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还未亮的时候,林漓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唇角被印上了一个浅浅的吻,被角也被掖了掖,而后便听到轻轻地脚步声和关门声。
林漓带着这个甜蜜的吻,勾着嘴角再次沉沉地睡去。
赵景致披着熹微的光,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家里的红木门,房内还是如他离开的那般,昏暗寂静,彩色的满洲窗隐隐透着微弱的光芒。他映着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就在他关上房门的后一刻,一个身影出现在了角落的一头,那人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被赵景致合上的房门,眼底透着明明暗暗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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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周奶奶的身体愈发的不好了,头疼的状况出现得越来越频繁,进出医院的次数也变多了。看得赵景致心里抽疼抽疼的,但是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就只能带着她去做一下她喜欢做的事情,每天都陪着她去唱唱曲,散散步。
林漓也是变着法给周奶奶做各种好吃的,每天都是不一样的菜色。只是周奶奶每次都夸他好几遍,筷子也只动了几下,没吃下去什么东西。
林漓看着这样的周奶奶,眼底都是满满的心疼,他跟赵景致恨不得每天都守着周奶奶,都怕她像一缕青烟似的就消散了。
但是林漓还有工作,不能时时都陪着周奶奶。他接到了电视台里派他到外地录节目的任务,估计要外出好几天。本来想请个假,但是打电话的时候让周奶奶听见了,周奶奶不让他请假,说着说着还犯起了头疼。林漓没办法,只好接了这个任务,还叮嘱了很多东西才出的门。
不过没了他林漓,也没关系,还有赵景致,赵景致依然会每天都陪着周奶奶。
这天,他便陪着周奶奶去了新建成的老年人活动社区。这里的老年人都爱在公园唱唱粤曲,但是公园这个地方整天日晒雨淋的,并不怎么好,于是便新建了一个社区供老年人活动。说实话,社区能这么快建成,还是托了赵景致的功劳,去年他捐了不少钱,请了很好施工方来完成,刚入夏就建成了。
社区并不远,只有大约十分钟的路程。在必经之路上,有一条环境优美的小道。夏日的早晨,道路两旁绿树成荫,灿烂的阳光会穿过树缝,在灰色的水泥地上留下大大小小的光斑。偶有三三两两骑着自行车背着背包的学生穿过,夏天的风带起了他们纯白的校服,他们带着欢声笑语离去,余下的只有青春的足迹。
赵景致像小时候一样挽着周奶奶的手,漫步在这条令人愉悦的清晨小道上。
他们在一起度过了无数个难忘的岁月,有欢乐、有惆怅、有不舍......但是这些的这些好像都只是在昨天发生的一般,历历在目,悠然如新。
夏风挂过,几片发黄的树叶飘然落下,赵景致低头看着周奶奶斑驳的影子,心里涌起了浓浓的悲伤,他很害怕,害怕无情的岁月会夺走他最亲近的人。
穿过小道,社区便隐落在一片茂密葱郁当中,洁白的墙面、宽敞的大门、亮堂的前厅,一切都是崭新的。
绕过前厅,入目的就是一个半高的舞台,它的两边是镂空雕花的拱形元素还有红色的帷幔,底下是一排排整齐的观众席。有点像电影院,周围昏暗,只有舞台那里亮着几束光。
已经有几个爷爷奶奶在舞台上调试乐器了,这些人周奶奶都认识,她一来,台上的人都跟她打招呼。
一位正在摆弄二胡的老大爷向周奶奶打了个招呼,“老周,今天这么早啊?”
“可不是吗?新社区,当然要来早一点。”周奶奶笑着答道。
一旁的陈老太看到了周奶奶身边的赵景致,就总是想要夸一夸,“阿致可真孝顺,天天都陪奶奶唱戏。”
赵景致笑了笑,打了声招呼后便帮他们搬弄乐器,这里的人都是看着赵景致长大的,他们都很羡慕周奶奶能有这么个孙子。从小就特别乖,也不闹腾,学习很棒,还出国留学和工作,就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每次只要有人夸赵景致,周奶奶就特别开心,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忙完后,赵景致就坐在观众席上,等着周奶奶上场唱戏。
不知道谁将更多的灯打开了,霎时,舞台上流光四溢,周奶奶举着麦克风神情肃穆地站在中央。她朝旁边摆弄乐器的老大爷点了点头,很快,镲子声响起,响彻了整个舞台,随后便是二胡、扬琴、沙的......各种乐器的声音交错起伏,清亮悠长,声声入韵。
在恰到好处时,一道如泣如诉、悲切婉转的女声传入。
“分飞万里隔千山
离泪似珠,强忍欲坠凝在眼
我欲诉别离情无限”
像是一位妇人在抽泣,她眼里蓄满了悲伤的泪水,正痛苦地抒发着与丈夫分别的不舍。这一别,两人隔着数不尽的山河,也不知何时能再相见。
周梅凝神望着前面的一片昏暗,往事种种如浪潮般涌现。
那是一个阴天,乌云沉重得像要随时掉落。周梅挤在人群中,她踮着脚尖仰着头想奋力找出那个人,喧嚣的人声让她感到烦躁。
不知过了多久,周梅终于看到了她想找的人,他就坐在了一辆红皮大巴车的车窗边,头往外探,似乎也在寻找什么人。
周梅隔着人群喊了他一声,“赵冬。”瞬间,她眼里就挤满了晶莹的泪水,像即将凋零的花瓣,只需稍稍一动就能潸然落下。
坐在车上的赵冬寻着声音立刻回头,就看到想极力穿过人群向她奔来的周梅。他激动地站了起来,整个身子都快探出车窗了。
周梅艰难地穿过人群,朝着赵冬张开双手,眼泪已经毫无克制地在她脸上横流。就在周梅即将触碰到赵冬温暖的怀抱时,车子发动了,引擎发动的声音无情地响起。
周梅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咬着唇,奋力地朝赵冬伸手,赵冬也卖力的往车窗外伸手。终于,他们的指尖碰在了一起,一点点地,慢慢地,中指和食指互相纠缠,泛着微微的白。
“阿梅,等我,我一定可以平反的,等我回来。”吵杂的人群让赵冬平日里清透温润的声音变得撕裂沙哑。
周梅依然往前挤着,一点点地靠近,终于,她整只手掌都碰到了赵冬,“我......我一定会等你回来的。”她一边忍不住哽咽一边迫使自己的声音平稳。
但是最终,车子还是发动了,黑压压的车尾气从后面窜出,又随风消散。周梅抓着赵冬的手开始随着人群涌动,她奋力往前跑着,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车子开得越来越快,周梅都握不住赵冬的手了。
周梅急了,几乎是嘶声力竭地喊出了声,“我等你,我一定会等你回来的。”
车子绝尘而去,过往的种种如风如烟地消散了。
哀婉的歌声依然在空气中回荡,带着丝丝哽咽。周梅的眼底映着明亮的灯光,像是弥漫了一层水汽,隐隐透着晶莹的亮光。
“唉吔难难难
难舍分飞冷落
怨恨有几番......”
不知道为何,周梅觉得眼前变得越来越昏暗,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脑袋像被锤子砸着一般疼。终于,她唱不下去了,声音变得越来越小,小到自己都听不见了。
是时候要走了吗?
瞬间,大堂内的声音都戛然而止,周梅仰躺在木质地板上,刺眼的灯光拼命地往她的眼里钻,让她眼睛酸涩,眼泪也止不住地顺着脸颊留了下来。
她艰难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看到的是一脸惊慌的陈大妈还有从观众席奋力奔来的阿致,他们的嘴巴一动一动的,仿佛在说些什么,但是周梅一句都没听清。她只觉得脑子嗡嗡地疼,让她难以呼吸,她觉得特别的累,想闭上眼休息一下。
于是,她闭上了。
好像闭上眼真的是有用的,她的脑子就不疼了,眼睛也不怎么酸涩了。
“阿梅”
迷糊间,周梅听见了有人在叫她,声音从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虚无缥缈的,带着阵阵回音。那声音她又怎会不认得,那可是她心心念念等了几十年的人。
是终于等到了吗?
周梅睁开眼,发现周围都飘着白雾,让她看不清前面的事物。
“阿梅”
那声音越来越近,好似就在前面,的确是熟悉的温润如玉的嗓音。
“赵冬,你在哪?”周梅几乎是哽咽着出声。
“我在这里。”隐隐约约间,有一个身影从浓雾中走来,那人身上仿佛散发着淡淡的幽光,能将旁边的雾气都拨到一边。
周梅寻着声源,回过头,终于,看清了来人,就在瞬间,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周梅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赵冬面前就这么爱哭,明明受了几十年的委屈都没有哭,怎么偏偏见到赵冬的时候眼泪止也止不住。
周梅跌跌撞撞地朝赵冬奔去,赵冬微笑着站在原地朝她敞开了手臂。
迟到了几乎半生的拥抱,终于在这最后一刻得偿所愿。依然是温暖的、熟悉的拥抱,让人难以忘怀的、久违的拥抱。
“我等你很久了,”温和又清透的嗓音在周梅耳边响起,“你愿意跟我走吗?”
没有任何犹豫,周梅就窝在赵冬的怀里拼命地点头,恨不得赵冬现在立刻带她走。
赵冬温柔地在周梅额头吻了吻,而后牵起了她的手,准备就往浓雾中走。
周梅紧紧地抓住了赵冬的手,就要跟他走,但是突然耳边听到了一个声音。
“奶奶,奶奶。”
周梅顿了顿,脑海里突然就浮现了赵景致的脸。
赵冬感觉到她似乎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怎么了?”
算了,阿致都长这么大了,不用让人操心的。
而且,不是还有林漓吗?就让他们好好过吧!
周梅抬头,对上了赵冬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没事,走吧。”
赵冬温和地笑了笑,便将她的手抓得更牢了。
两人朝着云雾缭绕的远方走去,也许,那又是一个很长很长的一生。
"如果让我知道,我在最后会重新遇见你,无论多久我都愿意等,因为你永远都会是那个将我于深渊拉出的人,披星戴月,云雾缭绕,不辞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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