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虚实

林声笙:“您是说我与师兄被下药一事?”

金夫人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愧疚。

“林大师,事发那日,我因身子不适闭门静养,未管住宅子里的小丫鬟,让您受委屈了。”说完,她凛了目光,上前抚上拉面西施的手,道:“这位姐姐,你可知那黄大师给你下的是什么春.药?”

拉面西施从腰兜掏出一个银锭子大小的白瓷瓶,回:“夫人您看,就是这玩意儿,我从那恶人手里夺来的。”

金夫人接过瓷瓶,朝身后唤了玲儿。

玲儿将那瓷瓶里的东西倒手心一闻又一抿,登时睁大眸子。

“夫人!就是这个,**散!错不了的!与我前日在林大师屋里寻着的,一摸一样!”

那黄一恒本还靠最后一丝希望撑着,心里暗暗祈祷玲儿能帮他美言几句,听了这话,深感已无力回天,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瘪瘪地直接塌地上了。

对于接下来的问话,他也没心思狡辩,金夫人想知道啥他便答复啥,于是,一段长辈因嫉妒后辈有才,而暗中下药毁其名声的阴暗故事被完整地描绘出来。

至此,金夫人圆满收网,给拉面西施做主下了和离书,为林声笙与宋安正名,还其一身清白,还叫人去寻了衙役捉黄一恒送衙门受审。

好似还真是份千金难求的大礼。

然而,林声笙却开心不起来。

她想要的并非那虚无缥缈的好名声,而是定国公徐盛。

黄一恒虽是个小喽啰,却是击垮徐盛唯一的突破口,只要他肯当众吐出幕后主使,哪怕一时无人相信,也会在暗中发酵,流言四起,就像病毒一样,于无形之中,一点一点腐蚀百姓对定国公的信任。

可他摆明了不愿在这泥潭中越陷越深,只想速速了结此事,便将所有恶名全揽到了自个儿身上。

下药一事已被捅破,人们心里的怨气也被点燃,眼下就等那第三把火,若错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往后再想抓住徐盛的把柄,便难上加难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林声笙怎甘心放弃,她蹲下身子,一把拎起黄一恒的衣领,阴声道:“黄一恒,我不信你这样的人,敢在金宅肆无忌惮地给我下药,你背后定有人指使!”

黄一恒扬着头,冷冷一笑:“我这样一个人?我什么人啊?林声笙,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这般幸运吗,天赋异禀,师从名门,年纪轻轻就得贵人相助,声名远播。如今你登上高处,看不上我了,可你有没有想过,昨日你还唤我一声黄大师呢,我告诉你,我黄大师就是敢了,就是有这个胆儿,我身后无任何人指使!”

听罢,林声笙愣怔了片刻,她恍然意识到这黄一恒已濒临崩溃,随便一句漫不经心的话就会碰触他的防线。

眼前这人,满面褶皱,短短一日,竟像是老了十多岁,一双灰暗的眸子深深凹陷,实在可怜又可恨。

自打与黄一恒相识后,林声笙好似从未认真待过他,每每碰着,不是客套敷衍,就是暗戳戳嘲讽,现下,这曾打扮得跟神仙一般的人,更是跌下了云端,如同一滩颓靡的烂泥,连路边的野狗都不屑瞧上一眼,而她,竟莫名想同他好好说说话。

她松开黄一恒的领子,甩甩裙摆,挨着他席地而坐。

“黄一恒。”她道,“你就这般嫉妒我吗?”她想起悬梁刺股,起早贪黑,最终因劳而逝的原身林声笙,接着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非我,又怎知我的艰辛?玄学最讲究因果,种善因,结善缘,方能得善果。

“在我的家乡,人们称玄门方士为算命的,那些算命的并不似咱这儿有门有派有传承,不少人随意翻看两本书就摆地摊营生去了,他们自然也没啥真本事,连八字都批不准,就算开了窍批准了,多数也不说实话,因为实话难听啊,若是说客人的媳妇跟邻居大叔有一腿,惹那客人绿了脸,当众把算命摊子给掀了,那岂不是连医药费都给赔进去?所以,算命的大都会察言观色,专挑好听的说,把客人哄乐了,钱弄到自己腰包,便万事大吉。可这样的算命的多了,世人就会觉得,算命的,都是骗人的。

“可咱是骗人的吗?自小拜师,勤学苦练,这还不够,若等不到悟道良机,终其一生也踏不进玄学的门槛,只能凑合养家糊口罢了,其中辛苦世人不知啊!如果连咱自己都不敬畏玄学这行,世人又怎会敬畏咱呢?

“玄学,还真就最讲究因果,身为玄门弟子,若因修行艰难,就借着半瓶子晃荡的本事偷走捷径,是非不分,招摇撞骗,甚至为虎作伥,助纣为虐,那么,必遭报应!”

林声笙未道一句脏话,却把黄一恒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黄一恒瞪着眼,泪珠子都快被瞪了出来,可连半个字都吐不出。

一颗颗泪珠汇聚一团,成了泪水,滑下脸。

他这么大年纪了,当众落泪,着实丢人,不过他今日丢的人已太多太多,好似也不差这一件。

混迹江湖多年,他哪能不懂林声笙话中深意,有好几次,定国公徐盛五个字即要脱口,却还是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这世间,总有些事说不得,现下,他顶多是进衙门受审,倘若供出那位高权重的狠戾之人,约莫连明日的太阳都难以看到了吧。

他还想活,哪怕是苟且的活着呢。

他摇了摇头,又哭又笑,还是咬定自己因妒生恨,无人指使。

这时,天上刮来一阵风,风不大,却迷了眼。

黄一恒揉眼皮的间隙,瞥见一个白衣翩翩的男子。

颀长身形遗世独立,如瀑黑发随风而舞,面容俊美到不似尘世之物。

那男子矗立于纷攘的人群之中,背着夕阳,好似会发光。

那是宋安。

一个瞎子,一个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能将他轻易看穿的瞎子。

两日前那句震耳欲聋的天外来音,再次回荡于耳:

“多行不义必自毙!”

多行不义,必自毙。久久不歇。

一刻钟后,黄一恒随衙役赴衙门受审。路上,他感到脚下步子越来越沉,忽地驻足,转身,挥舞拂尘,不顾一切地朝来时的方向奔去。

风擦着耳畔,“嗖嗖”作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中年方士竟呼喊起来:

“林妹,宋兄!”

“是定国公!”

“是定国公啊!”

“那药,是定国……”

突然,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疼痛侵袭。

他颤颤巍巍地低下头,瞧见一支血淋淋的长箭穿心而过,横插于他胸口之中。

周围已有人放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

“死人了,死人了!!!!”

“衙役杀人了!!!!”

不远处,一个独眼衙役放下弓箭,将聚上来的行人拦住:

“喊什么喊,这是个重犯,胆敢逃跑,死有余辜!”

说着,那衙役大步上前,一脚踢向黄一恒战栗不已的后背。

登时,方士身子前倾,扑于一地菜叶子之中。

箭柄蹭着胸骨往后移了几寸,血液四溢,淌了一地。

黄一恒不想头朝下趴着,因这摸样实在丑陋,便用力侧过身子,浑身抽搐,四仰八叉,好似更丑了。

眼前,落日余晖,染红了天。

八年前,袁老道语重心长的劝说渐渐浮现:

“趁早改过自新,悬崖勒马,否则必受反噬,万繁归零。”

就在这时,红彤彤的天际演变成一盏红彤彤的走马灯,灯上闪过少年时苦学技艺的自己,青年时彷徨无措的自己,中年时意气风发的自己……

视线朦胧起来,恍恍惚惚。

他这辈子,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看尽繁华三千,终是花飞叶落随泥土,黄粱一梦罢了。

如若,他听了那老道的话,就好了。

黄一恒,五十六岁,死于人流如织的凤凰城集市,因死相过于骇人,惊得行人跳脚奔逃,尖叫连连。

*

凤凰城南,林声笙忽然回头,望着川流不息的集市,眼眸微眯:“好像,有人在唤我。”

这章本来想明天发的,可是写完后感悟好多,就迫不及待发出来跟宝宝们分享一下。

黄一恒,本文第一个下线的配角。

说实话,在昨天构思前,我都不知道他会下线,更不知道他会以这种凄惨的方式下线。

他是一个非常别扭的人,说他是大人物吧,他又那么渺小,说他是个小人物吧,他好像又多少有点声望;说他是坏人吧,他其实也没啥特别坏的心眼,说他是好人吧,他又做了一堆坏事。

这样一个人,可怜可恨,却又让人怜不起来,恨不起来,最后只能说他可悲吧。

黄一恒的下线,我用了很多篇幅去描写,多到快压过主角了。为什么要这样写,我也说不出,只是在无意中想要塑造这么一个角色,有共鸣也有警示。

说到这,感觉自己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总之,希望大家喜欢,希望大家追文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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