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附属医院的特护病房,安静得只剩下监测仪规律的滴答声。窗外天色已亮,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顾临渊苍白的脸上投下细长的光斑。他醒了,但没睁眼,只是静静地躺着,仿佛在重新适应这副劫后余生的躯壳。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渡川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脚步放得极轻。他换下了那身沾满血污的作战服,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里的血丝还没褪尽,但那种濒临崩溃的焦灼已经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审视的平静。
他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拉过椅子坐下,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顾临渊睫毛颤动,睁开了眼睛。那双浅色的瞳孔看向渡川,没有了往日的冰封千里,也没有了昨夜的狂澜余烬,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感觉怎么样?”渡川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是长时间紧张和缺水的后遗症。
顾临渊轻轻动了下嘴唇,发出的声音微弱干涩:“……还好。”他尝试撑起身子,手臂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渡川下意识伸手扶住他的背,将一个枕头垫在他腰后。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但很稳。触碰的瞬间,渡川能感觉到他单薄病号服下骨头的轮廓和依旧偏低的体温。
“医生说你信息素系统紊乱,需要静养。”渡川收回手,语气平淡地陈述。
顾临渊垂下眼帘,默认了这个说法。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监测仪的声音填补着空白。这种沉默不同于以往那种充满对抗和试探的僵持,而是一种……不知该如何相处的凝滞。
渡川看着顾临渊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侧脸,灯塔里那毁天灭地的咆哮和眼前这副病弱的模样重叠在一起,让他心里堵得厉害。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关于“神谕”,关于“ξ”,关于那个所谓的“本源”。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此刻逼问一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显得太过冷酷。
最终,他换了个话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我妹……小雨,她没事。早上还吵着要来看你,被我拦住了。”
顾临渊抬眼看他,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极轻地“嗯”了一声。
又是一阵沉默。渡川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终于忍不住,语气硬邦邦地开口:“下次……别再那么干了。”
顾临渊看向他,眼神带着询问。
“把我推开,自己留下。”渡川盯着他,目光锐利,“我不是需要你挡在前面的累赘。”
顾临渊沉默了几秒,才缓缓道:“那是当时的最优解。你的职责是保护更多人,而我……”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我的问题,终究需要我自己面对。”
“狗屁最优解!”渡川低斥,带着压抑的火气,“最优解就是两个人一起想办法,不是他妈的一个送死一个看着!”他说完,似乎觉得语气太重,深吸一口气,别开脸,“……总之,没有下次。”
顾临渊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微微发红的耳根,没有再反驳。他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渐亮的天空,良久,才几不可闻地说:“……知道了。”
这近乎顺从的反应,反而让渡川一愣,心里那股无名火像被戳破的气球,噗一下散了,只剩下一种酸涩的无力感。他发现,自己似乎拿这样的顾临渊毫无办法。
这时,护士进来检查体征,打破了病房里微妙的气氛。确认顾临渊情况稳定后,护士离开,嘱咐需要休息。
渡川站起身:“你休息吧,局里还有事要处理。”他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停顿片刻,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却清晰:
“顾临渊,我不管你是谁,从前是什么。现在,你是我的搭档。以后有什么事,一起扛。”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病房门轻轻合上。顾临渊独自靠在床头,晨光完全照亮了房间。他抬起没有输液的那只手,看着阳光下近乎透明的指尖,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渡川扶他时传来的、带着点粗糙茧子的温热触感。
“搭档……”他无声地重复着这个词,浅色的瞳孔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那冰封已久的心湖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裂开了一道细缝。
窗外,城市彻底苏醒,车流声隐约传来。风暴暂歇,港口迎来短暂的平静。而新的航程,或许才刚刚开始。
(第二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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