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再考虑考虑,毕竟……这关乎你的一生。”李芷恬缓声轻语,目光亲和的看着她。
周茹斩钉截铁:“不考虑了。”
见她面色由悲切逐渐变得坚毅,李芷恬此时才轻拍她瘦弱的肩膀,安抚道:“无需妄自菲薄,你是个很好的姑娘。”
轻若鸿毛的一句话,抚慰了她多日的彷徨无助。眼泪滚滚而下,流过紧抿的唇,嘴间不曾泄露出一丝哭腔。
连哭都不敢放肆。
她这模样真真叫人见了心疼。
李芷恬心中暗叹,她再有好心,也非那等行侠仗义的善人,“同情”无法令她不求回报的帮助她。
更何况,她还是王麟的前未婚妻。
“莫跪着了,起身吧。”
周茹颤颤巍巍几番才站起身。见李芷恬已抬步向外,她紧跟而上。
“留给你的时日不多,我会派专人对你进行教导,并给你安一个新身份。”李芷恬一路向院外走着,周茹在后认真听着。
李芷恬转头对她自信一笑,“放心,我会安排你顺利进应王府。”
周茹听见“应王”二字,讶异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但脸上不见丝毫踌躇,仿若入哪家王府,她都会尽心尽力。
李芷恬看了眼她的神色,暗暗点头,继续道:“我对你不甚了解,给你的机会也只有一次,你得想尽办法,从应王一众姬妾中突出重围,当然,我会暗中助你。”
“只是……”李芷恬脚步慢了两拍,“你能否涅槃重生,得靠你自己的本事了。”
周茹心如明镜,郑重道:“民女定会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二人向崔氏院中行去,路上皆是狩猎而归的娘子郎君们,众人在路上叽叽喳喳没个忌讳,议论声隔得老远传了过来。
“今日二皇子殿下真是大显身手,竟猎了头吊睛白虎赠予圣人,圣人大喜,新赠了殿下一匹大宛马。”
“是啊,二皇子往日低调,不想他射艺也如此出众。”
“跟他一起的王公子,也不知是不是藏拙,只猎了几头白狐。哎,方领教了他今日马场上的风姿,谁知猎场上却收获平平。”
另一人调笑道:“你怎知他不是故意的?那白狐皮毛油光水滑的,指不定是专门送给李家小娘子的,既不抢皇子风头,又能博心爱之人一笑,可谓一箭双雕。”
那人恍然大悟,赔笑道:“如此,到是我短视了。”
几人聊的尽兴,此时才发觉不远处经过的李芷恬。被正主撞见,他们也不缩瑟避讳,兴高采烈向她问了好。
东朝人开放,最是羡慕敢作敢为的少壮青年,李芷恬也大方回礼,领着周茹回了崔氏院子。
找过紫棠,给她交代了周茹,让人将周茹先领回李氏,崔念在这时奔了过来。
她额间有薄汗,跑的气喘吁吁,一见到李芷恬就咋咋呼呼道:“你跑哪里去了,让我好找。”
李芷恬看了眼周茹,让紫棠将她带下去,才回她:“办了些私事,你着急忙慌的是有什么事?”
崔念一跺脚,扯着她就跑,“还有什么事啊,今日圣人高兴,晚上加了场篝火盛会,你快些陪我去。”
“不过一场盛会也让你如此着急?”
崔念一笑,“那是自然,京城的郎君娘子们齐聚一堂,你正好帮我看看哪家郎君长得俊,我去会一会。”
李芷恬指着自己,笑问:“就我这眼神,你确定能帮你相中不错的郎君?”
崔念闻言脚步顿了顿,将她从头到脚打量片刻,终于想起往日她是如何追着梁勋跑的。她眉头一皱,一甩袖,不管不顾道:“不管了,总比卢三和谢灵阳那两个不着调的强。”
这样一比较,她好像是更靠谱一点。
四人一汇合,就钻入了盛会人群,随着人流手舞足蹈起来。此间稠人广众,甚是热闹,有人认出李芷恬的,借着马场上的风波,好些人起哄上前敬酒。李芷恬架不住他人的盛情,跟着喝了好几盏薄酒。
她酒量浅,不过几杯就喝的半醉,崔念几人在旁给她挡酒,她趁隙钻出人群,扶着昏胀的头,偷摸着想回去歇息。
离开喧闹的宴会,方途径至一处假山,忽而山中伸出一只手,将她一把扯了进去。
李芷恬下意识惊叫出声,不想嘴却给一张冰冷的手捂住。
借着月光,她朦朦胧胧终于看清来人。
不着痕迹远离他两步,疏离道:“梁公子这是何意?”
梁勋病愈后,较往日反而更消瘦了几分,他无视李芷恬冷淡的态度,指了指她原本行路前一处土坑,“见你未曾注意,帮了一把。”
李芷恬虽然喝了酒,脑袋还保留了几分清醒,“那你也无需举止这般……”又是拉扯,又是捂嘴,仿佛月下私会一般。
梁勋仿佛听不懂般问:“举止如何?轻薄?”
李芷恬不想他直接点了出来,她直视向他,多日不见,他变了许多,虽容貌未改,却感觉他眼神……有些让她看不懂了。
梁勋凑近她两步,微微低头,鼻尖轻嗅,“阿恬,你饮酒了?”
他近一步,她便退一步,冷淡道:“我饮未饮酒,与你有什么关系?”
她转身要走,忽然眼前横过一条手臂,阻挡了她的去路。
她惊讶的看向梁勋,不知他唇角何时挂上了笑,与往日儒雅温和的笑容,完全不符,那笑中透着冷,藏着哀,更多的却是不甘。
他不太对劲。
他垂首凑近她,眼眸深沉,声音嘶哑,“阿恬,你可知,当我听闻你不是我妹妹时,我有多开心。”
李芷恬冷了眉目,道:“梁公子怕是有些误会,即便我不是你妹妹,咱们之间也无可能。”
“是啊……”梁勋轻叹一声,“你现在每每见着我,都是厌倦疏离,恨不得离我三尺远。”
他忽然另一手也靠住山壁,将她紧紧困在方寸间,使她逃脱不得。李芷恬生气了,正欲开口骂人,不想一片冰冷的柔软强硬压住她的。
李芷恬吓得一惊,似未料到往日谦和有礼的人,竟会如此狂悖。
近在咫尺之人定定看着她,仿佛在仔细描摹嘴间的猎物。舌尖一痛,李芷恬回神,猛得抬手扇他一耳光,手腕却又被梁勋擒住。
他脸上挂着淡粉的五个指印,眼里有风暴翻滚,暗夜下整个人有几分——疯癫,他低沉道:“阿恬,我试过了,试过不止一次要放弃你,可每次想到你离我而去,都痛得心如刀割。”
李芷恬怒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软的不行你就来硬的?你这样只会叫我愈发看不起你!”
此话如今对他不起任何作用,他按住李芷恬挣扎不休的手,低声道:“我以为时间能抚平伤痕,直到我前几日病入膏肓时,做了一个梦。”
李芷恬闻言登时愣住,梁勋又凑近一分,额头贴着她的,语声颤颤:“我梦见你嫁给了我,原本你我伉俪情深,却不想父王误会了你的身份,告知与我,我悲痛欲绝,自请出家成了俗家弟子。”
他自嘲一笑,“你我二人蹉跎,待第二年夏至我才得知真相。母妃将你送至我寺中,不想你半路却遇山崩而亡,从此天人永隔,至死我都没能再见你一面。”
李芷恬骇得心如擂鼓,她双眼大睁,顿时忘了挣扎,只因他所说与前世经历分毫不差。
她不由后退一步,山壁挡住了她的去路,她退无可退,只能紧紧贴在冰冷的山石上。
“阿恬,这个梦太真实,真实得我仿佛亲身经历了一遭。”梁勋紧紧盯着她,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情绪。
李芷恬紧抿着唇,许久,才道:“不过一场梦,梁公子何必当真。”
梁勋低笑一声,眼神如炙,在暗夜里闪着幽光,“不错,不过一场梦,大梦一场我才惊觉你为何突然要退婚,为何突然转变对我的态度,为何对我避如蛇蝎。”
李芷恬半敛着眼眸,忽而一笑,直视着他道:“梦境真真假假又如何,梁勋,看清现在,我不喜欢你,你也莫要强求,放过你自己吧。”
梁勋伸手抚过她凌乱的碎发,她头一偏躲开,他也不恼,低声呢喃:“阿恬,你赠了我两场梦,我该如何回应你?”
李芷恬只见他神情愈发不对,此时此刻不敢刺激他,遂缄口不言。
忽而,他眼神闪过一丝狠厉,“我多想夺了你,再毁了王麟!”
“你!”李芷恬怒气横生,不想梁勋猛地束缚住她的双手,男子有力的身躯将她压入山壁,叫她动弹不得,他低头又吻了下来。
唇齿之间有酒香扩散,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那吻霸道而狂烈,她无法想象曾经春风拂面的人,竟会变成这副模样。
她逃避不开,呜咽出声,咸涩的泪水划过二人唇间,也被他含了进去。
舌尖的苦涩,终于唤回他一分神智。
眼前之人泪眼婆娑,泪水顺着她的眼眶滑入衣襟,脆弱又委屈,她倔强的不肯眨眼,仿佛只要眨了一下,泪水便会泛滥,就会宣告她的屈服。
他心口忽然飘入一阵心酸,既是心疼她,也是自己。
他渐渐松了她的桎梏,她一得自由转身就跑。一个眨眼不见了踪影。
梁勋跌靠在山壁上许久,双手覆在脸上,浑身轻颤起来。
他越想靠近她,反而将她推的越远。
他不想这样的,他本想好好与她谈一谈,可白日王麟的所作所为历历在目,让他逐渐失了理智。
他恨李芷恬看向王麟的眼神,那本该是属于他的。
如今,她对他的眼里,除了疏远就是陌生,她早已将他抛弃。
不该是这样的……
李芷恬脚步不停的跑回房间,将门一关,扑入床榻。
她抱着软枕低声哭了起来,一瞬间,枕头就被泪水湿透。
她也不知为何而哭,泪水就是止不住往下流。
她不想这样一直哭下去,梁勋不配她的眼泪。
一股疲惫却笼罩着她,前世好不容易脱离的阴霾,仿佛一瞬间又找见了她。
她想去找王麟,可是她刚刚,刚刚被梁勋……她觉得对不起他。
就在她辗转反侧,情绪失控的情绪下,酒意上头,她不知不觉沉入了梦乡。
梦中繁乱纷杂,一时是梁勋温润如玉的脸,霎时变得张牙舞爪向她扑来。一时又是王麟笑颜缱绻的眼,下一刻变得冷淡疏离,无情将她推拒。
他冷冷质问着:“你为何要与梁勋纠缠不清?”
她骤然被噩梦惊醒,不知不觉,身上已被冷汗湿透。
好在,都只是梦。她怔愣愣望着窗外熹微的晨光,缓解了好一阵,才将躁乱的心跳抚平。
身侧崔念不知是何时回来的,四仰八叉的睡在旁边,身上锦衾也被踢开了一角,小半个身子都露了出来。
李芷恬摸了摸昏胀的脑门,顺手为她盖好锦被。
被梦惊吓,她已无睡意,昨晚哭了半宿,喉间干渴,下床想寻些茶水。拿过茶壶,里头却空空如也。
如此轻微的声响,竟然惊动了门外清荷。
她缓缓推开门扉,头上身上似有霜露。李芷恬见她穿着昨日的襦裙,眨巴眨巴眼,问:“你这是一夜没睡?”
清荷皱着眉,正欲开口,一瞧她双眼微肿,到嘴的话含了片刻,才道:“王公子昨夜来了,不想小娘子已睡下,他……在屋外等了一夜。”
李芷恬一惊,穿着睡袍便往外跑,怨怪道:“你怎不让他先行回去?”
清荷跟着急道:“奴婢劝过了,王公子执意如此,奴婢如何劝说都不肯听。”见她穿着单薄,又匆忙回屋给她拿外衣,再一转头,早已不见她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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