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元警官拎着一塑料袋早餐、轻手轻脚地推门走进病房。巫岫虽然退了烧,但仍旧没有醒。唐芷秋和陈初露熬夜熬得实在是撑不住,纷纷趴在床边睡着了。只有萧君颜没有睡,她用手托着下巴,眼神低垂,眉眼间透出凝重。
“医院食堂买的,还热乎呢,吃点儿?”
“谢谢元警官。”
“叫我元棠吧。”
肉包子的鲜香味在病房里飘散开,八宝粥煮得浓稠香甜,元棠还贴心地拿了些醋和辣椒油来。两个人站在窗台前,窗外的雨略略收敛了些劲头,乌云离楼宇似乎只有一线之隔。
萧君颜咬了一口小笼包,被流在皮里的热油烫得舌头疼。
“刚才看你脸色不太好,有心事?”
“算是吧。这件事对我来说无关紧要,但对……来说,或许能影响一生。可我拼凑出来的目前也只是猜测,如果碰巧只是同名同姓……哪怕那确实是真相,对她来说也太残忍了。”
“我明白这种感觉”,元棠慢悠悠地把红枣核吐在纸巾上,“你握着真相,就像是个手里举着砍刀的刽子手,明明那是当事人夜以继日、翘首以盼的,但当真把它捧到他们面前,那滋味跟直接取了他们的项上人头没什么区别。而你呢,本质上只不过是传递真相的媒介,最后却也要承担痛苦、折磨。”
“难怪说无知者最幸福,我倒宁愿自己一无所知。”
“既然怎么选都躲不掉,那就选一个更不容易后悔的吧。我相信你。”
她拍了拍萧君颜的手背,眼中的光芒坚定而柔和。
“醒了醒了!你们快过来看看!”
听见陈初露惊喜的喊声,其余三人活像听见哨声的鸽子,扑簌簌地飞过来聚在病床旁。巫岫撑开眼皮,眼珠骨碌碌地转,忽地,她打了个激灵,吃力地将手指举到自己眼前,在看清戒指完好无损后才又放松下来。
“你们干嘛这么盯着我,不够瘆人的,我是国宝大熊猫?”
声音嘶哑,语气还是那个熟悉的巫岫。
“祖宗,你还说呢,你昨晚差点吓死我们啊!”
芷秋用手抚着胸口,还没忘了跟她互怼。
“巫岫同学,你好,我是元棠。你觉得现在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巫岫蛄蛹着要坐起来,萧君颜扶了她一把,然后把枕头竖起来垫在她背后,方便她坐得舒服点。
“刚睡醒,还有点昏头昏脑的,不过不要紧。警官,你是有问题要问我吧?”
萧君颜她们下意识要出去回避,巫岫倒是大大咧咧地一挥手,“这有什么,你们就在这待着呗,没啥听不得的。”
“你方便讲述一下昨晚的经历吗?技术科那边查到你给萧君颜同学打电话的时候,信号是在市郊的常青山附近,你为什么要去那里呢?”
巫岫手里捻着一缕长发,坦然的神情中掺着几丝悲怆,“我的……有人告诉过我,说他小时候在常青山上种过一棵银杏树,我想找找看。之前已经找过两次了,事不过三嘛,我本来想着如果这次还失败,就放弃,但估计是老天爷可怜我这个蠢蛋,我居然误打误撞找到了。”
“也是我活该,雨下大了才想着下山,先是傻不愣登地把脚崴了,后面着急抄近路,一脚踩空,就从土坡上滚下来了,再后来的事就不怎么记得了。”
元棠简单安慰了她几句,边听边往笔记本上记着要点。末了,她语重心长地嘱咐道,“以后尽量别再一个人去这种人少的地方了,可不是每次都能遇上好心人的。”
“送我来医院的人吗?人在哪?我得谢谢人家救我一命。”
“他走了。”
萧君颜突兀地插了句嘴,巫岫略显诧异地瞥了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在想什么呢?吃饭都不专心。”
唐芷秋在萧君颜额头上敲了个不轻不重的毛栗子。
陈初露下午还有课,所以来不及吃口午饭就冒雨往学校赶;巫岫犯困犯得厉害,一个翻身就睡过去了。她们俩实在饿得慌,就跑来食堂找点饭吃。
“等会要干件大事,心里总觉得堵得慌”,萧君颜夹了一筷子花菜送进嘴里,结果差点呕吐。
“建议食堂严查这个厨师,估计在外面偷偷发展副业卖盐了,能把花菜都炒得这么难吃也是一种本事。”
芷秋起初还在那笑,下一秒,她惊恐地从西红柿炒鸡蛋里翻出来一只油绿油绿的不明虫子,险些晕死过去。
“咳咳,这都算轻的,上回我还吃出来只没死透的苍蝇,腿都还在动呢。”
路越驰端着餐盘,嬉皮笑脸地在她们旁边的桌子前坐下来,“我爸有一年调来这医院工作,仨月就瘦了几十斤,十几年的大肚腩都减没了。”
“哎!江石角!这呢!”
他大手一挥,衣服上的金属装饰也跟着丁零当啷地响,跟座移动的武器库差不多,随便择一个出来都能戳死一个流氓。
“君、君颜,你怎么来医院了,身体不舒服?”
江确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过来,面上的表情紧张兮兮的,唐芷秋见状,果断把见到虫子的恶心抛到一边,捂着嘴开始偷偷地笑。
“没,来陪我另一个舍友而已,你呢?”
“我来看我姑姑,她小腿骨裂住院了。”
萧君颜哦了一声,又往路越驰身上丢了个眼神,江确瞬间了然,“他啊,来复查那个啥。”
“喂,江确你大爷的,在女生面前瞎说我什么呢!”
路越驰的耳朵倒是灵得很,短短几秒就臊得满脸通红,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架势。
“抱歉啊,我刚才说得不够准确,那叫痔疮,不叫那个啥”,江确欠得没边,阴阳怪气的模样把两个女生逗得肚子直抽筋。
“对了,刚才你说的大事是什么啊?”
失重感自脚下传来,唐芷秋抱臂倚在电梯壁上,闲闲地向她发问。
“这个暂时还不能说,等我跟巫岫说完吧,好吗?”
萧君颜手揣在冰丝休闲裤的口袋里,指间捏着根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发圈,手肘处挂着的水果袋子来回打晃。芷秋向来懂她,自然看出她现在颇有些焦躁不安,“那我在门口守着,要是情况控制不住你就喊我。”
“嗯。”
病床上的巫岫已经会完周公,正在半躺着看手机,面上还是没什么血色,嘴角却满足地上扬着。
“你看,我拍得好吗?”
是银杏树。
银杏是长寿之树。
“好看,特别好看。”
“是吧,等我挑一张最好的设成屏保。”
萧君颜坐下来,闻见病房里的消毒水味似乎更重了些,胃中隐隐有股想吐的冲动。医院一度是这个世界上她最厌恶的地方,雪白的天花板和墙壁,各种泛着寒光的机器针头,还有一次又一次令人窒息的等待,如同头上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
这里承载了太多的痛苦、彷徨与绝望。有回妈妈的病情恶化,她就在ICU病房外站了一夜,眼神空洞地去望走廊的另一端,却仿佛永远也望不到头似的。
当时她旁边还站着一大家子人,据说是家里的独生子得了血癌,为给孩子治病掏光了家底,长辈们都是快七十的老人了还得去打零工赚钱。他们个个形容枯槁,孩子母亲的眼睛都哭到充了血。护士走出来,冲着他们无奈地摇头,萧君颜背过身去捂住耳朵,试图隔绝那些肝肠寸断的嚎哭。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被那样的梦魇折磨着。
“巫岫,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她感受到自己的声带正在艰涩地震颤。
巫岫正在剥一只黄澄澄的橘子,指尖被染成了淡淡的黄色,“这周查卫生我可是提前把东西收拾利索了,不许再说我。”
“哪跟哪啊……但你先答应我,不管我接下来说什么,你都要尽量坚强。”
“难不成我得绝症了?哎哎,我掌嘴掌嘴,别磨叽,你直接说就是了。”
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将走廊上百无聊赖的唐芷秋吓了一跳,她二话没说就冲了进去,看见的是巫岫倒在床上,死死地抓住衣服的胸口部分,像只被利箭刺穿心脏的小兽,眼泪顺着脸颊止不住地淌,连声音被巨大的悲痛辗成碎渣。
萧君颜不忍地别过头,双眼亦是通红。
巫岫跳下床,赤着脚跌跌撞撞地就要往外冲,手将将碰到门把手,身体就摇晃起来,最后竟是晕了过去,还好唐芷秋动作快,上前扶了一把,两人合力把她抬回了床。
医生检查过后只说是情绪过于激动引发的昏厥。萧君颜叹着气,将方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给芷秋听。
“所以,叶青峦是巫岫之前的恋人,救巫岫回来的那个好心人也是他,但是他已经得了绝症时日无多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可,怎么就能确定是他呢?万一只是同名同姓呢?”
“我本来也在怀疑”,萧君颜苦笑,直到巫岫颤抖着问她那个叶青峦脸上有没有一道从右眼角延伸到发际线的疤,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原本还在强装镇定的她突然就崩溃了。
唐芷秋望望巫岫,再看看她,叹道:“这都叫什么事啊,演琼瑶剧?”
看剧还能拉进度条呢,不想看的地方直接跳过就可以,但生活没有赋予人这种权利。
哭哭/(ㄒo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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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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