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夏雨田市
“师傅师傅!车在前面那个路口停下就行,辛苦了啊!”
张兰从何岫的手中夺过了一瓶AD,钙塞到面包司机手中,说:“来,喝点饮料解解渴,这大夏天的。”
这AD钙是何岫从临江搬来雨田之前,楼下老奶奶送给她的离别礼物,她这一路上都没舍得喝。
“还愣着干什么?”张兰下了车,仰着脑袋指着车里的何岫说:“赶紧下来搬东西!”
何岫还在可惜那瓶AD钙,被吼得身子一颤,这才解开了安全带,背上了书包,推开车门,将雨伞朝外打开。
轰隆隆——
炸雷劈开雨幕,何岫抱着箱子,将雨伞抵在身前艰难前行。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铁锈味,混合着雨腥扑进鼻腔,她在屋檐下站稳脚跟,盯着青石板路上的水洼。
那被雨砸出的水洼,竟真像田字格被撕成碎片。
在车上听司机说过,雨田市老一辈都管这儿叫“雷城”,倒像是咒,把日子劈得零零散散。
但也就是一个十八线小县城,省内非常非常落后的一个城市。
“老板,给我来件雨衣。”
何岫闻声看去,张兰的箱子放在脚边,正低头从口袋里掏钱。
就在她将现金掏出时,何岫瞥见她裤兜露出的半截欠条,边缘卷着毛边,像反复摩挲过。
她的眉头不禁一皱。
张兰将剩下的现金连同欠条,一块塞进了裤兜中。
她接过了小卖铺老板递过来的雨衣,当即便拆开包装穿在身上。
“跟上我!”
张兰说罢便走进了雨幕,每一步都相当沉重,溅起的水花,比从空中砸下的雨要大很多。
何岫看着她的背影,思绪不禁被拉回了今天早上。
临江附中的楼梯间,张兰也像现在这样健步如飞,何岫好像从来没有感受过,和她并肩而行是什么感觉。
嘶——
书包带被猛地挣断,何岫攥着半幅带子呆站在走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将视线模糊。
“站这哪都不许去,我去给你办理转学!”张兰手里拎着一个水果篮,推门走进了教导处办公室。
届时,什么东西从书包内掉落,“啪嗒”一声在地砖上弹了好几下。
何岫的神经紧绷了三秒,浸满了眼眶的泪水接连滴落,视线逐渐清晰,她看到了一支精心别着蝴蝶结的圆珠笔。
那是她要送给江絮的生日礼物。
今天是江絮的生日,她还没来得及把礼物送给她,但她就要转学了,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跟她做最后的道别。
她抬头从窗户往里看,能看到张兰正在比划什么的身影,突然下定了某种决心,疯了似的往楼上跑。
前两天和江絮吵架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将礼物送出去。
她气喘吁吁地停在文科三班的门口,但里面却空无一人。
差点忘了,江絮今天有体育课。
她攥紧了手中的圆珠笔,汗水打得表面极其光滑,好像要挣脱她的手掌。
不知道犹豫了多久,她突然妥协一般地抬起头,异常平静地走进教室里,往江絮桌面上的笔筒中,插入了那只圆珠笔。
想拿起便利贴写些什么,落笔却只写下了四个字:生日快乐。
何岫将雨伞架在脖子和肩膀中间,抱着箱子跟在张兰后面走。
南巷的房屋普遍便矮,大多都是用瓦片筑成的,像高于五层楼的一栋没有,何岫要住的是这里唯一的一栋筒子楼。
楼前,蹲着一个女生,
那女生细长白皙的手指,正捏着一个矿泉水大小的瓶盖,另一只手攥着一瓶纸盒纯牛奶。
正面带着浅笑,喂养着一只毛才长齐的流浪猫。
何岫被她吸引了目光,愣在原地观察了有十几秒。
下一秒那女生便疑惑地,顺着她的鞋子往上看,差点就和她对视上。
何岫自认为反应及时,以最快的速度将目光移到了小奶猫身上,再尴尬地将目光放远。
“你想养它?”
女生的声音很细腻,像是动漫里的角色才能发出来的声音,何岫心头一颤,没想到她开口会是这句话。
“没有,我只是……”。
“何岫!还不快点上来!”楼上的张兰站在阳台,俯身朝着门口喊了一声。
何岫的这个箱子里全是厨房调味料,她不上去张兰没办法做饭,她这才有些依依不舍地冲进了楼里,一步两个台阶地往上爬。
她将水淋淋的雨伞挂在门口的窗台上,把调味料的箱子扒开,不敢耽搁地将那些瓶瓶罐罐全部掏出来,送进厨房。
厨房就屁大点的地方,勉强能站立两人,何岫把东西放下就立马离开了,不敢在那碍事。
她来得匆匆,所以她的行李都是张兰一个人收拾的,她在客厅的众多箱子里找了一圈,才终于找到自己的。
里面的东西没什么规矩的胡乱塞着,甚至还有用到一半的笔芯也被丢进了里面,之前学校的白色校服被蹭出了几条黑线。
她叹了口气,心想反正之后也穿不上了,脏就脏了吧。
届时她想起了什么,便回头朝着厨房扬声问道:“妈,我上学的事情怎么办?”
张兰一边抡着锅铲,一边回道:“这你别担心,你谢姨都替你去张罗了,应该没多久就能有消息。”
说罢她又换了一个说教的语气,说:“之后出入见到你谢姨,记得嘴巴放响点,打打招呼,关心关心人,别天天跟个闷葫芦一样,好像谁欠你的似的。”
“嗯,知道了。”何岫弯着腰,将自己的箱子,拉进张兰提前给她安排好的房间里。
这屋子里没有灰尘味儿,但会有潮湿味儿,还有其他住户居住过的味道,因为上一户人家刚搬走不久,谢姨说她们是捡到大便宜了。
这房子不如她在临江住的,可能是因为那时候她父母还有点小钱,生活过得还算滋润,但是近两年的生活水平……
何岫又叹了口气,她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所以生活的苦她完全可以吃得下。
就是祈祷新去的学校,不要老是要求交这个费用那个费用,现在很难从父母手里拿钱了。
不过好在她有存钱的习惯,从小的压岁钱父母没收,她都存着。日子好的时候每天还能有十块钱的零花钱,所以她的小金库能有个两三万。
特别是她还有一个嫁去香港豪门的姑姑,每年回来,对她们这些外侄都特别阔绰,只是搬离了临江,不知道还能不能享那个福气了。
“何岫!我打包了饭,你利索点给你爸送过去。”
何岫从房间走出来,不解问:“不是说厂里有食堂吗?”
“食堂哪有家里的饭菜健康?”张兰将打包好的饭菜塞进何岫的手里,“送完再回来吃饭。”
“记得坐六号线的公交,水泥厂附近有个公交站,你下来走个两百米就到了。”
“哦。”
何岫早餐就吃了两个鸡蛋,上第一节课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饿了,现在饿的时间长了就没什么感觉了。
她拿上雨伞和饭盒,便穿梭在走廊之中。
楼梯转角的阴影里,喂猫女生的白球鞋擦过水渍,“吱呀”响得很突兀。
何岫攥着饭盒后退半步,给她让出了过道,却瞥见了对方手机中的画面,竟然了临江附中的校徽!
女生在狭窄的楼道中与她擦肩而过,刮蹭得她身侧的不锈钢饭盒,“当啷”一声砸在脚边。
两人盯着对方鞋上的同款泥点子,谁都没动。
僵持了有十几秒,女生这才收起手机,蹲下身帮她捡起地上的饭盒,说了句“抱歉。”
何岫这才想起正事,接过了东西后,一句话也没说,转身便着急下了楼。
她爸工作的水泥厂离南巷还挺远的,何岫坐了有差不多十五分钟的公交。
这是雨田市唯一的一家水泥厂,门面还挺大的,何岫打着伞走在门口有些迷茫,想让保安放她进去送饭,但是保安亭里的一个人也没有。
她没有手机,打不了电话给何耀祖,也不知道她妈有没有给她爸通知送饭的事情。
正踌躇,就听见了一个讲话时尾音会上扬的声音:“小妹妹,来送饭的?送给谁?”
何岫转头看向踩着红色高跟鞋,迎面走来的女人,她一头三七分的大波浪,化着烟熏妆和烈焰红唇,嘴唇有些厚,但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她穿的一身黑,黑色的紧身内衬,黑色的低腰牛仔短裤,黑色的秋季风衣,却配了一双红色高跟鞋。
何岫不太懂这个搭配。
“何耀祖。”
女人眼神向上思考了一番,又焕然大悟道:“前两天新来的那个何耀祖?壮壮高高的,长得有点小帅的那个?”
“呃……”
何岫被她这个夸张的形容给呛到了,什么壮壮高高有点小帅?她爸是这样的吗?
“我是水泥厂厂长,你把这个给我,我帮你送进去。”
但是如果不是何岫亲自送进去,她不太放心。
见她有些犹豫,女人便咂了咂嘴,解释道:“小妹妹,水泥厂里头都是一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光着膀子干活的都有,烟尘又大,你进去做什么?”
“你是不信我是厂长,还是觉得我会把你这饭菜给私吞了?”
“没有没有。”何岫立马上前一步,双手将饭盒给递出去,鞠躬道谢:“麻烦您了。”
女人笑了笑,一只手撑着另一只手的胳膊肘,手掌向上用一根食指拎着饭盒,上下打量了何岫一番,问:“小姑娘长得还挺标志,你会经常来给你爸爸送饭吗?叫什么名字?”
“我叫何岫,人可何,山由岫……我上学了的话,应该不太有空来送。”何岫乖巧回道。
女人得笑容更深了些:“我知道了,你呢叫我安姐就行。”
安姐说罢便又踩着高跟鞋,一扭一扭地朝着厂门走过去,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在门禁上滴了一声。
人已经走出了二里地,何岫周围的空气里,却还余留了安姐身上的香水味,她感觉还挺好闻的,是那种很成熟的知性大姐姐的感觉,仔细闻,还能闻到一丝丝的玫瑰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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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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