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欲坐在第三排。心理学老师似乎对他格外关注，他又恰好对他人的目光很敏感，老师时不时就打量他一下的视线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心理学老师名叫阮清镜，看上去很年轻，但讲课讲的很好，课件和板书都很成熟。林欲默默低头记着笔记，尽力忽略阮清镜的目光。
她很漂亮。林欲客观的评价，长发，卷发，浓妆，成熟，张扬。就林欲对大部分人的了解来说，这种类型的人不该对自己有什么兴趣才是。
但是总有例外的。林欲也不能确定阮清镜对自己的关注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他对这位老师直觉有些排斥。
——他很少会直觉的排斥谁。
阮清镜的目光一直在林欲身上，林欲抬头看过去正好对上了她尚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阮清镜也不回避，对他粲然一笑，又状若无事般继续讲课。
林欲转着笔，若有所思。
他其实不喜欢侵略感太强的人，各种意义上都不喜欢。阮清镜很明显就是这种人，运筹帷幄，控制欲强，非常自信，能力出众，很有魄力。
林欲整理好知识点，对照课本又翻了一遍笔记。
下课时林欲合上课本，还未起身就被按住了肩，抬眼看过去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季明许？”林欲微微惊讶。
“好久不见，学长。”季明许顺势坐在他旁边，“有没有想我？”
林欲失笑，摇了摇头。
“真绝情啊学长，我在国外可是每天都想着你——”
“同学，如果没事的话就先离开教室吧，应该还有下一节课要用这间教室。”阮清镜敲了敲桌子，锐利的目光看向季明许。
“没关系老师，我看过了，下节没课的。”季明许弯眸，很诚恳可亲的解释道。
林欲敏锐的发现这俩人之间似乎涌动着奇怪的氛围，他无奈站起身，说晚上还约了同学去吃饭，随即离开了教室。
与其被这两个人夹在中间，他选择回去找小陈同学。
“看，学长都被你吓跑了。”看着林欲离开的背影，季明许托腮控诉阮清镜。
“……被我？很明显他也不怎么喜欢你吧。”阮清镜踩着高跟鞋走下讲台。
季明许叹了口气。
“学长他对侵略感太强的人不感兴趣。”季明许收回目光靠在椅子上，沉声道，“阮清镜，你看清楚，不要移情。”
阮清镜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的这位得意门生。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季明许身上也是有压迫感的，之前跟她学习的时候表现出来的人畜无害都是演的吗？
不过也是，不论看起来有多无害，他毕竟也还是姓季啊。
阮清镜没有搭话，拿起自己的挎包就走出了教室。她拿出手机找出联系人发了一条消息：
[你猜我在学校遇见谁了？]
没一会儿，对面就回过来一条。
[没兴趣。]
[真无趣……你朝思暮想的人，现在可是我的学生了，你居然说没兴趣？]
[我记得我很早就和你说过离他远点。]
阮清镜勾起嘴角，关了手机丢进包里，朝地下停车场走去。
季明许靠在门边看着她的背影，直至阮清镜走过拐角，他才垂下眼帘。
他这位老师并不是什么好人。据他所知，阮清镜似乎在做一些非法的生意，不过资金链应该都在国外，他手里也没什么证据。
他确实不希望学长离老师太近。他本能的感觉到阮清镜很危险，至少对林欲来说很危险。
季明许叹了口气。
薛文茵啊薛文茵，你这个哥哥，也太招人喜欢了些。
招人喜欢的林欲此时站在宿舍里，探究的看着在桌前低头正襟危坐的陈嘉。
“解释一下，你在我的寝室里做什么呢？”林欲开口。
陈嘉头低的几乎要钻进桌子里。天知道为什么六点四十下课林欲六点半就回来了。
陈同学心虚非常，林学长好整以暇。
“怎么不说话？”
“……就……就随便看看……”
林欲露出了然的神色。
“原来如此，那你先看，我也去你寝室看看。”说完就转身去了陈嘉的寝室。
陈嘉一时阻拦不及，直接跟着追了出去。
他的电脑还没关！
林欲看到电脑界面时陷入了沉思。陈嘉在旁边站了半晌，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把电脑合上。
“真伤心啊。”林欲摇摇头，“如果你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我不就得了，怎么还偷偷查我？这么不相信我？”
陈嘉轻咳了两声。
“我就是……随便一看。”
林欲笑着凑近了他一点观察他的神情：“随便一看？那好吧，看来是我错怪你了。”
陈嘉松了口气。
虽然林欲明显不信，但还是先糊弄过去再说。
林欲走到桌前坐下，关掉了那个“WITHOUT PERMISSION ”的弹窗。陈嘉站在他身后，看不到他现在的神情，只能听出一向喜欢玩笑的林欲此时语气严肃。
“不管怎么说，陈嘉，就算你不想问我，也绝不要试图去偷一个权限密钥，想也不要想——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
陈嘉也没管林欲看不看得见，只是默然的点点头。
陈嘉的笔记像是一个林欲相处指南。他觉得校方给他分配单人寝的做法有失妥当，据他观察，林欲好像很喜欢和人交流，也很喜欢观察别人的行为，对观察有兴趣的同时也有相应的敏锐感知力，他能看出某个同学刚刚恋爱，或是谁的妆化的有些仓促。他和女同学的关系尤其好，陈嘉认为是他审美能力很强的缘故，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林欲很精通化妆这项技能，甚至会在路过话剧社排演的时候帮忙给演员化妆。
陈嘉并不很懂这方面，但他能看出林欲确实有点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就算是平平无奇的脸，经了他的手也能变得好看。
除此之外，林欲在寝室的时候向来安静，和他在外面的形象大相径庭，他做事专注，但也很擅长一心二用。唯一的一点……陈嘉发现他很不擅长应付电子产品。电脑的一些功能，手机会出现的问题，甚至自动售卖机，林欲都有些捉襟见肘。
陈嘉某天中午在教学楼里的自动贩卖机前面看到对着贩卖机微微皱眉沉思的林欲，走上去打了个招呼。
“在和自动贩卖机交流感情吗？”
“嗯……”林欲眉头舒展开，往后退了一步，“来的正好。陈同学，我不太会用这个，可以帮我一下吗？”
林欲坦荡的样子让陈嘉有些惊讶。
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不会用自动贩卖机吗。
虽然内心很震动，但陈嘉还是默默走上前。
“喝什么？”
“冰红茶。”
陈嘉按下按钮。
“我还以为你的喜好不是矿泉水就是碳酸饮料。”陈嘉把冰红茶拧开之后递给林欲，“不用给我了，几块钱而已。”
“我喜欢柠檬味……如果有柠檬汽水我可能也会考虑。”林欲接过冰红茶。
“雪碧就是柠檬味的。”陈嘉看向售货机。
“嗯？”林欲惊讶的睁大眼睛，“雪碧是柠檬味的？”
“……是啊。”
他的笔记本上还有林欲家里的结构图。
林欲家很大，他养了一只名叫奶咖的猫。奶咖不是很喜欢他，但林欲说多来几次熟悉了就好，奶咖其实是很温顺的小猫。
林欲抱着奶咖，举起一只小猫爪跟陈嘉挥了挥。
“是不是很可爱？”林欲把下巴搁在奶咖头上。
“嗯……”
可能因为他们俩的眼睛都是琥珀色的，陈嘉感觉林欲和他的猫长得有些像。
林欲去厨房做晚饭，陈嘉坐在沙发上画着结构图：落地窗，沙发，电视，半开放式厨房，卫生间，乐器房……
陈嘉骤然停笔。
林欲有一个放乐器的房间？
他合好笔记起身走向那个放乐器的房间，推门进去第一眼就是一架施坦威钢琴。
陈嘉屏住呼吸，这一架钢琴都快抵得上这套房子的价格了。他记得林欲说过自己不会弹钢琴，既然不会弹，为什么要买一架这么贵的……
陈嘉绕过钢琴，房间里还有两把吉他，一把小提琴，桌上放着一支萧，还有短笛，口琴，单簧管，长笛，萨克斯……
陈嘉并不觉得林欲每样都会，但他还是疾步穿过客厅把笔记拿上，又走进乐器房里记下了每个乐器。
——万一权限密钥就是这里面的某一个。
从乐器房出来，陈嘉又开始在林欲家里闲逛，希望能发现些别的和权限密钥可能有关的东西。
“喝咖啡吗？”林欲突然出现在陈嘉身后。
如果陈嘉有尾巴，此刻肯定已经炸毛立起成毛绒天线了。
“啊？”陈嘉猛地转身，“呃……什么？咖啡，啊，好啊。”
“你紧张什么？”林欲忍俊不禁。
“没有。”陈嘉目移。
“权限密钥不是我家里的东西，”林欲从橱柜里拿出咖啡豆，“虽然你不直接问我让我有点难过，但是既然你非要靠猜的我也不会拦着你……”
“我没有。”陈嘉否认。
“……好吧。”林欲叹气。
林欲的猫围抱在咖啡杯旁边，不让陈嘉拿走杯子。陈嘉抬手不知所措的和奶咖大眼瞪小眼，最终陈嘉率先败下阵来，放弃了和奶咖抢杯子的想法。
“你摸摸他试试。”林欲感觉好笑。
陈嘉缓缓伸手摸了摸奶咖的头，奶咖抬头蹭了蹭他的手心，他抿了抿唇，伸出两只手把奶咖抱了起来。
“我就说他很温顺的吧。”
陈嘉点点头，一手抱着毛绒绒的奶咖，另一只手去拿咖啡杯。
奶咖窝在陈嘉腿上，晃了晃尾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好。
陈嘉喝了一口咖啡。
……意料之外的好喝！
陈嘉默默喝完一杯林欲亲手磨的咖啡，一时觉得有些愧疚。他喝了人家的咖啡，还查人家的资料，还企图破解人家的权限密钥……
陈嘉！你怎么是这样的人！
陈嘉把杯子洗干净放回原位。
林欲身上太多秘密了，他很想探究，但是……似乎真的不太礼貌——虽然林欲看起来并不在意。
他现在完全承认，林欲的确能力很强，他的专业水平基本可以留在警校做相关课业的老师了——不过他还是会缺少相关经验的吧，毕竟还只是个学生呢，也不能对他要求太高了。
陈嘉能感觉到，林欲本质上应该是个不错的人，他从不伤害他人，从不要求他人，从不苛责他人，也从不埋怨什么——他其实很随和。除了偶尔会嘴欠之外，没什么明显称得上是缺点的地方。
他自己的专业课总是翘课，陈嘉的课他倒是很少缺席，除了体能课。
因为上课下课基本形影不离，陈嘉很容易就发现了林欲最近经常消失。他给林欲发消息问起，对方的回复是在学院里有工作要做。
——好吧。陈嘉关上手机。
既然林学长日理万机，他就顺便帮林欲查好论文资料吧。
林欲在心理咨询室做志愿。
他两个星期之前收到辅导员的消息说除了成绩要达标之外，在校期间志愿活动时长也要凑够才行，于是他就找了个闲职做，反正也就五十个小时，一学期怎么也能凑够了。
陈嘉居然在他做了两星期之后才发现，真是白对他那么好了……
阮清镜是个好老师，有问必答，也很专业，林欲对心理学其实兴趣不大，但偶尔也会有些题目上的疑问，阮清镜向来耐心解答。
“林同学也算是高材生，怎么这种问题还要问老师啊？”阮清镜单手托腮调侃林欲。
林欲不以为然。
“我没那么厉害，普通人而已。”他在课本上标注了几行字。
阮清镜探出身子去看他的课本。
字也写的很好啊，落笔很轻，很潇洒。
阮清镜嗅了嗅。
“你还抽烟？”
“嗯。”林欲没抬头，只淡淡嗯了一声。
“少抽一点吧，你才多大就开始抽烟了，对身体不好。”
林欲翘起嘴角，抽烟的话题让他想起某个执着于让他戒烟的人，没来由的，一想到那人就有些愉悦。
“怎么，有人关心你，你这么开心啊？”阮清镜笑他。
“没。”林欲翻了一页课本，“想起以前有人也总劝我别抽烟。”
阮清镜笑容凝固一瞬，又迅速调整好：“以前？前任吗？”
她有点后悔了。不该说烟的事，看林欲的神情分明是“只要一想起某人就心情很好”的样子，如果是朋友，也不会用“有人”这种说法。虽然跟他聊天让她感觉不错，可要是说错了话让他想起关系很好的前任的话，就有点得不偿失了。
“不是。”林欲摇摇头，仔细思考了一下自己和沈程的关系，又中肯的回答道，“算是弟弟吧。”
阮清镜舒了一口气。
林欲奇怪，从课本里抬头看她。
“怎么了？不是我的前任，阮老师好像松了一口气？”
“是啊——林同学你长得好看性格又好，老师我怎么看怎么喜欢呢。”阮清镜笑起来，“所以听到你有前任，我真是有点吃醋。”
林欲轻笑了一下，没搭话，又重新低头去看课本。
阮清镜见他不想谈这个话题，也停下了话头。
林欲每次来做志愿工作都是这样，和阮清镜聊天还算得上投机，但话题总是说着说着就转到了暧昧的氛围里，林欲总会直接停止聊天，阮清镜也不再继续。
但还有另外一种情况，就是季明许也在的时候。
季明许是阮清镜在国外研学的时候的学生，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似乎有些微妙。林欲被他们夹在中间，只能是尽力降低存在感。
“林学长，其实哪里有问题的话也可以问我的。”季明许坐在林欲旁边看他。
“不问老师问学生？你倒是很会提建议。”阮清镜白眼。
林欲默默看书，不打算参与这两人的争执。
“林同学肯定是更想问老师的吧，问你算怎么一回事？”阮清镜敲敲林欲的书本。
“学长才不会有这种想法，学生的水平就一定没有老师高吗？”季明许往林欲身边挤。
林欲深呼吸了一口气，扣上课本把书皮的标题朝上放在桌上。
《法医昆虫学》。
“其实我确实有点问题想问，二位谁能给我解答一下呢？”
阮清镜沉默。
季明许目移。
林欲获得了清净，又重新拿起书继续看。
这种情况还算好的，他有时候甚至会担心这俩人在咨询室打起来。阮清镜有时候会借机做一些肢体接触，林欲能躲则躲，更多时候是阮清镜刚有动作就被季明许不动声色的截下，然后两个人暗中扭打在一起。
林欲叹气。这师生两个没一个省油的灯。
林欲的“风流”和“轻浮”都是建立在分寸感的基础上的。同意长发女生请求给她编辫子，给话剧社的演员化妆的时候夸人皮肤很好，过分一点的话，有时候还会故意问陈嘉要不要摸他手上的伤疤。说话玩笑的程度也是分生人熟人的，他又不是真的花心大萝卜，只是偶尔恃靓行凶罢了。
而对面这两个人却完全不讲分寸，阮清镜动手动脚都不算什么大动作，季明许有时候就差直接把他推在桌上了。
阮清镜是张扬类型的美人。客观来说，是美艳的长相。不知道是不是攀比心作祟，季明许在场的时候，她的情绪就会有些波动。
林欲觉得刑院并不算小，但他和阮清镜总是会“偶遇”。
阮清镜时不时就用调侃的方式暗示林欲几句。林欲通常是玩笑回应或是闭口不谈，从没给过什么确认的答案。
大家都是成年人，话不必说的太明白，也能传达到想法。
“林欲，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喜欢我吗？”
“喜欢老师的人应该很多吧。”
“但是老师很喜欢你哦。”
“谢谢。”
林欲敛眸。
其实阮清镜的性格是很讨人喜欢的。明艳的成熟女人，开朗外向，张扬热情。就朋友的身份而言，林欲并不讨厌阮清镜。
但要是恋人的话，林欲不会喜欢这种类型。
——他不喜欢侵略感太强的人，会让他想起不愉快的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