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梧桐树叶落了一地,金灿灿的阳光散落之中,干枯间溢满生机。花坛里一簇簇如星子般的金桂开得正盛,馥郁的香气弥漫在教学楼每一处。
十**岁的少年在混熟之后,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林深和景和也不例外。前两天讨论喜欢的老师,昨天聊爱吃的水果,今天说想去的城市。
景和:“我还挺想去重庆玩的。”
林深挑眉:“我就是重庆的,你最想去哪。”
“洪崖洞!感觉那里的夜景好好看。”说到这,景和眼睛一下就亮了。
林深犹豫了片刻,作为本地人,他真的很想告诉景和洪崖洞很一般,人挤人,商业化严重,没啥好逛的。但面对她满是期待的眼神,林深最终只是说:“行,到时候你来,我带你玩儿。”
一想到要去重庆,景和异常兴奋,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好!”
上课铃响了,景和继续追问:“从这到重庆有直达的高铁吗?”
林深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没有,坐绿皮火车,得八个小时。”
“……”景和警惕地眯眼:“你骗我呢吧。”八个小时都够夸好几个省了。
林深嘴角一扬,景和知道他又在瞎说,她急迫地用笔戳他:“说真的,到底有没有……”
语文老师推了推眼镜,让还在说话的景和回答问题。
景和慌忙坐正,心虚地站起来,看着卷子说了一大堆,结果发现和老师讲的根本不是同一题,全班同学哄然大笑。
老师有些生气,让她将功补过背虞美人。
这首词景和早已背得滚瓜烂熟,而此刻,倍感窘迫的她不知太紧张了还是什么,大脑抽抽地背出:“春江花朝……”
周围听见的人捂着嘴笑,串成《琵琶行》了可还行。
语文老师眉毛一横,让她大声点。
被他这样一吼,景和愈发支支吾吾,背不出个所以然来。
林思礼平时都是靠景和过默写的,她连这首词在哪搁着都不知道。索性眼睛一闭,心里say了一万句sorry,爱莫能助,爱莫能助啊小姐姐。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春花,春花秋月……”林深身子向后靠,用手虚挡着嘴,轻声说。
景和瞬间反应过来,顺利地背了下去。
语文老师语气依旧不太好:“坐下吧,上课就要有上课的样子。”
景和的脸红得厉害,把笔握得紧紧的。
林深扭头,快速说:“直达的。”
“啊?”景和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深向后考得更近些,重复:“这儿到重庆的高铁,是直达的。一个半小时。”
“噢噢。”景和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课上到一半,林深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一个小面包,撕开了包装纸,他偷偷转头,挑了下眉,语气很大方似地问景和:“吃不吃,分你一半”。
林深一向不带零食的,可能是一直被身边人投喂到不好意思了,虽然景和也没见他不好意思过,突然有一天周末收假,他买了好些吃的,饼干啊,巧克力之类的,一看就不是他的口味。
景和倒是喜欢吃得很。
景和接过他从桌下递来的半边面包,她莫名有点想笑,趁老师不注意,悄悄咬了一口,仿佛已经忘记了刚刚的不愉快。
2022.11.28
十一月底,由于新冠疫情再次严重,当地对各学校采取封校措施。考虑到学习进度跟不上的原因,各老师和通校生也要求临时住校。
晚上七点过,天暗下来了。
学校大门上方是一个巨大的拱形建筑,以亚克力和金属边框为材料,内着LED灯珠的校名闪烁着红光。大门前方的一行防撞警示柱,保安室旁的显示屏,电动伸缩门最左方滚动的日期与时间,都亮着同样的红光。怎么形容这种光呢,它和警车上一闪一闪的红色一模一样。总是让人急迫,紧张。
这个点的学校门口难得这么热闹,一些学生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往里走,行李上大多都放着卷叠好的棉被。他们的脸上观察不出情绪,因为都带着口罩,但根据缓慢吃力的脚步来看,应该不是喜悦的。
“要不你分两趟拿吧,我在这等你。”陈明华看着堆积成山的行李,问景和。
一个行李箱,两床被褥,一个装有毛毯的塑料编织袋,一个大书包,一件牛奶,一大袋零食,两个盆,还有一个印花口袋装着四双鞋。
家长是不能进学校的,景和很是头疼,出门前都说了少带点东西,学校里又不是没有卖牛奶和零食的。可陈明华说,买都买了,都带上吧。
景和最后还是妥协了:“只能这样了。”
她先将零食、毛毯和盆提了进去。
“有事给我打电话,听见没。”陈明华嘱咐了几句后,便将剩下的东西交给女儿,然后抬手将景和羽绒服后面的帽子盖上,扯了扯,遮住她冻得有些微红的耳朵。
“去吧。”
景和将牛奶放在行李箱上,又把被褥重在上面,手里还提了个鞋子袋。她环抱着行李箱往前推,两脚只能微微岔开走路,她穿着蓬蓬的白色羽绒服,远看活像一只企鹅。
陈明华的目光紧随,直到景和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处。
走走停停……景和需要时刻调整被褥的姿势,不然就很容易掉下来。
滚轮滑过一颗小石头,怀里的东西全部散架。
“哎!”景和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接。
眼前闪现出两个熟悉的身影,被褥被人稳稳接住。
是林深。
同行的赵亮将行李箱扶正,呼出一口气:“还好还好。”他看向景和:“你这个空耳,我们刚刚叫你那么多声都听不到。”
“我带着帽子嘛。”
林深听闻,垂眸,对上她清亮的眼睛。
“谢谢。”在热闹的四周,隔着口罩,景和的声音显得很细小。
林深浅浅一笑,话锋一转:“景和,还喜欢喝点旺仔牛奶呢。”
“哈哈。”赵亮看着斜视的圆脸福娃笑她:“景和,你和他长得真像。”
景和无语地看着赵亮。
“圆圆的脑袋,大大耳朵,笨手又笨……”赵亮得寸进尺地唱起来,唱到一半发现有些不对。
景和啧了一声:“你乱唱什么!这是图图!”
“噢——对对。”赵亮皱眉思索:“旺仔牛奶咋唱来着。”
“咳咳。”林深抱着被褥,眼神移向别处,飘忽不定,口齿不清地轻声哼着:“给我O泡~给我O泡~。”
“O泡时间到!”赵亮眼睛一亮,大声喊出口号,身体开始扭动,屁股也跟着扭:“给我O泡~给我O泡~我要O泡~我要O泡~”
景和捂着眼睛,余光看向四周,觉得有些丢人,拉着行李就开始走,低声骂了句“神经。”
林深抱着被褥紧随其后,朝着赵亮说:“噢哟,她还会骂人呢。”
“噢哟~还会骂人噢~”赵亮开始用他的蹩脚台湾腔,上前跑了两步:“景和,哎!景和,跟着人家一起唱了啦。”他继续跟着旋律扭动:“给我O泡~给我O泡~我要O泡~我要O泡~”
“喝O泡果奶~把清凉抱抱~”
“喝O泡果奶~把好喝抱抱~”
“景和!喝O泡……”
“景和!”
景和边走边扭头问林深:“对了,你们怎么在这。”这个时候他们不是应该在上晚自习吗?
“老陈让男生全部都下来了,说看看有不有需要帮忙的同学。”
景和点点头,小声嘀咕:“他人还怪好的。”
“嗯?”林深挑眉。
景和倏然一笑:“你人也挺好的。”她看了眼赵亮,接着补充:“大家都好,都好。”
“嘿,林深!”
是班上的许明月。她从小卖部方向过来,手里拿着一瓶酸奶。
林深颔首应着。
许明月也是通校生,景和同她没怎么接触过,不过,听闻她人缘很好。
听说林深他们是下来帮忙的,她惋惜道:“早知道就让你给我搬了,还害得我让我朋友来,都不给我提前发个微信。”
景和一副吃瓜的表情,她和林深也坐了一段时间了,也没说加好友啊,看来他俩关系不一般。
“老陈突然说的。”林深问她:“你全部都拿上去了吗?”
“对啊,我和我两个朋友一趟就搬上去了。”
许明月看了眼旁边的行李:“景和,这么多东西你自己搬上去啊,我们宿舍在五楼哎。”
为了节省时间,景和先前拿进来的东西都堆在了楼下。
路上走着还好,上楼,至少得来回四次。
“没事儿,我多跑两趟。”景和朝他们说:“今天谢谢了,你们快回教室吧。”
“给我吧。”景和准备去接林深手里的被褥。
林深没理她,向里一步,抽出手提了下她的箱子——像装了砖头在里面一样。
“咋拿啊你,我们不能上去吗?”
许明月愣了一下,接着和景和异口同声道:“这是女生宿舍。”
“……”
赵亮轻轻撞了下景和的肩膀,戏谑道:“你姐妹呢,让你姐妹来帮忙。”
“人家上课呢!”景和推他出去:“快走吧快走吧。”
平时没见过景和同别的谁玩,好像,就一个姚一宁,一个林思礼。赵亮说之前读高中的时候也没怎么见她和外班的人玩,那时候,她和段洋洋基本上形影不离,段洋洋是她初中就认识的同学。所以,她没什么人脉,像许明月一样能找外班的朋友帮忙。
再者,她好像不也习惯麻烦别人。
后来的水卡事件让林深更加印证这一点。
最后他们三个还是先走了。
“喝酸奶不。”许明月将刚买的酸奶递给林深。
“不用,谢谢。”
“赵亮喝不?”
赵亮摇摇头:“你喝吧。”
透过人群,林深回头望了一眼宿舍楼,一团小小的白色,费力地在楼梯上缓慢移动,看起来有些孤单啊。
她,也会像他一样想念以前朝夕相处的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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