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这声低吟迫使白觐抽离低落的情绪,俯身亲吻枕畔人的眉心。

半梦半醒间的沈逢安揪着白觐的睡袍一角,呢喃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喝了点水。”白觐压低了声音,像哼安眠曲那样说话,“好好睡觉。”

她这样说话,沈逢安反而醒了。

微睁眼睛的沈逢安语调沙哑,她将白觐揽进怀抱:“明天不用上班吗?”

“这个周末休息。”白觐埋首,露出的发尖被沈逢安的下巴抵着。

搂着肩颈的臂弯收紧了些,沈逢安阖眸,带着浓重的倦意道:“明天去露营好不好,我们已经很久没出去过了。”

白觐鼻子一酸,心也软了。

她轻轻应声,圈住了沈逢安的腰身。

熟悉的味道冲淡了不安和焦躁,除了一纸诊断报告,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如果这是一场梦的话,白觐希望自己能早点醒来。

可是晨光熹微之时,白觐睁开眼睛,仍能摸索到藏在枕下的薄薄纸页。

终究不是一场梦。

沈逢安觉察到她的动作,将她揽得更紧了。

“再睡一会,不要起那么早。”

“露营吗。”

白觐忍下酸楚,低低应道。

“去。”沈逢安倏地睁开眼睛。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骨碌爬起身后还腾出力气将白觐拉起身,帮她整理好散乱的睡袍。

刚睡醒的沈逢安头发乱糟糟的,额前还立着一根呆毛。

白觐帮她按下,揉了揉她的脸颊:“快去洗漱,我先换衣服。”

沈逢安不语,闭着眼睛将脸颊送到白觐面前。

白觐噙着笑,啄了下她的面颊。

“好了,可以去了吧。”

沈逢安傻笑:“充满电了,我这就出发。”

这几天天气很好,拉开窗帘,温暖的阳光填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

盥洗间里的沈逢安浸在金色的日光里,面颊的质感看着绒绒的。

白觐忽然意识到这种习以为常的场景以后也会变得弥足珍贵,如果可以,她好想时光定格在此刻。

“怎么还没起床。”沈逢安觉察到她的目光,含混道,“我都要洗漱好了……”

白觐虚心接受批评:“我加快速度。”

昨天一整天都没吃多少东西,晚上也没休息好,白觐起身时觉得膝盖发软。

换好衣服,她强忍着不适吃了一颗糖,开始整理露营需要用到的装备。

活力满满的沈逢安出力最多,她跑上跑下,往后备箱送了两大包东西,再次上楼时却看到白觐躬身扶墙而立,整个人蜷在一起。

“哪里难受,要去医院吗?”沈逢安慌忙扶住白觐,握住她冰凉的指节。

此刻的白觐痛得说不出话了。她强打着精神朝沈逢安摆手,小幅度摇着头。

“我送你去医院,很快的。”沈逢安焦急道,“我背你。”

“不用。”白觐拉住沈逢安,“就是有点头晕,早上没吃东西,缓一会就好了。”

“今天就不去了吧,我陪你好好休息。”沈逢安握紧白觐冰凉的手,扶她坐下,“我先去给你倒点热水来,等我一下。”

沈逢安侧身时,白觐忍痛拭去了额角的冷汗,咬住下唇再松开,充当血色。

等到沈逢安端着热水回来,白觐的气色已经缓和了好些,她稍稍放下心,坐在白觐身侧枕着胳膊乖乖望着她,纤长的眼睫轻颤着,好似心头藏着千言万语。

“我好很多了。”白觐抿了几口热水,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发,“缓一会就好,你先收拾东西,不用管我。”

“下次再去吧。”沈逢安果决道,“今天好好休息,我们在家也一样。”

“空调我已经打开了,等会我们睡个暖和的回笼觉。”

她张口说话时露出一点齿尖,眼底盛满了对白觐的关切,似乎要将白觐一切的不适都收入眼底。可沈逢安不知道是,在她看不到的桌面之下,白觐捂着小腹的手已经悄悄移到了腹部右上端肝脏所在的位置。

肝区疼痛的症状,白觐也应对上了。

阵痛感短时间内没法消失,咬唇咬出来的血色一会就会淡去。

撒一个谎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上。

白觐知道,今天应该不能长久待在家里了。

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沈逢安正手忙脚乱的做着早餐,身后的围裙带松散地系着。

她望着逢安的背影,忽然有些难过。

给朋友发去了消息,白觐扶着桌子缓缓起身。

不一会,电话铃声响起,白觐用肩抵着手机应了几声,匆忙往包里装东西。

装好东西,白觐来到厨房,解开了松散的围裙带,替沈逢安系紧。

她从身后拥住沈逢安,歉疚道:“医院有急事需要处理。”。

沈逢安转过身,拉住她的手腕,恳切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乞求:

“一定要去吗?”

“一定要去。”

白觐挣开她的掌心,不忍回眸。

“我送你去。”沈逢安快步去取外套的同时还不忘将还是半成品的三明治塞进白觐的包里。

这次白觐没有拒绝。

这一路上她们都很安静,白觐时不时地看一眼手机,与往常的焦急不同,这次却显出些呆滞。

车开出去很远,沈逢安几度想要开口,最终都压住了冲动。

周六早晨的医院和往常一样繁忙,车流太多,停车场车位又供不应需,沈逢安只得在路口停下,临行前不忘叮嘱白觐一定要吃包里的三明治。

医院人手不够时是会召回正在休假的白觐的,沈逢安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她望着白觐远去的背影,忍着失落拔高音量道:“忙完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回家!”

穿过车流声和鼎沸的人声的声音很是模糊。

白觐在逐渐消逝的救护车鸣笛声中听到了逢安的声音,步伐顿住了。

在这短暂的几秒钟里,风吹乱了白觐发。在她身后,沈逢安追随着她的的身影,视线随着穿行人流变得模糊。

穿过了斑马线,白觐的身影越来越远了。

沈逢安终于驱车离开。

今天的天气也很不错。

白觐以手掩光,手背上淡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她来到枯坐过的长椅,和昨天一样漫无目的地望着往来人群。只是这次,她没有穿白大褂,手里多出了两份内容相似的诊断报告。

不能让逢安知晓,医院的办公室也没有理由再进了。

没有可以联系的亲人,也不想打扰朋友。

此刻的白觐彻底无家可归了。

她坐了许久,终于想起了什么,点开了微信通讯录里的对话框。

手机屏幕上的文字删删改改,踟蹰良久,白觐都没有点击发送。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像旧友描述自己的境遇。最终,她只是将两份诊断报告一起发了过去。

意想不到的是,屏幕那端的人回复得很快。

柳识春:“这是谁的诊疗单,看着是肝癌。”

白觐揉揉眉心输入文字,消息还未来得及发送,柳识春的电话就已经打来了。

白觐接通,听到了手机那端焦急的声音:

“你怎么搞的啊,白觐,怎么就肝癌了?”

白觐垂手,涩声道:“我也不知道。”

“你和小沈说了吗,我给她打个电话让她过来——”

柳识春话音未落,白觐便匆忙打断她:“你不要告诉她,我不想让……。”

“白觐!”柳识春快被她气出眼泪了,她咬着牙槽说,“你真是疯了。”

“你怎么想的,这么大事情你不和她说!”

“我不能说。”

白觐答得有气无力。

“她应该知道。”柳识春咬重了字音,“你们两个人在一起那么久,她有资格知道。”

“那样太自私了。我会拖累她的。”白觐答。

“这对她不公平,你这样做某种意义上才更自私!”

柳识春知道和她在电话里理论没有意义,深呼吸了几次,调整好情绪道:“你发个定位,我现在就去接你。”

长久的等待里,白觐总要做些什么来让自己避免胡思乱想。

将诊断报告放进包里时,指腹碰到了温热的方块。

白觐摩挲着轮廓拿出留有余温的三明治,咬下的第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

逢安记得她的喜好,多加了蛋黄酱,面包片也烤脆了。

柳识春到时,白觐的视野里还是模糊的。

她叫了好几声,白觐才抬头,眼底还有泪光。

她本来准备一见面就狠骂白觐一通,直到彻底把她骂醒。但眼前的光景让她很难再说出一句重话。

这是柳识春认识白觐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她哭。

白觐一向是以温和里藏着棱角的坚韧姿态出示人,她曾经吃过很多苦,可没有哪一个能让她变成现在这种模样。

柳识春心软了。

她矮下身,翻出纸巾给白觐擦泪,鼻尖也有些酸了。

“车上说吧。”她道,“这里人多。”

白觐点头,她也知道自己静坐的这一会,肩头掠过了许多道视线。

车里要比室外暖和得多。

柳识春握着方向盘,愁绪让她一度忘记了启动汽车的步骤。

良久,她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她?”

“我太清楚逢安的性格了。”白觐沙哑道,“我要告诉她了,她现在一定已经在办离职手续了——”

“辞职,掏空积蓄给我治病,走遍全国寻医问诊,最后看着我掉光头发,皮肤越来越暗黄,人瘦成一把骨头,自己却无能为力。”

“你为什么一定预设自己的结局?“柳识春叹气,”你甚至还没开始治疗。”

白觐摇头:“我太清楚自己的结局了,“十六年前,我的外婆也是因为肝癌去世的。”

说着白觐哽咽了下:“她痛得躺不下,经常吐血,最后走的时候只有六十斤。”

“老人家……年纪大了,其实挺……”柳识春语无伦次。

白觐没有理会她笨拙的安慰,兀自道:”我照顾了她不到一年,那一整年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折磨。我知道死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可是我又舍不得她。“

“她也想活着,明明我们什么努力都做了,可她就是没有一点好转。”

柳识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面对其他人,或许她可以毫无负担地说出劝说积极配合治疗一定能有好转的安慰,可白觐是个医生,并且亲身经历过亲人因肝癌离世的全过程。

再多的安慰在她这里都是空谈,连那点虚无缥缈的希望都被彻底剥离了。

“你打算怎么办?”柳识春沙哑道。

“去做安宁疗护。”白觐答。

过了许久,柳识春才打破这长久的沉寂。

“可她总会知道的吧。”

说话时柳识春快要喘不过气了,忍不住降下车窗,任由凉风灌进来。

白觐扬起一抹惨淡的笑:

“起码不会有那么难过,也不需要做太多徒劳的事。”

末了,她以手掩面,沉闷道:

“我们总是要分别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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