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在汪府暂住了下来,除了竹渊时常和汪寒舟出行,楚鸢主仆三人倒是闲了下来,日常不过喝喝茶,赏赏花,领略一番江南的好风光。
一日,汪寒舟又带着竹渊去了茶楼听书。两人坐在雅间内品茗。
“贤弟,你尝尝,这‘绿杨春’可是我扬州特色。”汪寒舟端起桌上的茶递给竹渊,待他接过又拿起自己面前的茶盏,送到唇边轻啜一口。
“贤弟,那位姑娘,可是未来弟妹否?”汪寒舟面上少见得露出生动的表情,他朝着竹渊挤眉弄眼道。
“咳咳。”
突如其来的询问扰得竹渊口中茶水都来不及咽下,生生呛咳起来,俊俏的面容沾染上丝丝红霞。
“寒舟兄,这话可不能乱说,平白污了姑娘家的名声。不好,不好。”竹渊声音越说越轻,仿佛最后几句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我一个身家不明之人,如何配肖想藏剑阁大小姐。”
汪寒舟原本只是玩笑话,却不想竹渊竟存了这般心思,赶忙拍拍他的肩头,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开口道:
“贤弟何必妄自菲薄。愚兄看来,贤弟不光仪表堂堂一表人才,更是武功高强少年英豪,如何配不上那姑娘。再说了,你们江湖中人不是从不在乎出身背景吗,难不成也和我们俗世中人一般,讲究门当户对?”
汪寒舟顿了顿,继续道:“再说了,我看那姑娘也不像是那种人啊。”
竹渊垂眸,有些遗憾道:“寒舟兄此言极是,可人生在世,总想寻个出处。我此次来江南,便是想寻一寻身世之谜。”
他低着头,没有看见汪寒舟脸上的表情。
汪寒舟有些挣扎,拆穿父母是为不孝,欺骗友人是为不义。
“贤弟可有线索?”他最终,还是没能将真相说出口。即便不愿苟同,却终究无法弃汪家偌大一个家族于不顾。
只能在心中向竹渊默道一声抱歉。
竹渊思索再三,决定据实已告。
“先前,我在义父给我的玉佩中发现了一张写着生辰的纸,纸墨是晋州的檀纸和晋墨,从制墨的陈家处得知江南汪家是常客,便想着来看看,是否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汪寒舟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沉思片刻道:“江南汪家?我汪家倒确实有过一名因故遗失的孩子。父亲母亲遍寻无果,便不许家中再提,这十几年过去,大家似乎都渐渐遗忘了这件事。”
听言竹渊有些激动,他猛地站起身,双手握住汪寒舟的肩膀,直勾勾地看着他的双眼,讷讷道:“寒舟兄,此话,可当真?”
汪寒舟不知何故,叹了一口气。
“贤弟你也知道,我汪家是以学识而闻名天下。十几年前,父亲母亲应邀去外讲学,行至半路母亲发觉已有身孕,这行程便拉长了。待母亲诞下胎儿修整一月后的回程途中遇上劫匪,尚在襁褓中的三弟便不知所踪。”
“如此,这一件事便成了母亲的心结。事发后他们也在当地重金悬赏,可是依旧没有找到三弟的踪迹,甚至都不知他如今是否还在人世。”
竹渊默默聆听汪寒舟的话语,未有动作。
“贤弟,不知那枚玉佩,可否一观?”
竹渊怔怔地看着汪寒舟,从腰间摸出一块暖白玉质地的玉佩递给他。
汪寒舟翻来覆去看了个遍,良久道:“贤弟,不如与我去家中见见母亲吧,昔日之事想必她最清楚不过。”
※※※
“夜阑,你说这汪家是以文采而闻名遐迩吧,可如今我们在汪府待了三四日,从不曾听见书声,反而格外寂静,难道这汪家人都没有课业吗?”
“可不是吗,而且这几日晚上我总能听见细不可闻的呼声,也不知是不是我听岔了。”
“呼声?”楚鸢皱着眉头问道,“呼救声吗?”
夜阑回忆起前几日夜里的声响,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道:“我也说不上来,声音很细微听不太清楚,这汪家怕是也些怪异。”
楚鸢不置可否,慢条斯理喝了口茶:“水至清则无鱼,更何况汪家这种大户人家,后院深了必定藏了不少事。不如今夜我们探一探,这汪府究竟有何秘密。”
站在不远处的冰河不禁抚了抚额头,有个爱管闲事的小姐该如何是好。
入夜,楚鸢换了一身深色的衣裳坐在夜阑屋里。
时间一点点过去,院中依旧是一片寂静。正当楚鸢以为今夜将要铩羽而归时,屋外传来些许异常的声音。
楚鸢和夜阑一个站在窗边,一个站在门口,侧耳倾听。
“……丹青不知老将至,贫贱于我似浮云……”
寂静的夜空中,晚风传来阵阵吟诗之声,显得有些诡异。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推门跃出屋子,辨别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二人避开在院中巡逻的护卫,朝着后院西侧疾行。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吟诗声仿佛在为她们指引方向一般,断断续续地传来。
“小姐,这声音感觉就是这附近传来,可是此处空无一人,看来是有密道密室的存在了。”夜阑四下环顾,此地空荡荡的仅有些许假山灌木存在。
“救救我,救命啊……”从假山之中传来呼救声,相较方才却显得有些微弱。
楚鸢夜阑二人对视一眼,确定了心中所想,伸手细细触摸假山的每一块石壁。
“咦?”楚鸢感到手下触摸到的石块入手有些不同其他,她用力一按,石块被按了下去,只听见“轰轰”的声响,假山侧面打开了一扇门,台阶延伸入黑暗之中。
两人举步迈入这幽深的密道,石门在身后轰然关上。在石门关上的刹那,台阶两侧的烛灯蓦然一盏盏陆续亮起。二人在彼此眼中均看见了一丝惊叹,聚拢心神,顺着台阶向下走去。
没有想到,这一路走得异常顺利,丝毫没有遇见任何机关陷阱。走到底端,是一个极大的空间,却被铁笼围住,里面是数个看起来十分虚弱精神状态不大好的男子,且大多一副书生打扮。
“这!这是怎么回事?”楚鸢夜阑面面相觑,这等场景,简直触目惊心。
“你们是什么人?去告诉汪远那老匹夫,我们就是死也不会答应他的!读书人有读书人的风骨,我们决不会像此等欺世盗名之辈低头!”
“许兄说的是,我们决不妥协。”
“没错没错!”
“各位,少安毋躁。”楚鸢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各位,我们二人并非是这汪府中人,不过机缘巧合救了汪家二公子,受邀在这府中暂留几日。我们也是因为听见诸位吟诗声,循声而来,还请诸位莫要对我主仆二人抱有敌意。”
楚鸢夜阑福福身。
许是两个姑娘,再加上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言语,倒是打消了他们些许戒备。
众人左右对视,推举了一人上前答话,便是先前最初开口的许生。他从人群中上前一步,拱手行了一礼,道:“二位姑娘,汪家以学识闻名,想必二位也有所耳闻。汪家是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学府,等我们真的得偿所愿被收为府中门客时,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
“简直就是噩梦!”许生身旁的一位书生抢先答了一句。闻言,众多书生均沉默了起来,不远处坐在角落的几人纷纷抱紧了自己的膝盖,仿佛又想起了那些难受的回忆。
霎时间,整个密室显得格外寂静,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
楚鸢和夜阑安静的站在铁门外,并未开口催促。
良久,久到楚鸢以为他们不会再开口时,许生幽幽开口:“近两年,汪家的诗文都是我们写的。他们认为足够有才华的书生,便先行招揽,若是愿意投入他汪家门下,则皆大欢喜。汪家提供钱财,入者提供文采。若是不愿……便是我们这般下场了。”
“可即便是拒绝与之为伍,终也是熬不过这身体上的刑罚。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却又不得不与之周旋。”
“姑娘,你们能救我们出去吗?”一个书生大步上前抓住铁门,满是期待地看着楚鸢。
楚鸢沉默不语。
书生眼中的光亮渐渐熄灭,他低下头,轻声道:“我知道了。我不该难为二位姑娘。抱歉,是小生失礼了。”说着,他草草拱了拱手,转头走去后方。
楚鸢心中不是滋味。
“小姐,怎么办?这汪家也太不像话了。”夜阑气愤不已。
楚鸢没有言语。
良久,她缓缓启唇:“各位的愤懑小女子也能体谅一二,只是这汪家的学识之名在这世上也算是人尽皆知了,贸然将真相说出怕是不足以使人信服。想必各位想要的也不仅仅只是脱困而已吧,汪家的遮羞布也该被扯下来了。”
许生默然,弯腰深深向楚鸢行了一礼,直起身道:“姑娘说的是,此事不可操之过急,还望姑娘能记得我等。”
楚鸢一手成掌一手握拳,郑重行了一个礼:“我主仆二人势单力薄,还需寻求其他义士相助,还请诸位保重,我们来日再见。”
夜阑跟着拱了拱手,说罢,二人转身离开这密室。
世人皆道汪家光鲜,却无人知这光鲜背后的腌臜。只有胜者站在光亮中接受赞许,却无人知这背后众人的苦楚。世道艰险,却终究抵不过成王败寇几个字。
楚鸢叹了口气,扭头看着暗门在眼前轰然合拢,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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