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凛冬蓦地睁开眼，前挡风玻璃外是一片开阔的草地。他竟然睡着了，不仅睡了两个小时，还是在毫无防护和遮挡的地面停车场！

一台巡逻的机器人闪着绿光笨拙地经过，停留了一两秒掉头离开。

凛冬很不喜欢这种被陌生的冰冷机器凝视的感觉，它意味着不可控和失序。

脖子扭向右边，他失笑了一声。

这个女人把他的车当成床了吗？

睡得这么香。

乍一看，眼前的脸愈发像一只慵懒的猫。

凛冬的心突突直跳，身体不自觉地凑近了两分。皮肤瓷白，如墨描的浓密睫毛平铺在眼睑上，挺翘秀气的鼻子总是红红的，惹得人总以为她被欺负了。淡粉色的嘴唇紧抿着，微微撅起，好像没有人能撬开它。

凛冬垂眼一看，手帕褶在柔软的手指窝里，他忽地想起那条法兰绒毯，夏昼是对于别人送的东西珍视，还是说只有他送的才……

正想着，薄薄的眼皮轻轻一动，凛冬迅速收回身体，笔直地坐着。

下一秒，带着浓浓鼻音的起床呢喃音在狭小的车内响起。凛冬心脏酥麻，伴随着短暂的耳鸣和缺氧，无力地等待着第一声尖叫。

“呀！就到了吗？我睡着了？”夏昼揉着惺忪的猫眼珠子，难以置信地盯着车载屏幕，惊叫道：“天呐！两点多了？我在你的车上睡了、睡了三个小时？”

“……唔。”凛冬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你一直等在这里？”夏昼抓着他的手臂，想证实这不是真的。

“不然呢？”

凛冬转头看着她说，手臂上仿佛贴着几根会蠕动的章鱼腿，又麻又酥。

夏昼的脸烫得像刚淬炼出来的铁，她将手帕揣兜里，解开枷锁和安全带，“那快上去吧，耽误你休息了。”

一系列动作快如闪电。

“你自己上去吧，我回局里。”凛冬身体没动，手搭在方向盘上。

刚打开车门，夏昼感觉右腿发麻，动一下如蚀骨般痛苦，她咬着牙来回搓腿。

“你不是说下午休息？”

凛冬不想承认自己在车上睡了，观察了一下楼道周围的环境： “我回局里休息，你自己上去没问题吧？”

“没问题。”

牛吹大了，夏昼的右脚刚挨到踏板上，整条腿如触电一般失去了支撑力，连人带腿噗通一下摔到了车下，鞋子都甩飞了一只！

“啊——”

短促惊惧的叫声。

凛冬一头黑线，但不妨碍他如猎豹般敏捷和流畅的姿势，开门跳下车，从车头绕到副驾驶，再将夏昼搂进怀里，仅仅花了三秒钟，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十年生产线的优秀员工都做不出这么熟练的动作。

夏昼搂着他脖子的那一刻，一股中药材的味道侵入他的鼻息，凛冬从来没闻过这么好闻的药材味，吸了一口后，竟然舍不得吞下。

“哪里疼？”

“不疼。”

疼出了眼泪还说不疼。

凛冬就地检查，看见右手手肘处的皮肤衣有绿色草汁和轻微的磨损，里头的手肘肯定肿了，这还得亏镂空的砖块内长出了不少草，不然又是血迹斑斑。

他长臂一伸，把一米外的三叶草运动鞋捡回来，给这位摔跤惯犯的脚套上，吐槽起来：“你这身体……是不是骨头做的？”

“水做的不行吗！”夏昼含着羞耻的泪，也不放弃自己的老本行——嘴犟！

“……”凛冬仰起头，喉结一滚：“你不必强调。”

“……当我没说。”

夏昼说完便把脸埋进凛冬的胸膛，臊的眼睛都睁不开。

凛冬闻着愈发强烈的中药材味，深蹲起立，气息略有不稳，但更替自己的小心脏捏了一把汗。

为了避免碰到熟人，凛冬再次选择爬楼梯，权当每天一次的负重锻炼，三步并作两步，四十秒就跑到了八楼，气都不带喘一下。

“能下地吧？”凛冬问。

得到肯定回复后，才把对方放下来。

“谢谢。”

对于服务周到的凛处长，夏昼说了今天第二次“谢谢”，然后一只手臂搭在墙上，另一只手握着门把手。

“进去吧。”凛冬抬了抬下巴，嘱咐道：“回去记得涂药，我给你的那个。”

夏昼“噢”了一声，连瞥了他好几眼才开锁，然后慢吞吞地走进去，动作特别像某部动画里的树懒。

凛冬的目光一路追着她的动作，这是摔出了什么毛病吗？怎么动作变得这么迟缓，跟放慢镜头似的。

夏昼钻进门内，面向他，拉着门把手，视线在他身上和脸上来回流连。

凛冬品出了一点不舍得的味道，心里说不出来的酸胀，他往后踩了几步。

门里的夏昼见着了。

就在大门即将合上，仅剩一公分不到的门缝，一阵强力的劲风吹来，门从里面打开了，一张小脸重新钻了出来。

凛冬还在楼道里站着，挺拔如松，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表面波澜不惊，心里却翻江倒海，浪涛汹涌。

“怎么了？”他哑着嗓子问。

“你……没戴口罩。”

凛冬摸了摸脸，气定神闲地噢了一声，挥挥手，转身隐入消防门内，下一秒撒腿就往楼上跑。

耳后传来肆意的大笑声，凛冬自己也跟着笑了。

·

回到归海楼，阿训焦急地等在了他的办公室。

“怎么样？”凛冬大步跨到办公桌前，解开西装扣子。

“老大，你太神了！他果然失踪了！”

上午给夏昼录完笔录，凛冬立刻让阿训去查覃伦的下落，他希望自己这一次直觉失灵，可是很不幸——

“覃伦昨晚没回家，也联系不上，今天早上覃伦的家人去警局报了案，警方考虑到覃伦的社会影响，怀疑是被绑架，便立了案。查监控发现他最后出现是在王府步行街的白浪艺术馆，也就是皮家画展中心。”

凛冬眼皮一跳，最后出现的是画展中心，那是亚瑟做的无疑了。

“下午四点多，覃伦跟着夏昼等人进了休息室喝茶，后来夏昼去了洗手间，亚瑟跟过去，覃伦也尾随去了，然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消失在洗手间，是罪犯分子的惯用伎俩，凛冬心里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所以洗手间也没有他的……”

“没有尸体，没有痕迹。”阿训目光如镜，一切已经相当明了，“他被带走了。”

凛冬与他对视一眼，覃伦和辛玖的身份不同，辛玖被带走是为了阻止他保护夏昼，而覃伦并不具备这个功能，他只是一个变量，亚瑟应该只是单纯讨厌他。

可如果是这样，在洗手间教训一顿即可，为什么把人从洗手间绑走？难道覃伦发现了亚瑟的秘密，亚瑟要灭他的口？

“警方那边让他们查他们的。”凛冬的食指点在樱桃木桌上，沉声交代道：“我们先查查亚瑟坐的那趟飞机，看看他是否办理了大件托运，不，连同下一班机也一起查，调出50公斤以上的托运名单，看看会不会有两个太古人的线索。如果是运出境，那就真的麻烦了。”

出境的话他们就不具备办案权限，只能请求国外警方协助调查，那就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了。

阿训埋着头在笔记本记录，字迹潦草，记录到“50公斤”的时候，停住了笔，“不对呀，老大，覃伦不止50公斤吧，按照他的身高和体型，起码70公斤往上。”

凛冬没回答，阿训望着那双灰蓝冷调的瞳孔，浑身打了个冷颤，“不会这么惨吧？”

“都在吗？开个会。”

“除了铃兰姐请假，都在。”

凛冬点了点头：“去安排吧。”

阿训出去后，凛冬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

“铃兰，家里没事吧？”

耳边是嘈杂的锅碗瓢盆叮当响，耳朵敏感的他把手机移开一公分，收到了答复。

“老大，我晚点跟你说！”

电话咔哒收线了。

凛冬靠在椅背上，轻叹一声。

铃兰是本地人，父母都是工人，从小把铃兰当儿子养，后来真生了一个儿子，太过溺爱，家里每天鸡飞狗跳。铃兰毕业后考公，顺利上岸，工资基本上够养活一家人，但总是闷闷不乐，直到跟着凛冬后，性格有了一些转变，生活也宽裕了不少，除了弟弟时不时惹麻烦，日子也算越来越好了。

偏偏这时候，父母又开始张罗给铃兰介绍对象，都被铃兰工作忙给回绝了，眼看着铃兰快要三十岁，父母不干了，变着法地逼她去相亲。

今天请假八成是父母以身体不舒服把她骗回家，听着锅碗瓢盆声，肯定不是不太顺利了。

“老大，人到齐了。”

凛冬起身走到会议室，偌大的空间只有纪年、阿训、小麻雀和雷大妞，凛冬瞬间产生了人才凋零的感觉，当下决定去跟人事部要点人。

夏昼和辛玖的笔录发送到了每个人的平板上，所有人都认真翻阅起来。

凛冬看完一遍，拉回顶端，用电容笔在“绑匪、两个太古人”几个字上画了个红圈：“先查清楚他们的身份和国内的策应人，太古人出入咱们这一带，应该是非常显眼的，不可能一点痕迹不留。”

说到这，他的眼前晃过下午经过车前的AI机器人，大雨里肉眼和监控摄像头看不见，但它们是移动的，有没有可能它们在巡逻时能“看到”这两个人的脸呢？

想到这，他心里萌生出了一丝希冀，拿出手机调出一个人的微信，发了一条信息。

“阿玖是第一个，但绝不会最后一个。”雷大妞粗粝的手指愤愤不平地滑动平板，这些太古人简直过于嚣张，光天化日绑架国安系统人员，想想就火冒三丈。

“覃伦便是第二个，我已经根据老大的吩咐，通知机场提供大件托运的名单了。”阿训在会议室的巨幅屏幕上播放白浪艺术楼的监控，并以夏昼作为锚点自动切换画面。

“你们看，亚瑟几乎没有离开过夏昼超过半米的范围，身上的屏蔽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阻断其他人靠近。从动作上来看，他对接近夏昼的人都抱有或多或少的敌意，尤其是多次试图接近的覃伦，都被他用身体挡住了。”

“可是，皮靖不是离夏昼姐更近吗？”小麻雀咬着笔头，在监控录像里都能看出皮靖仪表堂堂，对夏昼举手投足里皆是遮掩不住的爱护，绝对不是对妹妹朋友这么简单。

“也许是因为名气大？”纪年问。

雷大妞摆手否认，粗声粗气道：“不，覃伦的名气也不比皮靖小的。在当今流量为王的娱乐圈，覃伦也算是个自带流量的公众人物。”

凛冬注意到，每走到一幅画前，亚瑟和皮家兄妹都能聊得上几句，他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也许是因为艺术品味相同，亚瑟很可能学过艺术……也可能是自己活着家里正从事和艺术相关的行业？”

全员点头认可这个结论。

纪年把这一点也记录下来，看能不能结合“海王星”“银发男人”这些线索，在暗网的隐匿人肉搜索社区搜到相关线索，说到底最关键的还是亚瑟的身份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