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室?妾室为何要单独住在别院?”柳凤疑惑。
“她是被赶到别院的。宁禄和的妾室名叫季筱美,见到她的人都说她生得一幅好皮囊,称得上是昌州第一美人,又是个温和的性子,若不是家境不好,只怕能嫁个好人家。”
“好人家?宁府不好吗?那可是昌州首富。”
“她是被迫的。谁愿意做妾呢?即使是在富贵人家,妾室的地位也是低人一等的。纳进府上即没有风风光光的八抬大轿,以后不仅要侍奉公婆,还要被正妻压上一头,也许一辈子都要活在小心翼翼中。”薛誉说此话的时候,双眼看向门外。
柳凤猜,他大概是想起了小娘的一生,不仅自己,连同自己生下的孩子,都受尽折辱。
“宁家仗着在昌州的权势,强行将季筱美纳给宁禄和做妾?”
薛誉点点头,“不错。宁禄和看上了季筱美的容貌,给了季氏父母一大笔钱财,纵使季筱美不愿意,她还是被绑着进了宁府的家门。”
柳凤叹了口气,这季氏大约是寒心了的。
那可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为了钱,却什么都干得出来。
“季氏进了宁府大门后,受宠了一段时日。但宁禄和此人本就是个纨绔,新鲜劲儿一过,加上季氏每日也没什么好脸色,很快便被冷落了。她大概才进宁府一个月,便被赶到了这别院。”
“一个月?”柳凤觉得不可思议,就因为一时的玩心大起,却永远毁掉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可话又说回来,搬到别院,享独栋别墅,还不用面对没有感情的丈夫和他那一大家子,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我倒是觉得,与其待在宁禄和身边,独自搬到别院更为轻松愉悦。”
“你将宁禄和想得太善良了。”
柳凤挑了挑眉,“此话怎讲?”
“这别院荒废了很久,又脏又乱,宁府即不派人帮忙打扫,也不给季氏添置用品。而且,你以为这整个别院都是季氏的吗?不,只有那间烧毁的屋子。屋子外头的花园有下人把守,其余屋子,一律不得踏入半步。”
“平日里吃穿用度都给得很少,季氏和她贴身丫鬟两人,靠着之前攒下来的一点钱,在那小小的屋檐下过活。”
柳凤倒吸了一口气,“这和软禁有什么区别?”
“不错,就是软禁。玩腻了,便抛弃掉。”
“你告诉我这些,不会是要说,季氏死在了这别院中那场大火里,因为死时怨气太大,昨夜那个声音,便是她的哭泣声吧?”
薛誉抿着嘴,点点头,“柳凤,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解释的。季氏的的确确死了,这别院也的的确确有奇怪的哭声传出。甚至,还有人说,曾经见过季筱美的鬼魂。”
“哦?谁见过?你敢确保那人没有说谎?”
“这我倒不清楚。黄刺史说,宁禄和的妻子,曾经见过季氏的魂魄,心神不宁了一阵子。”
柳凤“啧”了一声,“不会是做贼心虚吧?没做亏心事,怕什么鬼敲门?”
“难怪昨日于之……他们听说我住在这儿时,脸都吓得僵硬了,路上的百姓看我的眼神也和见了鬼一样。原来是有这么一出。”
“不错。其实这事儿发生不过一个月前,那晚,那场火起得蹊跷,衙门后来来查过,但也没查出什么。只是确定了季筱美确实死于大火。那晚以后,邻里的百姓一到夜深人静,便会听到女子呜咽的哭泣声,有胆子大的进来查看,却没见到一个人。”
“再后来,便传出了宁禄和妻子余莹莹见到鬼魂,差点精神失常了的事情。”
柳凤将手中筷子一放,摸着不存在的胡须说道:“听起来有点意思,越发离奇了。若真的是死人还魂,为何不去找负心汉报仇,而是去吓唬宁禄和的正妻?”
正想着,那边有下人过来催,“薛公子、柳公子,劳烦您二位将行囊收拾一番,半个时辰后我们启程。”
柳凤点头应下,“劳烦问一下,我们要搬去哪里?”
“听说是搬去宁老爷儿子宁禄和府上。事出突然,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住下。此事因宁府而起,便由宁府解决。”
宁禄和?就是那个负心汉?我倒是要见识见识。
一个时辰后,柳凤的愿望实现了。
她不情愿地看着与自己一间屋子的薛誉,嘴里嘟嘟囔囔,“才享受了一天的单间,又要住标间了。”
宁禄和的府上,虽有空置的院子,但只剩下两间房了,魏天和魏夫人一间,柳凤理所当然地便和薛誉挤在了另一间。
其余下人,都住到了后罩房去。
柳凤收拾好东西,院子外便传来了油腻的声音,“魏知州,魏夫人!能邀请您二位到我府上小住,深感荣幸啊!”
柳凤在屋里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你,我们何至于憋屈住在这儿。
到底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的老狐狸,魏天客套了几句,话锋一转,阴阳道:“给宁公子添麻烦了,实在是昨日听到那别院里头传来的哭声,睡不着啊。要不宁公子给烧点东西?劝劝她,早些投胎,投到好人家嫁个好夫君,别再当个怨灵啦,没有结果的。”
听到这个,柳凤瞬间来了兴致,她快步跨出门槛,只见院中站着三人。
其中一人便是魏天。
一人是宁府的下人,低垂着头退在一旁。
还有一名年轻公子,头顶金冠,但面相不太好。三角眼,眼距有些近,眼神涣散,眼下青黑,鼻子上长着一颗玫瑰痤疮,嘴唇厚实,下巴双层。身上的衣裳裹得很紧,他双手背在身后,大腹便便。
这么比起来,魏天纵使年长上许多,却看着年轻清爽。
更不要说身边的薛誉了。
想到这,柳凤转眼瞧了瞧他,不管不顾薛誉疑惑的眼神,满意地点点头。
不管季筱美是不是昌州第一美人,给眼前这个油腻的男人做妾,着实是可惜了。
柳凤朝宁禄和弯腰抱了抱拳,“宁公子,久仰大名。”
宁禄和挑了挑眉,朝柳凤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脸上露出难以描述的表情,“你是?”
“在下柳风,是名书吏。这位是薛誉,是名仵作。”
宁禄和似乎对柳凤更感兴趣,他朝柳凤迈近了一步,“柳公子倒是长得俊俏。薛公子嘛……仵作?”
宁禄和轻笑了一声,没再继续说什么。
可他抬起右手,在鼻子旁捂了捂,又皱了皱眉。
那动作分明是在看不起仵作这个行当。
柳凤笑着谢过,继续说道:“宁公子那别院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也见识了。这人的魂魄总不至于无缘无故不肯离去,该不会有什么冤情吧?没事,宁公子若是有需要,我们薛仵作,大可以给你开棺验尸的。”
宁禄和脸色变了变,冷哼一声。
但又碍于魏天的官职,不好说什么,拂袖而去。
魏天笑着摇摇头,指着柳凤苦笑,“你啊你……薛誉,你怕是镇不住他。”
*
一切收拾妥当,今日早些下了一场雷雨,凉爽了许多。
柳凤闲来无事,拉着薛誉在街面上闲逛。
昨日薛誉走得急,二人不过坐下喝了壶茶,倒是没有好好逛一逛,看看这昌州的风土人情。
昌州多山,四面环绕。
拦住了冬日里从北边而来的风雪,拦住了夏日里从海边吹来的狂风。
是个宜居的地方。
昌州人在这一隅之地,勤恳耕作,自给自足。
因此,昌州经济得以延续发展。渐渐地,百姓生活越来越富足,越来越多周边的州县之人迁居此地。
昌州城内,由西向东有一条河,名叫昌盛河,它灌溉着昌州的农田,养育了昌州人的祖祖辈辈。
柳凤慢悠悠地沿着昌盛河河岸往下游走,感受着此刻心中的宁静,和清新的空气。
河边有许多妇人,趁着天气尚好,提着一筐子的衣物,到河边盥洗。
突然,不远处传来惊恐的尖叫声。
有人落水了?柳凤迅速小跑起来。
等她喘着气赶到时,那里已经围了好多人。
“大娘,发生了何事?”柳凤见有人从拥挤的人群中步步后退,忙拦住她问道。
大娘手捂胸口,“吓死人了吓死人了!死人啊,我看到死人了!”
柳凤一惊,从人群中挤过去,边挤便喊,“让一让,让一让,官府查案!”
人群散开,柳凤和薛誉已经挤到了河边,河边放着一筐还未浆洗的衣物。
昌盛河中,一具尸体被冲到了岸边,搁了浅。
那尸体大概在河里有一段时日了,加上刚刚立秋,气候依旧又湿又热,尸体已经鼓胀起来,面目全非。
柳凤想起了璞县那个案子,若稍不留神,尸体破裂,怕是会引起骚乱。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那是到昌州后,魏天给他们准备的临时令牌,以备不时之需。
柳凤厉声说道:“官府查案。方才是谁第一个发现尸体的?”
有位大娘颤颤巍巍向前了一步,“官爷,是我。”
柳凤点点头,声音柔和了些,“大娘,你和我说说,发现尸体时的情形。”
“我方才正洗衣裳呢,忽然抬头看到有什么东西从河底慢慢浮上来。当时我就吓了一跳,以为遇见水鬼了,再仔细一看,这比水鬼还可怕,可是死人啊!”
“你确定尸体是从河底浮上来的,不是从上游飘下来的?”
“我确定我确定!当时在我上游的几人,都没有见到,就我见到了。”
话音落下,柳凤朝薛誉看了一眼,二人对视点头。
也是,若是从上游漂下来的,方才他们就应当听到上游那些人的惊呼声了。
片刻后,河边便围起了一圈油伞,将尸体和现场遮挡了起来。
“不用通知魏知州吗?”薛誉有些犹豫。
“我方才遇到一个巡捕,已经让他去禀报魏天了。但这尸体呈现巨人观,我们等不起,万一炸裂开来,恐怕会错失一些关键信息。既然魏天给了我们这块令牌,便意味着给了我们自主权。你先验尸吧,若有什么责任,我来担着。”
薛誉点点头,“我身边未带背箱,方才去向街边的铺子里借了些工具,凑合着用。”
“开始吧。”
薛誉戴上手套,围上口巾,口含一片姜片,开始专心验尸。
“死者男性,头顶无异物。头发脱落,头骨膨胀。双目瞪圆,眼球突出。鼻腔内无异物。口唇外翻,口腔内无异物。……四肢甲缝无泥沙。……推测死亡时间为昨日子时。”
当薛誉验至鼻腔,发现里头无异物,连水沫也没有时,他抬头与柳凤四目相对。
不用继续验尸也能知晓,这具尸体,并非溺亡,而是死后抛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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