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疑云重重不眠夜

风停了,火已经熄灭,暗红的碳渣子埋在灰烬里,时不时飘散出点点火星。

沙沙。

林子里兀自响起草木摩梭的声音。

沙沙沙!

细微的动静变得急切躁动,像杂乱的鼓点。

是脚步声!

近了…

越来越近…

近在咫尺!

突然,声音戛然而止,四周诡异的静了下来,连风都似乎凝固在了半空。

一秒钟的时间,仿佛融化的糖浆般滞塞。

铮!

破空声骤然爆发,一道黑影势如破竹,卷起一股气流,紧跟着数道身影从后山林中鱼贯而下,引得树影摇曳。

杀气扑面而来。

“当心!!!”

林久喝一声。

话音未落,剑已出鞘,生生挡住直劈他面门而来的刀刃。不等贼人惊讶,寒光四起,林久已是杀机毕露。

“等的就是你!”

霎时间金铁嗡鸣之声乍响,火星四溅。

“戒备!”

卢炤夜一声怒喝,他早有准备,闻声便动,脚腕钩起长枪,一脚飞踢,枪如飞箭射向后几道人影,一人抬刀欲挡,却被震飞出去,刀身横断。

卢炤夜大步流星,飞身拿住枪杆,借势一扫,冲在前面几人横飞出去数米。

“何方宵小!”卢炤夜一声怒斥宛若平地惊雷,他执枪矗在原地,将战场分割开,又有几个青壮拿起棍棒,将那几个黑衣蒙面贼人团团围住。

说来话长,不过几个呼吸之间。

与林久过招的,显然是贼首。

几番剑光闪烁,没几回合,贼人已露颓势,如今见势不妙,败退之心昭然若揭。

只见那人飞身奋力一劈,不守只攻,林久没想到他竟使出这般搏命招式,抓住破绽,剑花飞旋,虽刺中数剑,却不得不抽剑格挡。

这一劈力道之大,震得林久后撤一步。

那贼首却是借力一跃,飞身登壁入了林中,眨眼间没了踪影。

林久如何肯放过,飞檐走壁照样没入林中。

卢炤夜本欲相助,奈何这一众贼人需他看管,又想到林久实力不俗,方才作罢。

火已生起,行伍中半晌才来人。

————

月洒清辉,林中昏暗,夜行鸟类四处穿梭,翅膀扑腾声不绝于耳,间或有几声瘆人啼叫惊响。

“咕咕——”

林久穿行林中,哪还有半分追贼架势。

“咕咕——”

忽然,林久止住脚步,转身剑指一处,掀起一阵草动,月色映出剑身上未干的猩红血迹。

“出来。”

林久眉头微蹙,声若寒冰。

一道人影从那团阴影中缓缓浮现而出,身着夜行衣,只留出一双眼,那枭声竟是他发出来的。

他走到月光下,正要见礼。

林久漠然打断了他道:“结果如何。”

“不出主上所料,长安那边果然上钩了。”那人立刻恭敬回答,“不过,今夜之事,似是有人自作主张,并非那位的意思。”

林久回想起与那贼首交手的画面,他一剑将那人遮面黑巾割裂,虽未看清脸,但那刀疤可让他印象尤深。

林久冷笑一声道:“是与不是这步蠢棋他都落了。他费尽心思查到我的计划,又有数月谋划,必不会错失这除掉我的良机。不过他倒是小看了我,我既然敢兵行险着,便是有底气不惧他那些鬼蜮伎俩。”

“主上当真还要随军往云州去?我们如此招摇,万一把那位逼急了……”

“你低估了他的耐性。他已经忍了三年,还不至于刚一交手就亲自下场。当然,如果他真的蠢到跳了出来,我也不介意一剑抹了他的脖子,明白吗。”

“属下明白。”

“兆县一带匪患不断,他必会借此东风,需盯紧。若有变,就将我的行踪一并知会白厉风,看他作何反应。另外,探探卢家子弟中是否有卢炤夜这号人物。”

“是!那卢公子一路相随,必会受到牵连,若他真为卢家年轻一代,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怕是卢家那些老家伙不会善罢甘休,迟早会查到主上头上。”

“怕什么?要杀这位卢小公子的人不是我,他要是处理不好,就别怪我反将一军。行了,去查查吕良他们从何处听到的风声,千里迢迢从长安跑来犯蠢,这就是你【夜枭营】的人。”林久在影卫的夜行衣上擦干剑上血迹,他语气温和,仿佛这只是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

“这些人擅自行动,险些坏了主子大计,定斩不饶!属下治下不严,还请主上责罚!”影卫跪地,声音低沉却有丝丝颤抖,林久身上的杀意似乎凝成一柄剑,正横在他颈间。

月色洒在林久手中剑刃上,寒光凛冽,血迹已然被擦净。

半晌,他饶有趣味地开口道:“你错了,他们来了不正好坐实我之行踪并非空穴来风么,也算有功,功过相抵,不予追究。他们虽是被钓起来的鱼,但反过来也是我们抛出去的饵。那位钓者如果上钩,杀了便是。”

“那背后之人万一是……”影卫忽然想到什么。

林久将影卫扶起来,说道:“不会,他早确信我的行踪,抓几个常驻长安的影卫只会是舍本逐末,多此一举。背后之人无非是想排除异己,抹掉些我的耳目罢了。”林久一顿,和颜悦色道:“长安听闻风声的人肯定不少,没来的人,是令行禁止,当赏。吕良一伙,虽擅离职守,但我亦赏,墨羽,你可知为何?”

林久不等墨羽回答,便道:“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更为宝贵的东西,一如当年我遇你时所见,明白吗。”

“墨羽誓死效忠主上,绝无二心!”

林久露出微笑,挥了挥手,墨羽便悄无声息的隐入黑暗,消失不见。

这场不知何时开始的对弈,已悄然落子。

林久行了片刻,见前方隐隐有火光跃动,他收敛情绪,几个箭步,飞身出了林子,稳稳落地。

卢炤夜立刻迎了上来,林久失望地摇摇头,长叹一声,“让他跑了。”

卢炤夜正色道:“人没事就行,等了许久才来了几个小吏,都是些愣头青,那几个贼人嘴硬的很,也不知该如何处置。”

林久顺着卢炤夜的目光看去,**个贼人缚了手脚,捆在一起,几个小吏围在一旁转悠,还有不少来凑热闹的人。

林久上前,几个小吏似是有些忌惮卢炤夜,才不情愿地让出路。

贼人已被卸去伪装,脸上或多或少挂了彩,显然是受了一番棍棒之苦。

一人见林久走来,只看了一眼,便心虚地低下脑袋,嘴唇止不住颤抖。

林久转了一圈,半晌没有动静,他知道除了个别,其余的都是惊弓之鸟,不过强装镇定罢了。

“敢问军爷,这夜袭朝廷征兵,该当何罪啊?”林久笑容和熙,好像在谦虚请教。

碍于卢炤夜的淫威,那小吏只得作答,“自是死罪呗,这有何可说的。”

“那明日我等何时可进城啊?”

众人都有些不明所以,另一小吏答道,“晌午之前可到青县。”

“那就好办了,待进了城,将这贼人一并交予当地县衙,诉清罪状,判他个秋后问斩!只可惜被那为首之人逃之夭夭,这深山老林里,怕是只能任他逍遥法外了。”

林久语气跌宕起伏,重重咬在“秋后问斩”这四字上,当即有人吓了一哆嗦,又叹息几声,似在懊恼让那贼首逃走。

“不过——”

他话锋一转,居高临下看向贼人,

“我看尔等,不过土鸡瓦狗之辈,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像能干出这等惊人之事来啊,”

林久眼神微咪,盯住一人,

“莫非——还另有隐情?若是——遭了奸人蛊惑……”

话音未落,被盯那人抬头,眼中有了神采,与林久四目相对,林久也不避,勾起唇角,正了身形,

“尔等未造杀孽,又非主谋,自可免死,若交代清楚原委,擒住幕后黑手,更可戴罪立功。”

那人眼中神彩更盛,似要喷薄而出,却仍未开口。

林久也不恼,淡淡道:“若为你那点兄弟情谊,死不悔改守口如瓶,便斩了吧,也算死得其所。只可惜贼首未落网,你们兄弟几人黄泉路上也不能团聚,但至少每年今日,能给你们烧些纸钱,不会做了那孤魂野鬼。”他语调一扬:“当然,如果他记得的话。”

说罢转身欲走。

“我等不知诸位是朝廷征兵啊!”几乎是吼出来的,不过却不是林久预想中的人。

林久回身,满脸笑意。

那人继续道:“我等本是一处山匪,近来在寨子里屡遭排挤,便生了金盆洗手的念头,而这时有人恰好放出消息,一富商偷运至宝会秘密经过此地,便私下聚集我等。

开始我也有所怀疑,可是他却给了商队路线,秘宝信息,甚至具体时间,桩桩件件周密无比,计划也是天衣无缝,我便不得不信。

我们几个兄弟想着,劫了这一趟,后半辈子吃穿不愁,正好远离是非,便一口应了下来,不想这一切竟都是骗局!才遭此横祸!”

众人都有些不可置信,没想到竟真有隐情,一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

卢炤夜捏着下巴,星目熠熠,望着林久,似有所思。

“蛊惑你等的,可是那贼首?”

“正是。”

“那他举止可有何怪异之处,或者说不合常理的行为?”

“数日前他带我们来到此处,之后他说要跟踪商队,让我们在此潜伏,若不是昨晚碰面,我们恐早已作鸟兽散了。”

那人回忆完,继而又求饶道,

“我一时鬼迷心窍,才遭蒙骗,望各位军老爷念在我并未伤人的份上,绕我一命啊。”

一众贼人也跟着求饶起来,哭天喊地,倒是颇为滑稽。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等匪寇占山为王为祸一方,想摘也摘不干净,官府自会定罪惩戒!”卢炤夜正色道。

“还望各位军爷严加看管。”林久顺势对几个小吏拱手。

贼人被连拖带拽地带走,围观的人也散去。

“林兄英武啊!”

……

几人凑在林久跟前,溢美之词不绝于耳,林久笑着,也不理会,在火堆旁坐了下来。

刘大年等人也自然地围坐在一起。

卢炤夜立在林久身后,不经意道:“你何时告诉他们的?”

刘鹏飞听出语义,率先答道:“林兄说半夜可能有野兽出没,让我们别睡太死,没想到是一帮山匪。”他好奇道:“林兄是如何得知的?”

众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在林久身上,显然大家都有这个疑问。

林久微微一笑道:“我也只是猜测,那溪边草木多为刀劈斧砍所致,茎秆断口都很是整齐,必是人为,又见断枝碎叶多为青黄之色,说明砍伐后有些时日但不久,不是斥候所为,是谁我本不在意,结果无意间撇见一些可疑痕迹。”

“真是人脚印啊!”刘大年想起什么,惊道。

林久点点头道:“我留在最后,就是为了拜托卢公子一探究竟。”

卢炤夜撇断随手捡起的枝丫丢入火中,接过话道:“二狗所见确实难以断定是人的脚印,不过越上巨石,便可清晰看见数串脚印,延伸到密林深处。”

林久又道:“或是逃犯,或是贼匪,又或是樵夫,我也只是怀疑罢了,怎好让诸位心中惶惶,故才只是稍作提醒。”

众人又是一番美言。

————

后半夜甚是安宁。

夜色还未褪去,天边已有浅淡的微光氤氲。

林久如鹤立在崖边,衣袍单薄,无言眺望远方。

“睡不着?”卢炤夜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

“是。”

“何事烦扰?”

“你想问我,是如何看出那伙人不简单?”林久这才转过身望着卢炤夜,笑意不掩。

卢炤夜没料到林久如此直接,干咳两声,强掩尴尬道:“是……是颇为好奇。”

“与我交手那人是个江湖刺客。”林久又望向天际。

“你怎知?”卢炤夜惊疑,原本一件小事竟牵涉甚广。

“我常年与江湖刺客交手,他们的路数,我自然清楚。”林久顿了一下,自顾自吟道:“千金作契,颅秤兑章。十殿无赦九章断,玄衣谶判鬼神殇。”

卢炤夜闻言却是神色大变:“往生堂?!亡命徒汇聚而成的杀手组织!”

“你既听过往生堂的名号,可还知他们有个生死簿?”林久语气平淡,仿佛在叙述一件平常小事。

“生死簿上留名客,乱葬岗下亡命魂。雇主以血在生死簿上写下姓名,此人便是与万千杀手为敌,可谓必杀之局。这般血海深仇,你究竟是与何人……”

卢炤夜惊讶之余不免焦急,想不通面前之人为何还如此淡定,更不知是何人与他有此深仇大恨。相处几日,不说多了解,但他至少知晓林久绝非大奸大恶之人,不会是因干了人神共愤之事而被寻仇,肯定另有隐情,“是何人……”

林久没有回答,像是自言自语:“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他声音很轻,像一阵被风吹散的叹息。

在卢炤夜耳中,却似一道惊雷,震得他恍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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