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森林,光线与气息都与地下洞穴截然不同。林晚像一抹游魂,借助《敛息术》的效果,悄无声息地穿行在虬结的根茎与茂密的蕨类之间。她不再像初来时那般惶然无措,每一步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性——寻找出路,同时,尽可能地避开任何可能存在的活物。
《枯木逢春诀》的修炼并未停止,那丝微弱的“源初之力”在体内缓慢流淌,修复着最细微的损伤,也让她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变得敏锐了一丝。她能察觉到脚下土壤湿度的变化,能分辨出风中带来的、极远处水源或特定植物的气息。
她沿着一条地势逐渐走高的路径前进。经验告诉她,高处可能视野更开阔,更容易辨明方向。几天过去,林木的密度似乎开始减弱,透过枝叶的缝隙,能看到更广阔、更明亮的天空。
希望,如同细弱的藤蔓,在心底悄然攀爬。
然而,就在她拨开一丛格外茂盛的、带着锯齿边缘的巨大叶片时,脚步猛地顿住。
前方,不再是无穷无尽的绿色。
森林在这里戛然而止,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斧劈开。脚下是陡峭的悬崖边缘,崖壁深不见底,被浓重的、缓慢流动的灰色雾气所笼罩。那雾气并非水汽,它更粘稠,更沉默,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排斥一切生机的死寂感。
而在悬崖的对岸,遥远得只能看清一片模糊的、起伏的黛色轮廓。两岸之间,是这道仿佛隔绝了天堑的、无边无际的深渊。
绝路。
林晚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她沿着悬崖边缘走了很长一段距离,所见景象毫无二致。这道深渊如同一个巨大的环形伤口,将这片原始森林彻底包裹、孤立。
她被困住了。困在这片绿色的孤岛上。
一丝苦涩涌上喉咙。难道所有的挣扎,所有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都要断送在这里?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悬崖并非完全垂直,有些地方有可供攀爬的凸起,但下方那诡异的灰色雾气,让她本能地感到极度危险。直觉 screaming 着警告,一旦落入那雾气,后果不堪设想。
她退回森林边缘,靠着一棵巨树坐下,从“须弥”指环中取出一块干硬的肉块,机械地咀嚼着。目光却死死盯着那道天堑,大脑飞速运转。
一定有办法。那个坐化的古修能进来,必然有出路。
接下来的几天,她不再盲目寻找离开森林的路径,而是以那道深渊为边界,开始系统性地探索这片被隔绝的区域。她需要更详细的地图,需要了解这里的资源分布,也需要……寻找那个可能存在的、古修进来的“路”。
《敛息术》发挥了巨大作用。她像一道影子,掠过林地,避开了几处散发着强大妖气的巢穴,也远远窥见了一些奇异的、外界早已绝迹的草药,但她没有贸然采摘,记下位置便悄然离开。
她发现了一条地下暗河的出口,河水冰冷刺骨,不知流向何方。她也发现了一些更古老的人类活动痕迹——几个坍塌过半的石屋,早已被藤蔓吞噬,只剩下断壁残垣。
在探索一处位于悬崖下方的岩壁时,她有了新的发现。
那是一片相对干燥的峭壁,上面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一种攀援的、开着惨白色小花的植物。就在这些植物的掩盖下,她触摸到了岩壁上异常光滑的刻痕。
不是天然的纹路,是字迹。极其古老,笔画深峻,透着一股不屈的锋锐。
她小心翼翼地清理掉苔藓,更多的字迹显露出来。并非完整的篇章,而是一段段断续的、似乎是在不同时期刻下的留言。字里行间,充斥着绝望、挣扎,以及最后死寂的平静。
“……坠此绝灵之地,三百载矣,灵力枯竭,回天乏术……”
“……尝试七十三种方法,无法突破‘寂灭瘴’……”
“……后来者,若见吾字,切记:此地方圆九百里,为上古战场碎片,空间脆弱,法则不全,‘寂灭瘴’隔绝内外,进易出难……”
“……唯东北角,每逢朔月之夜,空间壁垒最为薄弱,或有瞬息之机……然凶险万分,九死一生……”
“……吾力已竭,命不久矣,刻此留待有缘……勿蹈覆辙……”
绝灵之地!上古战场碎片!寂灭瘴!
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字眼,如同重锤,敲打着林晚的神经。
原来如此。
难怪此地灵气如此稀薄怪异,难怪那古修坐化于此,难怪系统跃迁会出错,将她抛到这个鬼地方!这里根本就是一块被遗忘的、法则残缺的囚笼!
所谓的“源初之力”,恐怕就是这片上古战场残留的、最原始混沌的能量,因为法则不全,反而得以保存,与外界经过梳理的温和灵气截然不同。
而出路……东北角,朔月之夜,空间壁垒薄弱。
希望再次出现,却伴随着“九死一生”的警告。
她抬头,透过浓密的树冠估算着时辰和方位。距离下一个朔月,还有不到十天。
时间紧迫。
她不再犹豫,立刻朝着刻文所指的东北方向潜行而去。一路上,她更加留意可能用于应对危机的资源。她收集了一种韧性极强的藤蔓,采集了几种或许能暂时麻痹感知、抵抗瘴气的草药,尽管药性不明,只能冒险一试。
数日后,她抵达了这片森林囚笼的东北边界。这里的地形更为奇特,悬崖向内凹陷,形成一个巨大的、面向深渊的弯弧。此地的“寂灭瘴气”似乎比其他地方更为浓重,灰蒙蒙地翻滚着,隐约可见其中有时空扭曲造成的、不自然的流光一闪而逝。
空间的脆弱,肉眼可见。
她找到一处隐蔽的石缝藏身,开始为朔月之夜做准备。将收集的藤蔓编织成足够长的绳索,将那些草药捣碎,用树汁混合,制成几颗粗糙的药丸。同时,她日夜不停地运转《枯木逢春诀》,尽可能多地积攒那救命的“源初之力”。
每一次修炼,都能更清晰地感受到这片土地的“死寂”与“残缺”。那古修刻字中的绝望,她感同身受。在这里,看不到未来,只有缓慢走向终点的窒息。
但她不能绝望。
谢沉还在外面。那个践踏了她十年真心、欲置她于死地的骗子,还在光鲜亮丽地扮演着他的救世主。
恨意是冰冷的燃料,支撑着她在这片绝地中,一次次压榨出求生的力量。
朔月之夜,终于来临。
天空没有月亮,只有稠密的、不透光的乌云,星辰隐匿。森林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连惯常的虫鸣兽吼都消失了,万籁俱寂,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那道深渊吞噬。
林晚站在悬崖边缘,狂风卷起她破烂的衣袂和枯草般的头发。下方,“寂灭瘴气”翻滚得异常剧烈,其中那些不自然的流光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像是一条条濒临崩溃的、闪烁着电火花的裂缝。
就是现在!
她将一枚麻痹草药丸含在舌下,将那捆藤蔓绳索一端牢牢系在一块凸起的巨岩上,另一端捆在自己腰间。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瘴气的腐朽味道。
没有犹豫,她纵身向下一跃!
身体急速下坠,狂风灌耳。腰间的绳索瞬间绷紧,带来巨大的拉扯力。她强忍着不适,目光死死盯着下方瘴气中那些闪烁不定的空间裂缝。
就是那里!
在身体荡到最低点,即将被绳索拉回的瞬间,她看准一道稍纵即逝的、相对稳定的扭曲光带,猛地用尽全力,割断了腰间的藤蔓!
脱离绳索的牵扯,她如同断线的风筝,一头扎进了那翻滚的灰色瘴气之中!
轰——!
无法形容的感觉瞬间淹没了一切。
不是坠落,不是漂浮,而是被无数混乱的力量撕扯、挤压、扭曲。身体仿佛要在各个维度上被拉长、揉碎。含在口中的草药瞬间化为乌有,剧烈的恶心和眩晕感冲击着意识。皮肤传来被无数细针穿刺的剧痛,那是残缺的空间法则在侵蚀肉身。
她死死咬着牙,凭借意志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疯狂运转《枯木逢春诀》,将体内积攒的所有“源初之力”遍布全身,形成一层微弱的保护。
这力量似乎与这片残缺之地同源,那恐怖的撕扯力遇到它,竟真的减弱了一丝!
但这减弱,仅仅是让她不至于立刻被撕成碎片。混乱的空间乱流依旧强大无比,她像一片落叶,被抛来甩去,完全无法控制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千万年。就在她体内的“源初之力”即将耗尽,意识也开始模糊涣散时——
噗!
仿佛穿透了一层粘稠的水膜,周身的压力骤然一轻!
新鲜的、蕴含着正常天地灵气的空气涌入鼻腔,虽然稀薄,却让她精神一振!
她脱离了那片“寂灭瘴”!
但危机并未解除。她正从高空急速坠落!下方,是一片怪石嶙峋的、荒芜的山地!
完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将摔得粉身碎骨之际,体内那最后一丝“源初之力”仿佛被这外界的正常灵气所激发,自行流转,在她身下形成了一层微不可察的、缓冲的气垫。
砰!
她重重砸落在坚硬的岩石地上,翻滚出十几米远,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一般,一口鲜血猛地喷出。
剧痛席卷而来,意识在黑暗的边缘徘徊。
但她还活着。
她挣扎着抬起头,看向远方。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晨曦微光中,她能看到远山模糊的轮廓,以及更远处,隐约可见的、人类活动留下的痕迹——一条蜿蜒的官道,几缕稀疏的炊烟。
不再是那片令人绝望的绿色囚笼。
她,出来了。
林晚瘫在冰冷的岩石上,望着那逐渐亮起的天空,染血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出一个冰冷而扭曲的弧度。
像是哭泣,又像是……无声的咆哮。
她闭上眼,感受着体内几乎耗尽的、却真实不虚地救了她一命的“源初之力”,感受着外界那虽然稀薄、却无比“正常”的天地灵气。
意识沉入脑海深处,那片因系统沉寂而一直黑暗的空间。
在那里,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光点,极其缓慢地,闪烁了一下。
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未曾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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