流的警察们安排的住所,说是疗养所,其实是原来的私人院落改建而成,有幸没有在战火中毁坏,装饰一番后,是纱雨镇最拿得出手的建筑之一。
韩渠没有睡意,靠在窗边想事,不远处的桌上放着凛冬的摩托钥匙。纱雨镇没有夜景可言,晴天巷的方向一片漆黑。不久,手机震动,韩渠接起来,打趣道:“你那边几点了,还有空给我打电话?”
熟悉的声音传来,“白天我有空吗我?谁都跟你现在一样游手好闲?”
韩渠说:“那是谁把我这个游手好闲的推出来应付李东池?”
那头答得飞快,“你明明自愿的。最近怎么样?没太劳累吧?累了就给我回来。”
韩渠说:“哟,关心起好兄弟来了。”
“见到凛冬了?”对方不耐烦了,直入主题。
韩渠玩钥匙的手顿了下,回应也慢一拍,“嗯。”
“你……”对方好似在搜索合适的词语,“你还怕不怕他?”
韩渠“啧”一声,“老陈,像话吗?我怕他干什么?”
电话那边正是韩渠的好友,年初在他完成卧底任务后,将重伤的他带回国的陈争。闻言,陈争也“啧”,“这话是凛冬亲口说的,他觉得你和我们所有人相处都正常,唯独和他别扭。”
“那不是……”韩渠叹气,倒也没想和陈争解释些什么,他与凛冬的关系十分微妙,凛冬在他这儿不能划分到朋友的类别,也不能划分到队友、亲人,时至今日,他也无法给凛冬一个准确的定义。
他失去意识的时间非常漫长,从ICU到重点病房,即将醒来之前,他对外界其实有微弱的感知,很多人来看他,聚集在他的身边,祈祷他能够醒来。他听不清他们的声音,他们像是潮水包围他,从死神的手中拉拽他。他很累,好像就这么沉睡下去也没有关系。
可是每当潮水退去时,会有一个贝壳,在他身边凝望他。贝壳形单影只,病房里有其他人时,贝壳就不见踪影。贝壳喜欢对他说悄悄话,很奇怪,他听不见,却能感觉到。
贝壳和潮水一样,盼望他转危为安。他苏醒的那一天,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贝……不,是凛冬。
他的五感还没能适应清醒后的世界,一切感知都是迟钝的,但他看见手机从凛冬手中掉落,看见凛冬脸上惊讶又惊喜的神情。他起初无法将凛冬和贝壳划上等号,脑子缓慢地处理着信息,他想叫面前人的名字,却看见凛冬捡起手机,夺门而逃。
然后医生、护士、守着他的特警涌入病房,涨起的潮水冲走了他的贝壳。
醒来后就是各种检查、治疗、复健,来看他的人更多了,贝壳很少露面,不再在他床边说悄悄话,但他经常在走廊上看到贝壳。像昏迷时那样,他时刻感知得到贝壳的存在。他想问问贝壳,当时跟他说了些什么,但贝壳发现他的视线,会扭头就走。
奇怪的贝壳。
我不怕他,是他怕我。韩渠在心里反驳陈争。
“见到了就好,你俩这次把话说开,省得你一天患得患失。”陈争指点道。
韩渠自然不赞同,“我什么时候患得患失?我那只是……”
“忧郁。”陈争抢在他前面道:“行了你说无数次了,你都快成忧郁王子了。”
韩渠说:“你这深更半夜打电话,就为了嘲讽我?鸣寒呢?我跟他说说。”
“你和他能有什么事儿说?”手机那头明显传来另一人的动静,但说话的还是陈争,“哦,李东池昨天找我,问你哪天去蕉榴市。”
韩渠说:“纱雨镇这边还有些事,完了我再过去。”
陈争开始语重心长,“你有数就行。老韩,你去M国这一趟等于是在休假期非要加班,老卢也没给你任何具体任务,哪天你把你私事处理好了就回来。”
“瞎说什么,我正经出差。”韩渠笑了,“什么非要加班,是李东池非要我来。”
陈争笑他,“行行,你就这么跟凛冬说吧。”
我还真说了,刚说。韩渠想。
“大冬物流”有许多摩托,被韩渠骑走一辆,不影响凛冬进出。接连过了几天清闲日子,凛冬感冒彻底好了,其他得了流感的员工也陆续回来开工。凛冬没急着跟韩渠要摩托,甚至觉得一辆摩托而已,送给韩渠更好,反正韩渠在纱雨镇待的时间不长不短,有个代步的,去哪里也方便。
小镇的项目没有因为流感而停歇,凛冬一复工,一个上午就签了三个合同,下午却接到白一的电话,说是一笔款子半个月了还没有结清,老板是从M国北边过来的商人,叫温省,偷奸耍滑。
凛冬听到这个名字,就已面露不悦。白一是他的得力干将,但不是什么事他都会拿出来跟白一说。这个温省,是他刚来纱雨镇时认识的人,会一口流利的汉语,前些年在华国做生意。
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温省热情帮忙,在温省的牵线下,他成了几笔生意,渐渐有了自己的人脉,也和温省签下几个合同。那时,他对温省很是感激,还主动请温省吃饭。
就是在那次饭局上,温省酒过三巡,终于露出狐狸尾巴。原来,温省在华国时就知道他,当时自然没有接触他的机会,如今在M国意外遇上,立即生出歹意,借着酒意动手动脚。
凛冬当场就跟温省翻了脸,一盘爆炒腰花扣在温省头上。气头下去后,却难免担忧。温省怎么说也是M国人,是地主,M国的治安又远不能和国内比,真把温省惹毛了,说不定哪天他父母就会收到他的骨灰。
他来M国,不是想交待在这儿。
好在温省酒醒后没找他麻烦,还为发酒疯向他道歉,是否觊觎他却只字不提。他想断了和温省的合作,但有合同在,不是说断就能断。白一上手后,他将和温省有关的活儿交给白一来处理,已经许久没有亲自和温省联系。
白一说温省特别小气,斤斤计较,但凛冬知道温省计较的不是那屁大点的利益,圈内温省也没有拖欠款项的恶名。温省这么干,不过是故意恶心他,让他亲自上门解决。
这个麻烦始终得由他自己来面对,凛冬在电话里安抚白一,“你不用管了,我去找温省要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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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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