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的海底,不断被暗流裹挟着上浮,又被无形的力量拽回黑暗。疼痛是第一个回归的感觉,左肩和右腿的伤口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灼烫着神经末梢,每一次心跳都加剧着这种撕裂般的痛苦。紧接着,嗅觉恢复,一股消毒水混合着某种清冽草药的气息钻入鼻腔,与他熟悉的医院味道不同,更冷冽,也更陌生。
渡川猛地睁开眼,刺目的白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睛。适应了几秒后,他才看清自己正躺在一张简约到近乎冰冷的医疗床上,身处一个纯白色的房间。房间不大,没有任何窗户,只有必要的医疗设备和一盏嵌入天花板的灯。他的伤口已经被专业地包扎处理,左肩固定着,右腿被打上石膏吊起,虽然依旧疼痛,但那种失血过多的虚弱和晕眩感已经减轻了许多。
他尝试移动身体,一阵剧痛让他闷哼出声。
“你的伤势不轻,肩胛骨骨裂,腿部肌肉和血管受损,最好别乱动。” 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渡川猛地转头,看到顾临渊正坐在墙边一张金属椅子上,穿着一身干净的深灰色便装,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那双浅色的瞳孔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深邃,正静静地看着他。他看起来……完好无损,与指挥车侧翻的惊险画面判若两人。
一瞬间,灯塔的爆炸、制药厂的围困、大腿中弹的剧痛、还有那个涂着油彩的“深渊”队长的话,如同潮水般涌入渡川的脑海。愤怒、疑惑、被蒙在鼓里的屈辱感,瞬间压过了伤口的疼痛。
“顾、临、渊。”渡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眼神锐利得像要把他刺穿,“你最好他妈的给我一个解释!”
顾临渊对于渡川的怒火似乎早有预料,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起身倒了一杯水,走到床边递给他。“先补充水分,你的身体需要它。”
渡川一把挥开水杯,玻璃杯摔在地上碎裂开来,水渍溅开。“少来这套!解释!指挥车怎么回事?那些‘深渊’的人是怎么回事?这一切是不是都在你的算计之内?你把我和我的队员当什么?诱饵吗?!”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伤势而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
顾临渊看着地上的碎片,沉默了几秒,然后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目光平静地迎上渡川燃烧着怒火的眼睛。
“指挥车遇袭是真实的,但目标不是我,而是彻底切断我们与外界的所有常规联系,逼我们进入他们预设的最终战场——制药厂。”顾临渊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但语速稍快,“我提前在车上做了应急准备,侧翻后利用烟雾和假死信号制造了混乱,脱离了现场。‘深渊’是我能动用的……非官方资源。”
“非官方资源?”渡川冷笑,“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特战小队,你告诉我叫非官方资源?顾临渊,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你的搭档,渡川。”顾临渊的回答避重就轻,眼神却异常认真,“我从未想过将你和你的队员当作诱饵。制药厂是一个我必须去的节点,那里有关于‘神谕’和‘ξ’的关键线索。但我没料到对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布局会如此周密,将你们也卷入并陷入绝境。这是我的失误,我低估了他们的决心。”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让你和你的队员陷入险境,我……很抱歉。”
这句道歉并没有平息渡川的怒火,反而让他更加憋闷。他需要的不是道歉,而是真相!“失误?抱歉?就完了?那个硬盘呢?老猫和山鹰怎么样了?!”
“硬盘安全,‘深渊’的人已经接手。老猫和山鹰在突围过程中受了些轻伤,但无大碍,已经被秘密保护起来。”顾临渊答道,“你成功完成了最关键的一步,拿到了‘钥匙’。”
“钥匙?什么钥匙?那个硬盘里到底是什么?”渡川追问。
“是‘神谕’计划早期的一部分核心实验数据,以及……一个定位信标。”顾临渊解释道,“数据本身经过加密,需要时间破解,但信标指向了一个更重要的地方——‘摇篮’的原始坐标。”
“摇篮……”渡川想起那个电子音的话,“就是那个培育基地?”
“嗯。”顾临渊点头,“那是‘神谕’计划的起源地,也是所有谜团的终点。对方抛出这个硬盘,目的很复杂。一方面,他们想测试我是否还有能力激活并解读这个‘ξ’级别的信标;另一方面,他们可能也遇到了瓶颈,希望借我的手,找到他们自己可能都遗失了的关键坐标。”
渡川消化着这些信息,脑子飞快转动。“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被牵着鼻子走?连最后的救援也在你计划之中?”
“不完全是。”顾临渊摇头,“‘深渊’的介入是最后的保险,是我预防最坏情况发生的后手。但我希望永远用不上他们。我原本的计划是,我们在制药厂拿到线索后,利用对方的混乱悄然撤离,而不是像这样……正面冲突。”他看了一眼渡川吊着的腿,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渡川捕捉到了他那一闪而逝的情绪,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但疑虑更深。“那个‘深渊’……到底是什么组织?为什么帮你?”
顾临渊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他缓缓开口:“‘深渊’……是一个游离于主流体系之外,专门应对像‘神谕’这种超越常规威胁的秘密结社。他们存在的历史比‘神谕’更久远。我与他们的关系……是合作,也是相互利用。”他看向渡川,“更多的细节,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反而会带来危险。”
又是这句话!渡川感到一阵无力感。他发现自己依然站在顾临渊世界的边缘,只能窥见冰山一角。
“那现在呢?我们在哪里?接下来怎么办?”渡川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事已至此,他除了继续相信顾临渊,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我们在‘深渊’的一个安全屋里,绝对安全。”顾临渊说道,“接下来,我们需要时间破解硬盘数据,准确定位‘摇篮’。同时,你和你的队员需要尽快养好伤。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这时,房间的门无声滑开,一名穿着黑色作战服、身形挺拔的男子走了进来,正是那个涂着油彩的队长,此刻他脸上干净了许多,露出棱角分明的面容,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先是对顾临渊微微颔首,然后看向渡川。
“渡队长,感觉如何?”他的声音沉稳有力。
“死不了。”渡川没好气地回答,“你是‘深渊’的人?”
“你可以叫我‘枭’。”男子没有直接回答,算是默认了,“我们负责你们在此期间的安全。另外,我们初步分析了制药厂敌方遗留的装备和战术痕迹,可以确认,他们与之前灯塔事件以及更早的‘业镜’案是同一体系,但其装备水平和人员素质显示,这次出动的是更核心的行动组。”
“核心组……”渡川皱眉,“看来我们捅了马蜂窝了。”
“可以这么理解。”枭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硬的弧度,“所以,接下来的行动必须更加谨慎。在我们准备好之前,请两位安心在此休养。”他说完,对顾临渊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房间,门再次无声合上。
房间内恢复了安静。渡川看着顾临渊,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个问题:“顾临渊,这一次,你会告诉我全部真相吗?在进入那个‘摇篮’之前?”
顾临渊凝视着他,良久,轻轻点了点头:“我会告诉你……你需要知道的部分。”
这个承诺依旧有所保留,但渡川明白,这已经是顾临渊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他闭上眼睛,感受着伤口的阵痛和内心的波澜。前方的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第二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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