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和方玖在满溪坪四十七号门口时刻注意着屋里的动静,但是里面很安静,一直没有声音传出来。
方玖靠在车边点上一支烟,又递给陈嘉一支。
“谢谢,我不怎么抽烟。”陈嘉婉拒。
“你不怎么抽烟?”方玖有些惊讶,“可他总是抽烟吧,你们在一起工作没有不适应?”
“我会让他少抽点。”陈嘉看着满溪坪紧闭的大门。
方玖把烟盒放回口袋。
“别担心,应该没事。”他安慰道,“他有分寸,要是有大事会让我多带点人的。”
“我知道。”陈嘉颔首。
方玖叼着烟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手表——就算没什么事,他进去的时间也有点久了。而且里面怎么什么动静都没有……
林欲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放好段兰……的尸体,怎么起身推开门,又是怎么走出的别墅了。他打开门后没走几步就觉得眼前发黑,喉咙上涌起腥甜,吐出一大口血在院门口的雪地上,紧接着就感到猛烈的眩晕向前倒了下去,好像隐隐约约听到了些在喊他的声音,但也没等听得再清楚些就失去了意识。
林欲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医院里了。
身边坐着正在削苹果的陈嘉。
“你这几年进医院的次数是不是太多了?”陈嘉抬眼看他。
“段兰呢?”林欲的声音哑的不像话,像是喉咙里塞了一个破风箱。
“谢议会长出面安排他葬在北山园了,但是他身份特殊……你回头给他想个别人猜不到是他的名儿刻碑上吧。”陈嘉没好气的回答。
“我要去看看他。”林欲撑起上半身就要起来,被陈嘉一把按了回去。
“还打着针呢,少乱动。”陈嘉看了一眼他手背上扎的针,“又不是不带你去,你急什么?”
“我真的很急,你带我去吧,就现在。”林欲虚弱的恳求。
“我不同意,你给我躺着。”陈嘉冷酷的驳回了他的请求。
林欲眼见请求无果,只好另想他法。等到一瓶药打完之后,护士来拔针换药的空隙里,他迅速翻身下床踉跄着跑出了病房。
好冷……但是也不愁没车送,陈嘉肯定会追下来的。
他出来的时候顺走了陈嘉放在床头柜上的车钥匙,一路跑到医院门口在寒冷的催促下迅速找到了陈嘉的车,开了车门就坐上了后座。
“……我真是服了你了!”片刻后陈嘉就追下来坐进驾驶位狠狠摔上车门,“走走走!冻不死你!”
林欲一言不发,只是偏着头看向车窗外。
北山园是个很有名的陵园,山水风景很好,地价非常贵。林欲以前也想过要找块不错的墓地,但是最后觉得骨灰这东西还是扬了好,就没买北山园的地。
陈嘉指了大概的地点之后把自己的羽绒服给林欲套在了身上,自己钻回车里吹暖风去了。
林欲在半山腰找到了那块干干净净一个字都没刻的墓碑。
他伸手拂去了碑上的落雪。
林欲自从离开福利院就很少落泪,可人的崩溃总是没有预兆的。这块空白的墓碑几乎击穿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他闭了闭眼尽力维持着情绪稳定,缓缓俯身坐到了墓碑旁,背靠在冰冷的墓碑上,咬牙把颤抖的手指攥成拳,眼眶湿润,眼尾通红,仿佛忍耐着极大的痛苦,努力睁大眼睛不给眼泪落下来的机会。
他在难过什么呢。
意识到段兰已经死了,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林欲没想过自己竟然完全不能接受段兰的死。
段兰死了。分明是简单粗暴的四个字,可他一向敏捷的大脑就是无法理解和接收其中的信息。
他想,早该发现的。人在死亡之前都是有预兆的,他却把那些都忽视了。段兰那时缱绻眷恋的目光,隐含着悲伤的神情,温柔的言语,现在回忆起来都是死亡的昭示。
段兰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天——这的确是他最想要也最喜欢的“结局”。
石质的墓碑上冷湿一片,林欲还是固执的靠在上面,从裤子口袋里拿出那枚刻着段兰的名字和一条小鱼的戒指,对着日光打量起来。
“我梦到你了。”长久,他轻声说。
他突然感到后腰处传来剧痛。小沈秋之前是不是说过他的腰伤不能着寒来着?不过就这么一会儿应该也不会落下病根吧——落下了就算在段兰的账上。
“我梦到你说对不起。”
段兰倒是一死了之,撒手不管身后事了,可那些注射进身体里的LSD和强效镇静剂,手腕上被锁链拷出的痕迹,手臂上残留的青紫针孔,也都不是没有存在过的。段兰确实做过那些事,即使是以所谓的“爱”的名义。
——“你爱过我吗?”
林欲恍惚间又听到段兰的声音。
在三月之期的最后一天,段兰这样问过。
“可能吧。”他当时这样回答,“只是在我还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爱的时候,那个我爱的段兰就已经死了。我把他埋葬在前院,种了一株白玉兰。”
林欲垂眸。
我爱过你吗?
……我应该是爱过的。
只是这份情感上覆盖了太多东西,早已经不是纯粹的“爱”就能够概括和解释的。他无法否认自己曾经的的确确是真心把段兰当成自己的亲人,当成唯一的家人来看待的。可后来这份感情就被其他的东西所掩埋,一层又一层,封存在厚重的坚冰黄土下面——而死亡把它重新带回了地面,带到了阳光下,带到了林欲眼前,又在新鲜的空气中迅速氧化衰败,要他正视:你曾经确实有过这样一份真挚的情感。
爱是持续瞬间的永恒,恨是仿佛永恒的瞬间。
我从此以后又是一个人了,他想。
段兰竟然真的能狠心留下他一个人啊。
林欲仰着头又调整了一个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继续靠在石碑上,看着蔚蓝的天空一如既往的广阔,没有边际。他好像这时才刚刚反应过来段兰已经永远离开了似的:背靠在墓碑上冰冷的触感一次又一次的提醒着他段兰已经死了,死得彻彻底底,化成一抔灰,就埋在这里。他再也不会弯起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金色的头发再也不会浮动着光芒了。
林欲的眼睛倏地湿润了,寒风吹过来,他感到脸上有两道冰凉的痕迹。抬手去擦的时候才意识到眼前空荡荡的。
……没戴眼镜啊。出来的时候太急了。
这雪还会再下吗?不如自己也一起葬在这得了,反正这墓园这么大,多一个人也不多。
“要……好好的……幸福的……自由的……活下去……”
林欲的耳边不断响起段兰的声音。
“不要……不要恨你自己……”
或许段兰说让自己爱他,说让自己恨他,对林欲来说都会好接受得多,但段兰说的是让他别恨自己。
林欲摸了摸左耳垂。
那个一直没长合的耳洞,是段兰亲手打的。
他闭上眼睛,脑袋越来越沉,最后就这么靠在段兰的墓碑上睡了过去。
陈嘉在陵园外等他,期间接了一通林梓洋打来的电话。
“林欲跑出去了?”
“嗯。我看着呢。”陈嘉把暖风开得大了些。
“今天让他来警局找我一趟。”
“他还没痊愈,医生说还要再休养几天。”
“什么时候他能来上班,就什么时候让他来找我。”
“我能问问你要和他谈什么事吗?”陈嘉皱起眉。
“段兰的事,我仍然认为四二六案和他关系很大。”
“所以你要让他再进一次审讯室吗?”
“如果他肯配合我也不希望——”
“够了!林梓洋,你还要自以为是到什么时候?”陈嘉怒不可遏的打断林梓洋,“你是凭什么一直认为他和这案子有联系?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原因什么苦衷什么目的,你要从我手底下动他就是没门。”
陈警官脾气不好,是众所周知的事。放眼整个警局能在陈嘉那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眼神之下还能像没事人似的人,只有林梓洋和林欲两个而已。
“陈嘉,他有吸毒史,还和Ludvik这种毒枭联系紧密,谁会相信他?”
“林队,四二六案我被困在地下仓库生死一线,要是没有他,你今天看不到活着的还能和你说话的陈嘉。”陈嘉深吸了一口气,“这个世界上就算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他,我也会信他。”
陈嘉很担忧。医生说林欲是情绪波动太大导致的昏厥,他不知道他和段兰之间具体有过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去,但很明显段兰的死给林欲造成的影响不小,再加上先前何医生和他说过林欲的心理状态非常不好,他现在感觉林欲像件易碎的瓷器,稍有不慎就会自己碎成瓷片。
林欲回到警局上班后就整天把自己锁在解剖室里。陈嘉敲门他也不开,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张希去劝了好一阵,里面只有一句“嗯”作为回应,陈嘉在林欲下班回家之后走进解剖室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林欲抱着奶咖缩在沙发上休息。他已经连着不知道多少天梦到段兰,梦到那句对不起和我爱你。
段兰把他在这个世上能留下的东西全都留给了林欲。他名下的财产,合法的,非法的,实质的,虚拟的,所有的东西,只要能留下的全部都归了林欲。甚至包括他在特隆赫姆的产业,在Wilson集团的所有持股,暗网的密钥,Victoria和Uneey的雇佣合同……
林欲曲肘枕在头下,另一只手给奶咖顺着毛。
客厅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遍地都是散落的文件书籍,沙发也有一半堆上了杂物,林欲只能蜷在另一半沙发上。
任谁随手拿起一张地上的文件都会被上面超额的财产吓到,但他已经无心再去整理了,就只是这么缩在这座杂乱的金山中间。
他的手臂下面枕着一张因为最近时常翻开折起而显得有些发皱的纸。
————
To Ovetande:
我见过万里峡湾的奇异和鹅毛大雪的绵密
听过海浪的涌起和白鸥的啸啼
但那时我还没有遇见你
直到教堂里的永恒孤寂迎来钟楼顶的欢喜
可惜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
无非游鱼的飞翼和兰花的香气
还有岁月的更替和四季的流徙
我该用什么留住你
是衣冠的华丽、珠宝的奢靡
还是遍布的荆棘和无边的藩篱
我没有什么可以留住你
只有指缝间溜走的回忆和脸颊边滑落的泪滴
偏执的占有欲和卑劣的爱意
对不起
写给我一直挚爱的你
From L.
————
林欲仍然照常工作上班,但是大多数时候都待在解剖室。他从未像这段时间一样感到无力,生死竟是这样大的鸿沟,言语竟有如此巨大的力量,让他连寻死的勇气都失去了。
谁让那人死前告诉他要好好活着的。
他好像再也无力控制正在发生或是将要发生的一切,就像发了一场漫长的高烧,没有特效药,他只能躺着等它自己慢慢变好。
但这并不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相反,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在漫长的夜晚里取暖,在众多幻梦中分辨现实与虚妄,白天越来越长,天气越来越好,雪堆积起来又消融在暖风里,池塘里的冰也融化,麻雀停在枝头,银杏树长出叶子,甜品店香气四溢……
活着是珍贵的体验。
……我知道自己此刻的感受不是你给的。
但这份宁静平和的心情却确确实实的来自于你。
像月亮一样,清新而冰凉。
林欲在解剖室门边席地而坐,手里翻着段兰留下的书。
段兰喜欢诗,喜欢短篇小说,喜欢博尔赫斯和加缪,喜欢鲁米和黑塞……他会安静的在书房里待上很久,只为一次读完一本书。
但在此期间如果是林欲去打扰他,他就会把书籍搁置下来。
[我是当不成诗人的,只要一提起笔就会感到自己是如此浅薄。我不是为了获得什么才去爱他,我不奢求爱,只想再多拥有几个朝夕。只要看着他,我就感觉有某个稍纵即逝的时刻被无限延长,时间也能成为永恒。]
林欲把段兰夹进书里的纸条都折起来,妥善的放在口袋里。
他听到有人在敲解剖室的门。
“林欲?”是陈嘉的声音。
“嗯。”林欲翻了一页。
“你还好吗?”
“嗯。”
门外的人似乎走了。林欲静静的坐在原地看书,自从林欲成天待在解剖室里,陈嘉几乎每天都要来问这么几句,有时候还会让张希过来问他几句,借着请教问题的名头想进解剖室。
应该是怕他悄无声息的在解剖室里自杀吧。
但他现在倒是没那么想死,起码要先把手里这本书读完再说。
林欲又翻过一页。
段兰留给他的东西很多,他零零散散地整理了一部分,非法的东西他基本都打包好丢给谢逸之了,和暗网有关的部分发给了林梓洋,剩下的就是一些段兰的杂物,珠宝和酒之类的奢侈品,还有几处房产和各种各样的的合同。
当然,这其中还有那价值两百亿的黍离。
林欲把那个文件袋烧掉,里面的黍离配方则被他随意夹进了一本笔记里。
段兰的财产名录每一项都十分清晰,林欲仔细核对过后发现并没有一条叫做黍离的名目,甚至没有一条能和这份配方对得上的财产。
黍离随着段兰的去世而彻底消失在了世上。
林海停也发了消息和他旁敲侧击过Ludvik留下的东西里有什么特殊财产,林欲的回答是他核对过了,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
在此之前,大多数人都还是认为黍离会在收归了大部分林游的遗留贸易链的Ludvik·Wilson手里。可是这两百亿的去向却因他的死而更加扑朔迷离了。
林欲又翻过一页。
黍离的原本在段兰手里,但是他也说不确定是否有誊抄本或是复印本,那么销毁他手里的这一份就不是最好的办法……但是如果真有人也有这份配方的话,那为什么也没有制作流通呢?他可没有听说过有什么新型成瘾度极高的毒品现世。
“咔哒”一声,解剖室的门被拉开了。林欲没了倚靠直接往后倒了下去。
他躺在地上看着站在他头顶的陈嘉:“你干嘛?”
陈嘉弯腰直接把他拎了起来:“下午给你放假,陪我回家去看爸妈。”
“啊?”林欲抱着书被陈嘉扯着往外走,陈嘉在警局门口停了一下把厚外套给他套上,又继续拽着他往外走。
林欲被陈嘉粗暴的塞进车后座。
“你干什么?”林欲有些没反应过来。
“回家。”陈嘉拧动车钥匙。
林欲揉了揉头发。去他家?可是他现在这样子去见叔叔阿姨有些吓人吧?他探身向前排把副驾驶上方的镜子揭下来,镜子里的人面色十分憔悴,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是没有血色,嘴唇也有些发白。
林欲一时竟没认出来镜子里的自己。
他拉开副驾驶座前面的储物箱,翻了翻没找到什么可用的东西,于是对着镜子狠掐了两把脸颊,又用指甲把嘴唇刮破,蘸了一点血液抿在唇上。
回头得在他车上塞点化妆品应急用。
林欲又抿了抿唇,合上镜子坐回后座。
陈嘉一家子都是老师,不过爸妈已经退休了,他姐姐陈宁还在职。家里养了一只叫奶芙的萨摩耶。陈嘉和老妈提起过林欲养的猫叫奶咖,老教师心里盘算起来就给家里的萨摩耶起名叫奶芙,就是Knife的意思,说是萨摩小狗比较缺少威慑力,起一个锋利的名字威风些。
陈嘉早知道林欲动物杀手的威名在外,但今年过年的时候才头一回见识到林欲不招动物喜欢的功力深浅,那威慑力把刀一样锋利的少年小奶芙吓得满屋子乱跑,让老教师教训了一通。
陈嘉爸妈都很喜欢林欲。谁会不喜欢长得好看还会做家务的孩子呢?更何况二位长辈还都是老师,林欲这样的优等生在二位面前别提多吃香了。
陈嘉推开门,和正在沙发上坐着看报纸的爸妈打了招呼。
“最近发生了一点事,我带他回来调整一下。”陈嘉在爸妈耳边小声说,“前一阵他有个很重要的亲人去世了,我怕他走不出来。”
一听这话,两位长辈迅速严阵以待,起身去迎门口换鞋的林欲。
“小林来啦!还没吃饭吧?想吃什么告诉阿姨给你做呀,你看你这才多久没见又瘦了不少!”钱湄摸了摸林欲的脸,一脸关心,“是不是陈嘉让你加班了?我回头好好说他——”
“妈——”陈嘉打断她,把她在林欲脸上捏来捏去的手拿下来,推着人去了厨房,“我对他挺好的,到底谁才是你亲儿子?”
“阿姨,我——”林欲开口打招呼。
“小林,正好你来了,快过来给叔看看手机,这个广告是骗人的还是真的啊?”陈向东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点着手机屏幕,“我不小心点进去了没什么事吧?”
林欲轻轻蹭了一下嘴唇。
“来了,我给您看看。”
林欲耐心的解释陈叔叔问他的手机各项功能,还拿随身带着的小笔记本写下了操作步骤撕下来压在茶几的透明桌垫下。陈嘉和钱女士在厨房里忙忙叨叨,抽油烟机的轰鸣声有些大,陈嘉小声说话钱女士有些听不清,他又不敢喊的太大声怕客厅的林欲听见——他有时候真觉得林欲那堪称超人的听力应该被拉去实验室做研究——只好是先任劳任怨的帮钱女士打着下手,同时忍受着亲妈絮絮叨叨的教育。
“你看你这个葱剥的,多大的小伙子连葱都剥不好啊,人家小林就很会做饭的。”钱湄的手和嘴都停不下来,“你也这个年纪了还什么都不会做,以后好姑娘可没人嫁你的……”
陈嘉左耳听右耳出,又剥了一根葱。
林欲走进厨房拍了拍陈嘉的肩把他换了下来,十分熟练的开始帮钱湄做饭。
陈嘉乐得清闲,洗干净手回到客厅瘫在沙发上。
“我看小林也没不对劲的地方?”陈向东看着瘫在旁边的儿子,“都说这种心里难过但是不表现出来的情况可能更严重是不是?”
“……可能是吧。不过他演技一直不错,应该是不想让你们担心。”陈嘉陷进沙发里,“他这几天把自己锁在解剖室里,不知道在里面干些什么,我真是愁得慌。”
“上回我就看他胳膊上有些伤啊。”陈向东面露担忧,“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我不好说。反正他人生是挺坎坷的。”陈嘉疲惫的闭上眼睛,和老爸聊天比应付老妈轻松多了,钱女士的嘴像是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完全不重复的话大段大段的全往他脑子里钻,他的脑容量都快不够了,“我怕他再这么下去会出事,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就带回来给您二位解决了。”
“你这孩子!你们俩是朋友,你多关心一下人家,小林过得不好你倒是帮帮他啊!”陈向东拍了一下陈嘉的后脑勺。
“不是那种坎坷……爸,他不缺钱,用不着我帮他。”陈嘉捏了捏眉心。
林欲把饭菜端到桌上,喊父子俩来吃饭。坐在桌前接过林欲递过来的筷子的一瞬间,陈嘉有种好像林欲完全融入了这里的错觉,但他也很清楚这只是错觉而已。
由于林欲不愿意自己一个人霸占陈嘉的床而拒绝了陈嘉让他睡床的要求,陈嘉又因为不习惯和别人睡在同一张床上而否决了他们一起睡床的提案,最终两人达成了一个只有陈嘉觉得不满意的结果:林欲打地铺,陈嘉睡床。
林欲很喜欢地暖。
暖气从地上升起来,整个屋子都暖洋洋的。
关了灯之后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他躺在暖和的被子里,像以往无数个夜晚一样凝视着天花板。
陈嘉侧躺在床上,凝神听着林欲清浅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陈。”他听到林欲喊他。
“嗯。”他应了一声。
“……其实你不该带我回来的。”他听着林欲缓缓的说,“叔叔阿姨会很担心。”
“他们很乐意。”陈嘉翻了个身。
“我不太乐意。”他意外的听到林欲这样回答,陈嘉又翻身回去,看着躺在地上那个在黑夜里显得模糊的身影,他还是头一次听到林欲这么直白的说自己不乐意的想法——他还以为这人永远没有“不乐意”的时候呢。
“怎么?”他问。
“我不希望这样。他们对我很好。”林欲的声音轻了一些。
“学会接受他人的给予,并且明白那是你值得且应得的,也是为人处世很重要的一课。”陈嘉严肃起来,“他们是因为喜欢你才这样,难道你要和我说你希望他们讨厌你?”
他在偷换概念,陈嘉想,这肯定骗不过林欲,可是他更不希望林欲因此感到压力。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林欲的声音轻松起来,“我当然知道……这是件值得珍惜的事,所以更不该肆意消耗这份善意。”
“这不是消耗。”陈嘉皱起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谢。”他听到林欲比刚才更利落直白的回答。
“……什么?”
“我说谢谢。”林欲重复了一遍,“陈,谢谢你。”
陈嘉没再说话。
林欲说完就闭上眼睛蜷进了被子里。
冬天很寒冷,但寒冷绝不是冬天的全部。在这遍布荒野和枯萎的漫长季节里,人们会找到温暖安宁的角落,藏匿其中,喝着热牛奶和巧克力,安稳地度过这个季节。
也总有人在冬天杀死自己,然后活下去。
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
——也没有一个春天不会来临。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