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城的天总是干净的，哪怕又到了学生们哀怨连天的八月三十一报道日。

风无声地滑过窗户，卷挟走几片泛黄的树叶。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窗帘间的缝隙给昏暗的房间带来一抹亮色。还是清晨。窗外传来鸟儿的鸣叫，清脆而喧闹。

“唔……”林虑蹙了蹙眉，被照醒。或许其中还有一部分鸟鸣声的因素。

没办法，林大小姐睡眠质量一向不好，相应的对卧室要求极高。幸好她家资产丰厚，能经得起这么嚯嚯。她昨天晚上就联系了装修团队，就是得在外面待两天。

在发呆n分钟后，林虑随便往枕边一掏，掏到手机。点开电源键，屏幕光线亮得刺眼。

嗯……凌晨三点三十七，这个点鸡都没醒。

好不容易熬到五点半。

她换好衣裳，拿起柜子上的车钥匙出门。熟练地坐进驾驶座，挂挡，启动。尚城并不很繁华，五点远不到交通高峰期，即便是市中心道路也很通畅。

她所住的小区名叫谰延湾，近年来才新盖起来。本着“勤俭持家”的理念，她只随手挑了一间两室一厅的小公寓。全款拿下，是父亲送的“入职礼物”。

林虑开着车驶上那条她曾经走过无数遍的路，豁然想起从前。

从前的她以学生的身份，规规矩矩地趴在后车窗看风景。而现在她是老师，可以开着自己的车，看着目的地一点一点接近。

截然不同的心境，林虑却感到了一丝熟悉。她没太在意那丝莫名的熟悉感。

驶入校园的停车场，她随便找了个车位停下。随后，熄火开门下车一气呵成，一如上车。

尚城实验学校已经比她们当年上学那会大了一倍，据说还建了几个分校在新城区那边。教学楼什么的都不是从前的样子了，但她仿佛透过时间，看到了从前的实验，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林虑并没有绝大多数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有的毛病——路痴。相反，她自认脑子挺好使的，昨天主任带她走的路她一遍就记得了。

当然也可能有一部分童年时光的原因。

她沿着沥青道走到“夏栀”教学楼的前面。她的办公室在二楼最东侧，位置靠窗。一抬头就能看到窗外的校园风景，熙熙攘攘的人群。

林虑整理好杂物，刚扶着腰坐下打开学校给自己分配的电脑，就听见“嘎吱”一声，办公室的门开了。

一位年近三十的女老师走进，见到她略有些惊讶，不过也只是一瞬，很快便大步流星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她座位在林虑手侧。或者准确一点来说，是左后方。

林虑于是看了看这间办公室里其他老师座位的陈设。办公室不算小，却只有四个老师的座位。

“你是今年新来的林虑，林老师？”那女老师简单收拾了一下桌子开口，“庄主任让我来带带你们。”

“我……们？”疑惑。

“嗯，还有一个新老师，她叫温禧。”

两个人似有所感朝办公室门处看去，那门正好被开了一条缝，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从中探出，是一个女孩儿，看起来比林虑还要小些。

见到两人都看她，也不害羞，大大方方地走进来自我介绍：“两位前辈好啊，我叫温禧，今年二十二岁，江南师范毕业。刚刚才入职，还要请前辈们多多关照啦。”

林虑笑，“不算前辈。我叫林虑，二十六岁，京城大学毕业，也是刚入职。”

女老师接过话头，“任初孟，三十一岁，从教十年。庄主任叫我来带带你们，不过我也没有给老师当老师的经验。只能说，以后如果有什么不会的，都可以来问我。”

“谢谢任老师啦。”林虑和温禧两个人异口同声，尾音拖得有些长。话毕，又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任初孟笑着摇摇头，继续忙手头上的工作。

而林虑慢悠悠地拿出一罐茶，接了些热水泡上。刚好温禧收拾着东西，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就聊了起来。

“林老师，”温禧从座椅上站起来往前俯身，“我没听错的话，你是毕业于京城大学吗？”

林虑“嗯”了一声，“是啊。不过……你还是别喊我林老师了吧，叫林虑就可以。”她缩一缩脖子，“喊老师总感觉怪怪的。”

“哦，那……林虑，林虑姐姐。”温禧纠正过来，“这样叫可以吗？”

“嗯……行。”林虑点头，将她的问题一并回答，“我是毕业于京城大学。”

温禧偏头，“本科？”

“研究生。”

就听到温禧小小的“哇”了一声，“好厉害哦。”

“其实也没什么，”她哂笑，“京城大学的研究生，现在不也和你是同事？”

任初孟偷偷竖起耳朵来听，笔尖停滞。抬眸，看两个人谈笑风生的样子，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林虑，”她恍然，放下手头的东西正色道，“我忽然想起来，庄主任好像说他给你分了一个班。”

林虑缓缓侧过头，“嗯？”

嗯？？？！

“庄主任跟我了一下，好像是十四班来着，”任初孟点进教师大群，找到一个文件点开，“嗯，是十四班。”

她取出手机，“我们加个好友我发给你？还是你自己去大群里翻？”

“我加你吧，”林虑点开扫码，“总要加的。”

对面很快发过来一个文件，她点开，找到七年级十四班，后面对应的班主任一栏……

明晃晃地写着“林虑”两个字。

林虑，卒。

任初孟同情，“我知道你很惊讶，但先别惊讶。我听说十四班本身资质挺好，你也不用担心。

“座位什么的不着急排，见到同学们再说。但是老师可以先去看看，打个招呼，也熟络熟络。资料什么的我和庄主任说一下，他应该一会儿会发给你。”

“……哦。”林虑蔫儿。

有气无力地点开“庄舟”的聊天框，有气无力地打开名为“七（14）班教师表”的文件，有气无力地把表上上下下扫了一遍。

然后……

颇为失态地跳起来，目光仍留在“英语”那一栏，身体却是侧身向任初孟，“英语老师……季常殷？”

任初孟看她一眼，“季老师啊，怎么了？你认识？”

林虑的心在听到任初孟喊“季老师”的时候放下了些许，括号，但并不多。她想，连任初孟都得喊“老师”，至少也得三十大几快四十岁了吧？

“嗯……”林虑避而不答，只是试探，“冒昧地问一下，这位季老师，今年芳龄几许呢？”

任初孟随意一答，“和你差不多，二十六七吧。”

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任初孟见她对季常殷这么“感兴趣”，伸手指一下外面，“季老师的办公室好像就在那边，和我们一层，离得不远，你要感兴趣可以去看看。

“刚才通知下来，说季老师好像是十五班班主任，和你们班也近，你要是有什么问她也行。”

林虑沉默。如果真是她的话……

已经在思考自己该怎么才能好好地活着了。

＊

尚城实验隔壁，四道街三区。

季常殷如往常一般起床，刷牙，洗脸。

四道街是实验旁边的老式小区，也是她从前上学住的地方，算下来已经有不少年头。近几年政府陆陆续续“翻新”了几次，成效都不大。

而对于她自己……

自从高三毕业之后，这房子就一直空置着。直到后来她毕业回到尚城实验教书。

刚开始哥哥还说要租一间小公寓，被她拒绝几次之后拧不过她只能放弃。再后来，哥哥的公司稳定下来，资金充足了，几次要给她换房，她还是执意不肯。

只得自己掏钱将房子稍微翻新，每年定期检查，直到现在。至于原因……

这里确实有她珍贵的回忆。金钱无法弥补的回忆。

手机忽然“嗡”地震动了一下。

季常殷将嘴里的漱口水吐掉，将手机取出。

时间才刚刚过了五点半。

一条消息弹出，在经典的背景下显得有些突兀又不失和谐。发消息的人备注是“庄舟”，也就是那位庄主任。

【庄舟：今年入学的新生多，官陇那边还在和我们抢师资，季老师你千万千万得带十五班啊。】

季常殷拿着手机走到厨房，蒸锅上的包子正好熟透。

她左手划开手机找到聊天框打字，右手关了火拿筷子夹包子。

于是几分钟后一条消息出现。

【季常殷：嗯，可以。】

庄主任几乎是秒回。

【庄舟：就知道季老师是非常非常认真负责的。】

【庄舟：十五班的学生名单和教师名单前几天就发给你了，记得看。如果过期了，我再发一份给你。】

季常殷翻上面的聊天记录，文件自己前几天就下载过了，没有过期。

【季常殷：不用，谢谢。】

【庄舟：[OK.jpg]】

一张很……复古的表情包。

庄舟确实几天前就提过让她带十五班，不过当时她并不想带班，便“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后来想了想，闲着也是闲着，带个班也不算烦。不如帮他一把。

季常殷慢条斯理地吃早餐，在喝水的间隙打开手机浏览了一下十五班的学生名单。以及教师名单。

其实学生名单她已经看过几次了。教师名单因为想着都是相熟的老师就没有点开来看。

文件顶上明晃晃的几个大字：“七15班教师表”。

她在看到第一行时就停住了视线。

瞳孔微缩。

语文——林虑。

开文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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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