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芳发觉他们回来以后,客厅里有说话的声响了。
很快开饭,她给他们盛了满满的饭,菜铺了一桌。
周芳先给何云远夹菜,问他:“小何住得不远?我看你过来挺快的哦?”
何云远说:“我住得近的,十公里左右就到。您可以随时叫我。”
周芳算了算,十公里,在这个区范围的,而本区学校是本市公认的好。
她点头,“嗯,不错。”
孟溪看妈妈一眼。何云远看孟溪一眼。
他放下筷子开始剥一只虾。主动对女朋友妈妈交代置业情况:“我之前一直外派,买过一套小房子,没有打理过,现在住的地方是公司分配的。今年金融街有个新楼盘要开,如果溪溪喜欢,我们再买一套大的。”
他说着剥完虾,自然地放到孟溪碗里。
琐碎又真实。
周芳再点一点头,“你们自己商量着办。”
吃完饭收拾的间隙,周芳找着机会和女儿独处,笑道:“怎么,妈妈了解下他的经济实力不行啊?”
孟溪说:“行,那过关了吗?”
“年轻时有情饮水饱。但妈妈不能不为你多考虑。”虽然这么说,周芳满意的笑回答了一切。
孟溪打岔道:“您可能不知道,他是个超级学霸。很有能力的。”
“那好的啊。”周芳说,“你读书的时候不就欣赏学霸,学习资料这么多年都留着,说是学霸笔记。”
何云远进来递碗筷,只听着后面半句。
下午他们去了小动物救助中心。
工作人员很容易就看出来这是丢失了宠物的主人。
听他们说走丢的是猫,只能告诉他们:“我们这里一般救助的狗狗比较多,猫咪走失了的话,建议还是在家附近多留意,天性原因,除非猫很亲人,被救助的概率会比狗狗低。”
工作人员又安慰他们:“当然,一直家养的猫也很有可能被附近的人家养着了,多留意邻里消息。”
找了一圈没有见到熟悉的小毛球。一位帮忙的义工帮毛孩子找家心切,试着问:“我们这里亲人的狗狗很多,二位考虑领养一只吗?”
何云远牵紧孟溪,回答义工:“多谢,我们还是要先找到猫。”
孟溪问:“我们可以捐助狗粮猫粮吗?”
“可以的,二位如果有意向,我带二位去填捐助表。有更多的爱心捐助,我们这里就能帮到更多的小动物。”
她抬头问何云远,“我们帮助一点别的小动物,小扇子也会从别人那里得到帮助的吧?”
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亲一下她,告诉她:“会的。”
从救助站出来,车子停一边,他们沿着老街走着。
十字路口,歌者放一套简易音箱,唱着过去的一年很火的民谣。
连绵阴雨后的晴天,很多人的脚步慢下来,听他唱着把岁月化成歌,留在山河。
街角一家老字号连锁排挡,孟溪看看何云远。
“怎么?”他问。
思考再三,还是问他:“这家店,江城人很喜欢吃的。我可以打包一份吗?梁知一在医院陪他妈妈,我爸爸说,他再不吃东西身体会撑不住。”
“好,我送你过去。”
他把人送到,自己留在停车场,抱一抱她打消她的顾虑,“不着急回,我就在这等你。”
被她亲在脸上,她说:“谢谢。”
何云远说:“谢什么。你告诉过我他家的情况的,他对你很重要。而你对我很重要。”
“是不一样的。”她还是想对他解释。
何云远是坦然的笃定,“我知道,我比他幸运很多。去吧。”
孟溪并未在病房见到人,她问护士和护工,辗转才在两栋楼中间联通的走廊上找到梁知一。
他只穿着一件黑色的卫衣,靠着走廊的窗户,能晒到一点点西斜的太阳。
梁知一并未转头,却说:“你来了。”
病房里太安静了,他习惯了连日的安静,听觉变得敏感,他可以辩认出来人的脚步声。
“跟我回去吃饭。”孟溪说。
“多没意思,才发现能晒晒太阳也是一件很难得的事。”他指一指窗外,“马上它就要下山了。”
他们认识了二十几年,一大半的时间里他是张扬的,一小半的时间里他是沉默的。
今天的他只是平和。
梁知一说:“溪溪,她躺在那儿多久了?我快记不清了。人是没有良心的,时间耗得久了,我比她先麻木了。”
“会好起来的。”
“不要骗人。你也知道的,她不想再努力了。她不给我机会再叫她妈妈了,是对我太失望了。”
这是孟溪第二次看见梁知一掉眼泪。
印象中,即便是小时候磕了摔破皮了,他也只是混不吝地踢一脚叫他摔跤的物件,护着小男子汉的面子。
梁知一站在夕阳的余光里,一半明,一半暗。
他是笑着的,只是眼泪滴落到他搭在窗台的手上,水滴碰到阻碍物,发出闷闷的无可排解的声响。
他整个人像是要倒下去。
孟溪扶着他的一侧手臂,另一只手攀着他卫衣的后领,拉着他靠到自己的肩膀上。
如此,夕光照到了他闭着眼,湿润的睫毛上。
“对不起。”她说。
何云远靠着车门站着,旁边是一棵掉落了叶子的树,树身上也挂着一个绿色的点滴袋。
他接到了莫里森的电话。
莫里森即将结束圣诞和新年假期。按照既定计划,腾炎会派两名设计师到马德里与莫里森团队对接下一阶段的工作。
莫里森询问他意见:“He,我只有兼职的中文翻译在这里,翻得不好,你是否愿意派过来你的助理?”
他有犹豫。
莫里森以为信号不好,问:“hello?”
何云远答复他:“Cici已经离职,可以直接问她的意见。”
莫里森很吃惊,“我以为你的助理很重要,对你。”
何云远说:“是的,她对我很重要。”
孟溪没有劝动梁知一去吃饭。他们在那个走廊的窗户边站了很久,直到廊上的灯光越来越亮。
她陪他回病房,在转角看见一个穿着墨绿色连衣裙的纤长的身影,手上没拎包,拎着一个保温盒。
孟溪认出来,是他那位纠葛最多次的女友潇潇。她走去护士站询问什么。
她走慢一点,由梁知一走在前面。
潇潇正回头,就看见了梁知一。她捉住他的手腕才止住他一味麻木行进的脚步,她说:“不吃饭就喝点汤,我煲了很久的。你再丢开我就再做。”
孟溪转个身,随着对向的人流走了回去。
何云远还是靠着车站着,路灯已经亮起来,他张开双臂,等她走近,将她拥在怀中。
“这个一月好冷。”她说。
他一手扣紧大衣,将她裹得更严密一些。
何云远送她回家。半路她的手机响起来,响了好几声。
何云远将电台开静音,“接吧。”
他只能听懂开头的“Hola”和时不时出现的“gracias”,和着一个生动的、安静的侧影。
车速平缓,他数到了第九个红绿灯。看着她结束了通话,笑容渐敛,她把电台声音重新开启。
40岁的电台DJ主持着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情歌栏目。
“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过他的节目了,现在还是这个节目,只是以前不怎么老的歌现在变成了老歌,而主持人的声音愈发磁性。”
她没有提刚才的电话,但她通话时的情绪和隐约的笑容让他下了决定。
于是何云远自己问:“是莫里森的电话?”
“嗯。”
他再问:“谈什么了?”
“新年问候。”
她的话忽然就变少了。
何云远改为松松地抓着方向盘,说:“溪溪,新年问候不用说这么多谢谢的。他提了工作邀约,是吗?”
确实,莫里森除了一句新年问候,就是重提一遍,他的邀请还是有效。他简单介绍了未来一年涉及大中华区的工作规划,接手的项目涉及多个领域,从业内人的角度看,非常吸引人。
莫里森知道她心之所系,甚至保证她每个季度有一个五到七天的小假期回国。
“嗯,就说了说。”
何云远将车靠边停下。
“溪溪,”他说,“莫里森离开前告诉了我,他想要撬了我的助理的事实。如果你想知道我的第一反应,分别对我而言是没有想象过的。而且我并未向你提起,你可以看到我的自私。”
孟溪把左手放到他的掌心,十指相扣。
何云远把她的手牵过去一点,贴着自己的毛衣。
“但是,如果你觉得江城的冬天太冷了,马德里要比这里暖和。”
孟溪单手将安全带解开,不是很灵便,但另一只手舍不得松开他的包围。
何云远说:“等你的时候,我查阅了一些译者的文章,在母语国家的生活工作经历无疑是加分的。你很喜欢翻译,是吗?”
“我更喜欢你。”她顺着心意说。
她的手被他牵着抬高一些,贴到心脏跳动的地方。
“不要忘了对我而言,世界是扁平的,距离并没有那么不可逾越,我有很多的时间在出差。如果你决定去,我会调整在土耳其的工作规划,每两个月我至少会去一次伊斯坦布尔,周末我可以飞去看你。”
“我不想影响你。”
他安抚地揉着她的手心说:“溪溪,不是这样衡量的。如果你因为家人或者我,再放弃一些自己想要的,才会真正影响我。而且选择一样并不是放弃了另一样,试着顺从自己吧,其他的交给我。我会找小扇子,我会帮阿姨搬米,我会试着问叔叔需不需要钓鱼的伙伴,我会去看你,让我来配合你的步伐。”
“你说了好多的话。”孟溪低声说。
何云远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想了方方面面,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说。没有关系,他们还有很多的时间。
他求教的模样,“说得还好吗?”
他看见她的笑容和明亮湿润的眼睛。
他侧着靠过来,托着她小小的脸说:“但我也有要求,嗯,建议,以独立译者的身份和莫里森工作室沟通协作,在你认为合适的时候,就回来。还有,新房开盘的时候你要回来,选一个你喜欢的家。”
“我没有要去呢。”
“好,我知道。”
腊八节,梁知一起早去江城古寺请了平安粥。他回到医院,看见几位医生凝重的神色。医生拍拍他的肩膀,给他最后的时间。
处理完后事,梁之一把牛魔王交给老孟照顾,直接飞去越南处理工作。
孟溪买了一些狗狗零食送到父亲家,顺便陪父亲牵狗遛弯。
老孟丢一个飞盘出去,牛魔王去追了。
看着它奔腾的样子,老孟说:“以前觉得你们长不大,现在你们忽然长大了,又轻松,又少了点什么。”
孟溪奖赏地拍拍跑回来的牛魔王,告诉父亲,有个人想跟他学钓鱼。
一周后一个阴天的早晨,何云远开车去机场,正要上高架匝道,物业打电话过来:
“何先生,刚才四栋二楼有一户找我们帮忙,他家的猫困在了空调外机上,我们同事把它抱下来了。不过看上去很像您家走丢的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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