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欲最近在满溪坪的生活不可谓不舒适。段兰对他简直是有求必应,没有曾经的锁链、毒品和地下室,两人的关系前所未有的融洽——那些横亘在林欲心头的欺骗、虐待、控制和恐惧,就像都没发生过一样。
林欲对他们关系的现状产生了异样的兴趣,他时常在心情不错的时候故意提起以前的事,比如现在。
他刚从午睡的倦怠中清醒过来,侧卧在沙发上等段兰洗好葡萄——是昨天他们俩去超市买的。
“欲,我不想给自己找借口,一旦一个人拿起了武器,杀人就不再需要理由。”段兰拿着刚洗好的一盆葡萄和空盘子走过来,林欲挪了挪腿给他腾出坐下的地方,段兰顺势坐下仔细的给他剥葡萄,“我从不否认自己做过的事,当时我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既能杀掉他又能留下你的机会,我只是抓住了它。”
林欲慵懒的半躺在沙发上,没扎起来的长发肆意垂落肩头,凌乱的散在沙发上。因为刚刚醒来,琥珀色的眼眸中水光流转,眼尾还泛着一片薄红,傍晚的霞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他白色的睡衣上,无端添了几分天使般的朦胧神圣。
美艳的天使闻言冷笑:“这难道不是暴政者的借口吗?”
他很不客气的拿起段兰剥好的葡萄放进嘴里,继续说道:“段先生,你的惨痛经历,你想复仇的愿望,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把这些当做禁锢我的手段,不仅连句道歉都没有,事到如今还要用这种话来让我理解你吗?”
放在以前,林欲对段兰或许还会尚存忌惮,不想让段兰锁住他的手脚,把他关进地下室,给他打不知名的药剂。但是现在,他们俩心里都明白,段兰曾经的主导地位是再也拿不回来的。林欲现在又不怕折磨又不怕死,只有他威胁段兰的份,段兰再也没什么手段能恐吓到他。
林欲知道自己在段兰面前已经近乎透明,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是对方不熟悉的,毕竟对方书房的桌案上甚至放着高度称得上离谱的他的资料——段兰几乎了解他的全部,除了胸口里藏着的部分。
“如果你真的需要道歉的话。”段兰仍然好脾气的继续给他剥着葡萄。
“我不需要。”
段兰点点头,又拿起一串葡萄。
“那我该怎么补偿你呢?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有什么要求?我能做到的都会做到。”段兰无奈的笑着,那爱怜的语气好像真的只是在哄闹脾气的爱人。
林欲懒得纠正他暧昧不清的态度——段兰一直都是这样,自顾自的把他当做自己的所有物,每当他说了反驳的话就要犯病发疯。
林欲思索片刻。
“我想去滑雪。”
“滑雪?”段兰眉尖微蹙,“不行,太危险了,你的伤……”
“已经好几年了。”林欲无所谓的玩着头发,“滑雪当年不是你教我的吗?段老师是觉得自己教学水平不到位,还是觉得我这个学生太笨了?”
段兰沉默片刻。
“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你很想出去玩的话,或者我们也可以——”
“我想去滑雪。”林欲放下头发,不耐似的打断他又重申了一遍。
段兰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似乎在思考这个提议是否真的可行。
良久,久到林欲以为段兰是要用沉默来婉拒他,正准备开口说不去就不去的时候,段兰松了口。
“好吧。”段兰把手上的葡萄汁水擦干净,坐到他身边,“你想去哪里滑雪?”
林欲闻言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一眼。
他本来只是想试探一下段兰的底线到底在哪里。他想看看要无理取闹到什么地步,对方才会不再退让。但现在这个结果显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要说他不信段兰是真的对他有情,肯定是在说谎。可现在的他也不可能再被段兰感动到,他觉得段兰肯定也明白这一点,而且段兰也不是会自我感动的人,那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他这么想了,于是他也这么问了。
“……为什么?”林欲撑起上身坐直和段兰对视。
“什么?”段兰疑惑。
“为什么你答应了?”
段兰失笑。
“你很不信任我。”
“我当然不信你。”
“我已经失去了你一次,也已经准备好失去你第二次。在你离开之后,我几乎看见什么都会想起你。我不再种兰花了,我养绿植总是没你养的好,每次看到院子里的玫瑰就会想到你——花瓣很柔软,茎上却带着刺,要摘下花就会划破手,和你很像。”段兰抬手想碰一下林欲的脸,后者并没有躲,可他还是把手放下了,“从你离开……八年,我没有一刻不在想你。即使你不相信,但是锁住你的时候,我也很心疼。我的结局已经注定了,现在我只想好好珍惜这三个月的时间……至少要让你可以开心一些。只是我好像一直做的不太好。”
林欲抓住了段兰放下的手。
“你的结局已经注定了?什么结局?”
“你放心,我不会做让你更讨厌我的事。”
段兰微微笑着。
林欲开始看不懂他了。
——最开始的段兰,其实也是这样的,很温柔,对他也很宽容。可是人真的会像这样变来变去吗?林欲看着段兰的眼睛,那里面的某样感情他至今仍然非常熟悉:那是几乎满溢的……眷恋?或者……说是渴望和占有也比较贴切。
他感觉到段兰的指尖他在手掌下极不明显的颤抖。
原来段先生也会紧张么?在紧张什么呢?
林欲眨了眨眼睛。
大家都是疯子,藏着掖着做什么。
“我对你的结局不感兴趣,只希望你说话算话。”林欲松了手,把头扭到了另一边,“想让我开心的话就别给我添堵。”
段兰的声音带着笑意。
“好好,我答应你的,一定做到。所以你想去哪里?”
“特隆赫姆。”林欲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
段兰却愣住了。
“你怎么会想起去那里?”
“难得有机会,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林欲靠近段兰的脸,距离近得只要再往前一点就可以吻上去。这个距离曾经让季明许理智掉线手足无措,可这样的小伎俩却动摇不了段兰。
——段兰确信林欲不会吻他。
林欲翘起嘴角。
“段先生倒是坐怀不乱。”
“我只是了解你。”段兰无奈摇头,向后躲了些,“别闹了,不去特隆赫姆好不好?换一个别的地方?”
“如果我偏要去呢?”林欲完全没有“不闹”的意思,追着段兰凑近。
段兰又往后仰了仰。
“你怎么会想要去那里……”
林欲把段兰扑倒在沙发上,双手撑在段兰身体两侧,有几缕长发垂落在段兰的脸上,痒痒的,段兰不自觉地偏开头想躲开他的发梢。
“我曾经学过北欧陆语。我本以为高考之后你肯定会把我也带回去,只是没想到还没到高考我就搬出满溪坪了。”林欲勾人的眼眸此刻却是极其清澈,不带丝毫的旖旎,“我很想去看看那里。”
段兰抬手抚上他的脸,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眼角。
“不会的。”他抱着林欲的腰起身把林欲压在沙发靠背上,但仍然保持着礼貌又不至于疏远的距离,“我从没想过要带你去那里。诺威……我不喜欢那里,当然也不会带你去。”
段兰温柔的整理好林欲凌乱的碎发。
“不过我很开心,你竟然想过要和我一起走。那好吧……我让人订明天的机票,我们去特隆赫姆滑雪。”
林欲心满意足的靠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一边看新闻一边嚼着段兰给他剥的葡萄。
诺威啊……
林欲想到了什么,回头喊正在窗边打电话的段兰:“买机票记得别用我的真名。”
段兰挑眉,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和段兰在一起的时候林欲不需要太操心自己的生活,出门的行李段兰都会给他准备好。林欲第二天早上一出卧室就看到段兰在厨房做饭,门口放着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
“醒了?订了下午的机票,今天中午就别午睡了,要是睡过了我可不舍得叫醒你。”段兰解下围裙,把早餐端到饭桌上,“行李我没收拾太多,只带了日常用品,换洗衣服可以到了特隆赫姆再买……”
“你没有私人飞机?”林欲坐在餐桌前,毫不客气的拿走了段兰手里的筷子。
段兰笑着又拿了一双筷子。
“在东大陆还是收敛一点吧,你想坐私人飞机的话等到了北欧陆我再带你坐。”
“那我要是现在想坐呢?”林欲单手撑着下巴,好奇的看着他。
“现在吗……”段兰沉思了片刻,“也可以,只是费一些时间,要我现在准备一下吗?”
林欲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
——他是认真的!
林欲微微捏紧了筷子。
“开什么玩笑,你的底线到底在哪里?你在东大陆开私人飞机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林欲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谁承想段兰却笑得更开心了。
“你是在担心我吗?没事的,你要是想坐的话——”
“够了,我只是随口一问。”林欲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饭,“我会来这里只是要履行和你的约定,暂时还没兴趣要看你进监狱。”
“是吗?所以你到底要不要——”
“不用了!”林欲咬牙切齿的回答。
“真的没关系的,如果你不希望我被抓,我就不会被抓。”段兰放下筷子认真的看着他,“你的愿望,不论如何我都会努力达成的。”
“……我要是想要你死呢?”林欲故意怼他。
“当然也可以。”
林欲哼了一声,低头吃饭不再理他。
不得不说段兰的厨艺在这些年里真是进步不少,美味程度已经快赶上林欲了。段兰的底线也越来越低,好像林欲提出再过分的要求他也会笑着答应下来——活像个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
特隆赫姆是段兰长大的地方。
他在这里受尽折磨,一心求死,又亲手把父亲送进监狱,离开这里之后,他才算是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段兰凝视着站在他身边的林欲。他牵起林欲的手,意识到林欲没有抗拒之后欣喜的握紧了些。
林欲怕冷,他事先准备了厚衣服,刚下飞机就给林欲套上了好几件衣服。
“我们去你以前的家吗?”林欲由着段兰忙前忙后。
“……嗯。”段兰蹲下身给他拉好羽绒服的拉链,“我让人提前打扫过了,今天先休息,明天我们就去滑雪。”
林欲拉着自己的行李箱,白皙纤长的手指被冻得泛红,段兰见状握住他的手塞进他的羽绒服口袋里,把他的行李箱接到了自己手里。
林欲对段兰无微不至的细致照顾也不为所动,段兰想怎么做都是他的自由,他不会干涉也懒得拒绝——被照顾有什么不好?段兰早就欠他的,他讨回一部分利息又有什么?
林欲毫无心理负担的像个洋娃娃一样任着段兰摆弄,直到接他们的车来了之后段兰才放开林欲。
“先回家,不要乱跑,我去处理点事,很快就回来。”段兰关好车门,又和司机低语几句,和林欲挥了挥手。
林欲弯眸,隔着车窗目送那个在原地越来越远的身影。直到车子开出半路,已经看不见段兰,他才拿起手机给段兰发了一条语音:“你又要把我关在家里吗?”
段兰反复听着林欲的语音,他的声音分明清冽的像是白水冰块,语气偏偏又是如此动人心弦,尾音上挑,带着钩子似的搅动段兰一池心湖。
[如果你不想待在那里也可以到处走走……但别走太远,这里你不熟悉,我找不到你会担心。]
林欲看着段兰发过来的消息,嘲讽的轻笑出声。他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把小号折叠刀,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之后毫无预兆的抵上了司机的脖子,用北欧陆语威胁道。
“你现在要带我去哪儿?”
“Wilson家的……宅邸……”司机的手猛的一抖,林欲伸手覆上他扶着方向盘的手指,把方向盘扶稳。
“好好开车,亲爱的。”林欲的刀刃贴上他的颈动脉轻轻摩挲,“你一直为他做事吗?”
“是……Ludvik少爷雇我接一些、一些他的客人……”
“哦——”林欲饶有兴趣的拖着长音,“他一般会去哪儿见那些人?”
司机通过车内后视镜看到了他过人的姿容,长发垂落,琥珀色水光潋滟的眼眸,白皙的肤色,丹红朱唇开合,从中流出悦耳的嗓音,勾动着人的心弦。可这样的美人,此时却笑着把锋利冰冷的刀尖抵上他的脖颈,吐露出威胁和引诱的话语,简直就像是从圣经里走出来的危险至极的恶魔。
美丽……但是致命。
“在……在……”司机抖得更厉害了,吞吐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有用的词来。
林欲有些不耐烦,收起折叠刀敛去笑容,完全褪去了刚才的邪媚,肃丽的面容此刻只剩冷傲慵懒,眸光凛然。
“不用回宅邸了,就去那里。”
林欲百无聊赖的玩着折叠刀,小巧的刀刃在他指间翻转,全然不怕被划伤。
司机被吓了一通,不敢忤逆他的话,忙不迭点点头狠踩油门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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