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师妹

林声笙嘴角抽搐,若非宋安是个瞎子,她定认为这人不怀好意欲占她便宜,此刻大概已一脚踢到他裆下。

而宋安偏偏是个瞎子。

只见他退后一步,轻咳一声,道:“我,并非,并非,有意。”

林声笙自知他无心,却仍感不悦,故意找茬:“两个并非?双重否定?那便是有意了?”

宋安一听,急红了脸,可越急,越结巴:“并,并,并非!”

林声笙抱着双臂,打量他。这位大师兄,气质清清爽爽,神情羞羞答答,哪儿像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说他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也不为过。面对这么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她霎时消了气,戏谑道:“并非什么?”

“有,有意。”

“这……大师兄,你是有意的?”

宋安崩溃,恨不得扇自己一嘴巴,手脚并用,解释道:“不,不,不,别,别误会。”

林声笙掩面偷笑:“大师兄,师妹我没听懂,你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无,无意!”

“哦,这下我懂了,大师兄,你早这么说不就成了。”林声笙见宋安似要哭了,终于转了话题,“对了,大师兄,师父好像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长须老头推门而入。

他头上斗笠已经摘去,身上道袍干如草衣,只剩额前白发和鼻下胡须还湿漉漉的,一缕一缕贴在脸上。

宋安侧身,朝袁老道的方向拱手作揖,道了句师父。

袁老道没正眼瞧他,而是把视线落在林声笙那儿,在她感到不适之前又将视线移开,笑眯眯地伸手招呼道:“宋安,声笙,快来瞧瞧你们的小师妹。”

小师妹?!

林声笙踮脚往袁老道身后看去,落汤鸡一般的梁小杨走了进来,怀中环抱一团红色襁褓。

一个肉乎乎的光头女婴沉睡其中,偶有水珠顺着梁小杨的头发滴到她嘴边,她伸出小舌轻轻一舔,而后抿抿嘴继续做梦,睡得格外香甜。

这一幕,温馨安宁,可在林声笙看来,惊悚无比。

她一点一点拉下脸,语气阴阳:“师父这次收的徒弟,可算跑不掉了。”

袁老道笑呵呵:“是啊是啊,你终于有小师妹了。”

是你个头!

林声笙从小品学兼优,温文有礼,哪怕曾在旸朝沦为乞丐,也坚持文明,拒绝口吐芬芳,可眼下,她只想问候这死老头的母亲,招呼他祖宗。

原身因上当受骗,拜错师父,被丁乙门这一老一瞎一傻子苦苦拖累,尚处青春年华就失了性命,若门内再添一个不懂事的小婴孩,即使这躯壳下已经变成二十一世纪的林声笙,怕也无法从容应对。

袁老道感受到一股杀气,一斜眼,见三徒弟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双目血丝密布,好似地狱厉鬼。他后脑勺发凉,试探着问道:“声笙,好徒儿,你眼里进沙子了?不舒服?”

此话不言则已,一言见血。林声笙着实不知这袁老道是在装傻还是真傻,深感受辱,忍无可忍,从身边的三脚桌上,举起一只盛满水的坚硬铁碗,猛地朝下摔去。

“咣!”

水溅当场。

屋内鸦雀无声。片刻后,雷声大作,婴儿发出惊天地泣鬼神般的啼哭。

伴着哭声、雷声、风雨声,林声笙全然忘却了这一时的失态,或许会引起师门对她身份的怀疑,狮子般咆哮道:“袁老道!光是你们几个拖油瓶就已经够我受的,现在,你竟然又从外面给我弄回一个!真是得寸进尺,不知好歹!”

袁老道抻着脖子,皱紧眉头:“啥子?为师没听清。”

“我说你得寸进尺,不知好歹!”

“啥?”

“你不知好歹!”

“啊?”

“我去你大爷!你这个酒鬼,聋子,诈骗犯!我看你当初并不是想收我为徒,而是想白嫖一个保姆!!!”

“诈骗犯?白嫖?保姆?”

“……”林声笙头痛,忽觉此情此景格外熟悉,这个现世报来的也忒快了点,她无奈道:“我是想说,你这个死老头分明是想骗来个不要银子的丫鬟!”

啼哭声骤停,原来,那女婴被一旁的宋安接了过去。于是,林声笙最后这几句话,在场几人皆听得清清楚楚。

原身林声笙温顺柔弱,多年来,连抬高腔都未有过一次,眼下突然性情大变,目无尊长,暴跳如雷,丁乙门这仨被惯坏了的男人一时懵了头。

半晌,梁小杨才挺起胸膛,大步挡在袁老道身前,道:“声笙姐,不……林师妹,你,你竟敢对师父不敬!”

闻言,那袁老道心想不妙,这丁乙门最不能得罪的便是这位——外能接活儿挣钱、独当一面,内可洗衣做饭、勤俭持家的三徒弟,便一掌将梁小杨拨开,笑眯眯地冲林声笙解释:“我的好徒儿,你错怪为师了。”说着,他晃悠悠上前,左右瞥了两眼,扯着林声笙的衣袖悄声道:“声笙,来,咱师徒俩里面说。”

两人遂进了里屋。

窗外,雨势渐小,夜色朦胧;屋内,空气微凉,油灯忽闪。

袁老道苦口婆心:“声笙啊,为师我年纪大了,能照看你们师兄妹的时日不多了。”

林声笙暗自吐槽:

好似你之前照看过我们似的。

“咱们丁乙门三个弟子当中,唯有你一人领悟到了奇门的精髓。”

废话,莫非你还指望那瞎子和傻子能读懂奇门遁甲?

“也唯有你一人有资格继承为师的衣钵,为师百年后,这丁乙门掌门之位便是你的。”

我谢谢你。

“不过,你尚且年轻,又是个弱女子,身边若无可靠助力,日后主持丁乙门颇有难度。”

弱女子?我可比你那俩男性徒弟强健多了,少给我整这些封建糟粕。

袁老道见林声笙的脸色愈加阴沉,便越说越心虚,越说声音越小,可此时他已剩最后一句话,思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讲完了:“故此,为师才收下这四徒弟,日后,待她长大成人,定能替你分担一二。”

林声笙嗤了一下,冷声道:“师父的话我算是听明白了,您之所以将那女婴带回来,皆是为了我。”

袁老道眼眶湿润:“还是声笙懂为师的心意。”

林声笙双手抱于胸前,静静地看袁老道表演,也渐渐恢复理智。她佯装微笑,尽力给袁老道留足情面,若非她刚穿越而来,在此地根基不足,日后还得仰仗丁乙门行走谋生,大概明日一早就会将这老头绑去衙门,告他个欺诈之罪。

袁老道瞥见徒儿已显笑脸,略略放心,摆出师父架子,道:“声笙,如此,你可认了你师妹?”

林声笙没想到这世上竟有此等恬不知耻、给点阳光就灿烂的臭不要脸,未作正面回应,咬牙切齿地道:“这徒弟是您打哪儿收的?”

“城西天河酒馆东边胡同尽头的草垛里。”

“……”

“那日,我见城西突发异光,赶过去竟寻着个光.溜.溜的女婴,此婴出奇,亘古难觅,若悉心培育,不日必成大才!”

林声笙觉得这话好生熟悉,“骗子”二字已在弦上,即要脱口,这时,婴儿嘹亮的哭嚎再次席卷而来。她长叹一声,心想这孩子显然是被父母抛弃的,现下又落到几个粗老爷们儿手里,着实可怜,便抛下句“我看看去”,匆匆出了屋。

梁小杨好似见到了救星,哭唧唧地拽住林声笙:“声笙姐,你快瞧瞧呀,小师妹好像拉了……”

“???”

角落里,宋安一面咳嗽,一面吐出三个字:“救,救我。”

在原身的记忆中,宋安此人有重度洁癖,所着衣物虽然破旧,却都干干净净。眼下于他而说,那小师妹就如同洪水猛兽,可谓苦不堪言。

汗水顺着他的额头一滴一滴滑下,他面容僵硬,腰身笔直,怀中女婴却似鲤鱼打挺,不消片刻,一种带着浓郁气味的黄土色东西,便在他一尘不沾的衣摆上晕染开来。

这拉的竟还是稀的。

林声笙笑翻了天,忽而就在心里认下了这替她出气的小师妹。

因小师妹刚入门就造了一坨污秽之物,闹得门中人仰马翻,袁老道独断专行,给她起名诗米,随师姓袁,大名袁诗米,乳名小米。

至此,袁老道心事已了,半夜又烂醉在床。

翌日清早,林声笙趁机将两位师兄喊到一块儿,开了个小会。

小会之初,她便红了眼,哭哭啼啼地说自己往日之举大错特错,她曾担忧二位师兄因旧疾无法做事,生出岔子,便将师门大大小小的活儿全揽在了自己手里,殊不知竟因此扼杀了师兄为师门效力的心意,昨日,他们师兄妹三人齐心协力照看小师妹,她深受震撼,彻夜难眠,痛定思痛,决定撒手放权,往后师门之事,二位师兄皆可参与。

此话,林声笙讲得慷慨激昂,梁小杨听得涕泗横流,当场就应了下来,大师兄宋安更是毫无意见。林声笙便顺理成章地安排梁小杨去扫院子,将烧饭一事交给宋安,而她只负责照顾小米。

岂料,带娃并非她想象中那般简单有趣,甚至可以说与这俩词边儿都不沾。整个上午头,她当妈当爹,忙前忙后,焦头烂额,视死如归,而那小米竟越哭越凶,似乎永无止境。她认了输,厚着脸皮溜进伙房,找到宋安。

宋安站在灶台前,着一件纯白长衣。他忙活起来面无表情,显得极其清冷,与这充斥着烟火气的伙房格外不搭。

林声笙默默看了一会儿,然后柔声唤他:“大师兄。”

宋安侧身,让林声笙看到了他整张脸。

他唇边已有笑意,且正迅速蔓延。

林声笙也笑:“大师兄,有件事,师妹欠你一个答案。”

宋安:声笙,你到底欠我什么答案?你快说啊!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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