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赴宴

丞相府外。

昨夜细雨绵绵,府外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润得发亮。

汀竹扶着车辕下了马车,抬眼望向门楣上那块黑底鎏金的“丞相府”匾额,笔力遒劲,气派自生。

大门口屹立着的石狮子相比将军府勇猛凶悍的石狮子更显端庄威严。

门前小厮刚引着一位身着绯色官袍的贵胄阖家入内,转身见宋将军的马车停稳,忙快步上前,躬身行了个标准的揖礼,就带其进去。

跨进朱漆大门,入眼就是一方栽着太湖石的影壁,便见前方正厅前立着位中年男子。

那人身着紫色蟒袍,腰束玉带,面容虽带笑意,眉宇间却透着久居高位的威严,此刻正与方才那位贵官含笑寒暄。

宋将军见状,上前拱了拱手,“丞相。”随即身后的汀竹与宋婉躬身向赵丞相行了个礼。

赵丞相闻声转过头,目光在汀竹与宋婉身上略作停留,随即笑意更深,抬手虚扶了一下:“将军快请起。”

又看向身后二人,语气温和,“这两位,想必便是昭武的两位令爱吧?果然是兰质蕙心,气度不凡。”

接着宋将军侧身让了让,示意汀竹与宋婉上前见礼。

汀竹垂眸敛衽,与宋婉一同屈膝行了个万福,声音清浅却稳妥:“小女宋韫/宋婉,见过丞相。”

赵丞相目光再次落在二人身上,见汀竹衣着素色纹绣兰草的衣裙,面戴白纱却难掩眉宇间的沉静利落,宋婉裙裾绣着暗纹海棠,举止间透着娇憨却不失礼数。

便道:“好,好!将军教女有方,二位小姐既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又各有灵气,真是难得。”

说着便侧身让开主位方向,“内厅已备上热茶,将军先去内厅候着,本相招待完宾客就来。”

赵丞相转头唤来个个伶俐小厮,吩咐道:“你将宋将军与二位小姐带去大厅。”

宋将军闻言,颔首应下,随即躬身拱了拱手,“有劳丞相费心了。”说完就带着身后二人随着小厮去了大厅。

在到了大厅后,宋将军去了同僚好友寒暄,去之前再次特地叮嘱二人,谨言慎行,切勿生事。

汀竹本想寻个僻静人少之地独自观览,不料被宋婉一把挽住臂弯,径直将她带到了众多城中贵女围坐相谈之处。

贵女们见她二人前来,皆收了声息,目光齐刷刷落在她二人身上。

宋婉率先向席间一位身着霁蓝暗纹罗裙的女子开口,“齐姐姐,几日未见,姐姐今日愈发容光焕发。便是这身霁蓝色罗裙,有不及姐姐美貌的万分之一。”

那被称作齐小姐的女子,闻言当即笑靥眉舒,语气也是温雅回赞,“妹妹今日这身打扮甚是明艳动人,恍若天仙下凡。”

说罢目光落就在了宋婉身侧的汀竹,轻声问道:“妹妹,这位是?”

不等汀竹自报家门,那齐小姐身后便有人替她回答,“齐姐姐,你还不知晓?”

“这位便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将军府嫡女,宋韫。”

语毕,周遭便响起来了细碎的嘀咕声——

“原来这就是传闻相貌丑陋的宋大小姐?”

“每每有诸如此类的宴会都会以生病为由未推脱的宋大小姐?”

“难怪,原来传闻是真的,相貌真被毁了。”

“对就是与太子殿下有约的那位。”

“真是可惜了,太子殿下文武双全、容貌俊朗,她面貌如此怎能与之相配?”

……

这些窃窃私语,一字不落细数落入了汀竹耳中。

是想借着这群贵女的面,当众羞辱她?

啧,这般手段,也不过如此。

齐小姐听罢,故作惊讶,“哦?往日只知宋将军府有宋妹妹,竟不知道还有位大小姐,方才多有怠慢,还望宋小姐海涵。”

汀竹眉眼微弯,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从容回道:“此事本是我自身体弱多病不喜应酬,与齐小姐无关,何谈怪罪。”

“宋小姐这般通情达理,再好不过。”齐小姐颔首说道。

汀竹微微颔首,款步至旁侧空位,落了座。

这边宋婉却没停歇,仍在众贵女间周旋寒暄。汀竹向身侧的锁秋轻声问询方才那位齐小姐的身份。

锁秋忙压低声音回话:“小姐,方才那位是太傅府的嫡小姐齐湘玉。她是太傅膝下独女,素来备受疼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她那手书法,在京中贵女里更是拔得头筹。”

汀竹沉吟几秒,眸光微转,似带几分试探性的询问:“那依你看,你家小姐我琴棋书画相较旁人如何?”

锁秋闻言未生疑,了当开口“小姐的琴棋书画,在众多贵女之中算得中游水准,不过小姐你绣活极佳,寻常人难及。”

汀竹呆若木鸡,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绣品极佳?

她一个长年武剑之人,除了逃脱时会甩几根细的毒针,那女子绣活的细针,她还当真未碰过。

难办了,早知应先找绣娘学习针法了。

正当她木楞之际,锁秋又出言,语气有些纠结惋惜着,“不过小姐因掉崖双手受伤,恐怕连绣活都不济了。”

汀竹一听随即欣然舒展眉头,此事困扰便得以解决之法。

对啊,她可以手受伤为由,不过还是要寻机会学些基本绣法,绣不好与不会绣是两种区别。

“无碍,能活着乃万幸,此等绣活可后期还有练习的机会。”汀竹柔声安慰。

锁秋以为自家小姐心中苦楚,连话语都是自我安稳,瞬间眼角就泛起了红,甚是对汀竹心疼极了。

顷刻之间,宾客都已入厅候着,赵丞相刚到厅与众官员大人寒暄两句,转身便让下人去迎了赵老夫人。

赵老夫人刚入座上席,众宾客便送贺礼诵祝词。

重要宾客刚诵完祝词送完礼,还未等普通宾客送礼诵词,侍从在殿外轻声通传“太子殿下到!”

太子着素色锦纹常服,双手交叠于身前,面带温和目光直视主位赵老夫人,步伐沉稳,缓步走至殿中核心区域站定,全程不扫向入口方向。

待太子站姿稳定后,众人刚要鞠躬行礼,侍从下一秒又通传“端王殿下到”。

接着端王着同色系略简纹饰常服素色常服大步走进,入场时视线落在了大厅地面,行至太子侧后方约两步处站定,既不靠近也不远离,二人无任何眼神交汇。

众人连连鞠躬行礼,“参加太子殿下,端王殿下。”

面对上前见礼的官员,太子仅点头回应“免礼”,声音平稳无波澜,抬手扶了丞相手臂。

端王则在太子回应后象征性颔首,才轻声说“今日为老夫人贺寿,不必多礼”。

众人起身,不在相继谈笑,目光皆落在了身份尊贵的二位殿下身上。

汀竹站在女眷之中,她眸光深沉落在了斜对面那抹锦纹常身影上。

男子面如冠玉,眉峰挺立,一双凤眸狭长深邃,眼尾微挑时自带几分贵气,眸光常含一丝沉静的笑意,唇角极轻的弯着,似乎给人一种温和平易的感受。

这便是与宋韫有婚约的太子,萧琰。

确实是生有一副好皮囊,看似待人亲和温善,可那笑意暗藏他意,往往这般人物是最为危险的存在,碰不得,也交不得。

汀竹的目光又移向太子身侧,落在那背对着她的端王身上。恰在此时,端王似有所觉,微微侧过身来,目光不经意间扫向了汀竹这边。

她抬眼刚好便撞上端王的正脸,心头猛地一震,眼底掠过几分难掩的诧异。

眼前这人,竟与她前几日刺杀的“端王”判若两人!

眼前的端王,与太子有三分眉眼相似,却无半分太子的温和之态。眉骨高挺,杏眼清亮。瞧着比太子多了几分洒脱自在,可那笑意未达眼底时,眉梢眼角又藏着几分掩不住的锐利机锋,也绝非平庸之辈。

汀竹心下暗忖。

那晚的“端王”究竟是谁?

传闻中端王不擅武斗,可那晚那人却稳稳接下了她的招式。

看来,那晚消息有误,这皇族贵冑之中,藏的门道远比她想的要深。

随后太子抬手示意,身后侍从当即趋步上前,双手稳稳托着一方漆盘,盘内垫着朱红绒布,正中卧着一块莹白温润的和田玉牌。

玉牌配赤金镶红玛瑙挂绳,牌面光素无纹,刻着一个饱满的“寿”字,转至背面,刻着笔力浑厚的“忠勤传家”四字。

太子指尖轻点托盘边缘,目光先落向赵老夫人,语气温和却难掩贵气,余光又似不禁意间扫了一眼身侧的丞相。

缓缓道:“此乃‘忠勤传家’玉牌,是父皇亲笔临摹所刻,特赠予老夫人。愿老夫人福寿安康,也盼丞相日后能继续辅国安邦,不负朝堂与父皇所托。”

赵丞相连忙应话“定不负陛下所托。”后赵老夫人忙唤丫鬟上前搀扶,挣扎着要起身行大礼,太子见状当即抬手阻拦,声音又柔了几分:“老夫人身子重,不必多礼。”

“即殿下有命,老身便僭越了。”赵老夫人欠身谢过,话刚说完。

太子身侧的的端王已含笑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自谦,却暗藏分寸:“太子皇兄所赠乃御赐之物,贵重非凡。小王身份不及皇兄,今日只略备了份薄礼,还望老夫人莫要嫌弃。”

说罢,端王就让身后的侍从托着上前,盘中是一座青铜南山仙鹤摆件。

青铜色泛着温润的包浆,山形古朴,仙鹤振翅欲飞,周身未刻一字祝福铭文。若细细端详,才见山岩处有几缕细微的冰裂痕,似乎是刻意为之。

端王抬手示意侍从将摆件递至近前,眼底拂过一丝深意,面上却挂着谦和笑容,朝着赵老夫人说道:“这‘南山献瑞’,是小王寻巧匠特意为老夫人打造。”

“虽不及皇兄的玉佩贵重,缺也借此祝老夫人福寿绵长,日日顺心,安享天伦。”

赵老夫人望着那座青铜摆件,目光在那冰裂痕处稍作停留,随即露出温和笑意,由丫鬟扶着微微欠身,“端王殿下有心了,这‘南山献瑞’古朴典雅,老身瞧着满心欢喜,多谢殿下厚赠。”

接着又一侍从携礼前来。

那侍从身着玄色劲装,双手托着一方乌木托盘,盘中覆着深青锦缎掀开时,露出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静静卧在中央,珠身无一丝瑕疵,光晕流转间,竟能隐约映出人影

侍从先是拜见了俩位殿下,又拜了赵丞相,接着拜赵老夫人,又躬身向上递了一封烫金信封,朗声道:“我家王爷本欲亲来为老夫人贺寿,怎奈近日感染风寒,实在无法移步,特命小的送来此礼。”

“王爷还说,此夜明珠乃西域商队所献,据说置于帐中,夜读无需燃灯;若缀于帐檐,更能驱湿避秽。殿下特意让人寻来,祝老夫人夜里安寝无扰,福寿绵长如这珠光,岁岁明亮。”

赵老夫人接过信封,视线落在那夜明珠上,笑着对侍从道:“有劳宸王殿下费心,也替老身谢过王爷。烦请转告王爷,务必好生休养,待身子好些了,再到府中一坐。”

侍从应下后,便又向几人鞠躬离去。

太子指尖捻着玉扳指,目光扫过那夜明珠,语气带着几分惋惜道:“今日原是盼着宸王弟也来为老夫人添贺,怎料他素来体弱,如今又感了风寒,终究是未能赴宴,倒失了几分热闹。”

随后赵丞相示意管家收下礼物,又转向太子与端王,“二位殿下肯拨冗亲临,已是给足了老母颜面。”

“今日这寿宴,有二位殿下肯赏光,便算圆满了,不如随本相移步席前,先品杯薄酒?”

太子微微颔首,率先迈步向客座走去,端王紧随其后,只是走过丞相身侧时,脚步微顿,低声说了一句。

“丞相府的寿宴,倒比宫中宴席多了几分烟火气。”

丞相闻言一笑,并未接话,只作势引着众人向席前走去,殿内的笑声伴着窗外的丝组声,又热闹了几分,只是那热闹之下,几分暗流仍在悄然涌动。

注:“忠勤传家”出自王渔洋家族的家训。王渔洋高祖王重光以身殉职于贵州平叛前线,其“忠勤可悯”的事迹获嘉靖皇帝褒奖,王氏家族自此以“忠勤报国”为家训,“忠勤传家”的精神也世代相传。

“南山献瑞”出自明代罗洪先的《题马问庵崇德楼四景四首》其三,原诗为“九苞闻古昔,千仞何寥廓。陟彼南山阿,羽仪如鷟鸑”。此外,明代湛若水也有一首《问庵佥宪马君宗孔求题圃中楼亭及八景,共十绝 其五 南山献瑞》,诗中写道“南山凤鸟地,何时更来仪?凤去独留山,山光楼得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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