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寻江眼神一凌,厉声问道:“此话何意?你不是说李君和半个月前回了老宅?那他现在人在何处?”
“这……我也不知晓。”
“不知晓?黄清轩,你可弄明白了如今的状况?在你的酒楼里死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李君和。你今日说的话前后矛盾,在我看来就是撒谎诓骗我们。难不成你在隐瞒什么?”
黄掌柜慌忙摆手,“黄知州冤枉,我怎么敢!”
黄知州指着尸体说道:“那你给我说清楚,若此人不是李君和,李君和在哪儿?”
黄掌柜叹了口气,说道:“君和半个月前回老宅不假。可去了大约三日后,却突然给我送了封信,说是在双河镇睹物思人,想要去山中散散心,让我别去找他也别担心。他想通了,自然就回来了。我想着君和也不是小孩儿了,换个环境,有些事情,还是需要靠他自己去想明白,便拦着我母亲没去寻他,随他去了。”
“我是真的不知他在哪儿。每次来信确实会给我留一个回信的地址,但都是在一些偏僻的村庄里。加上那段时间,我忙于这酒楼的装潢和开业,确实也无心顾他,便也没让人循着地址去找过。”
“你就没起过疑心?”
“一开始确实有,可我按照信中地址回信后,下一回,君和寄来的信能看出,他是收到了我的回信的,而且认真看过。所以我也就放心了。”
“黄知州,那信件真的是君和写的,字迹也一样,说话的方式和语气也一样。所以,你说这尸首的主人是君和,你让我如何接受?”
黄寻江低头沉默了。
派下去的人已经在全徽州城搜查了,看看是否有近段时间失踪,右后脑曾受过重伤,喜作书画的男子。
若没有,结合尸检的结论,可以间接推断,这尸体的主人就是李君和。
要么,有人冒充李君和与黄清轩通信瞒过了他,要么,就是黄清轩在撒谎。
柳凤似乎看出了黄寻江的心思,她开口插话道:“黄知州,不如先将黄掌柜与李君和这半个月来所有的信件拿来,还有李君和以前写过的字帖拿来。兴许能从信件中,找到蛛丝马迹?”
黄寻江看了一眼柳凤,点点头。
“文城,去一趟黄家,照柳公子说的办。”
“是!”
很快,要的东西便被带来了。
信中的字迹和李君和以往字帖上的字确实一样,柳凤对着光检查,也没有检查出任何的破绽。
李君和一共给黄清轩写了四封信,信中内容无非拉拉家常,说说自己的近况,最后再留个回信地址,让黄清轩别找自己。
确实如黄清轩所说,地址都是在某个偏僻村镇下的庄子里。
虽离徽州城不算远,但需翻山越岭,路也不好走,想特地去一趟,确实要费些精力。
更何况,可能找到了地方,人也早就离开了,扑了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早就过了用午膳的时间。
柳凤的肚子适时地叫了起来。
她这才想起,今日来酒楼,本是与黄寻江探讨她那话本子的事宜的,顺便一道用膳。
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岔子。
薛誉心疼地看着柳凤,片刻后对大家说道:“想必各位都饿了,既然案子暂时没有线索,不如我去后厨给大家做点吃的,先填饱肚子再说。”
黄知州想想,倒也是这个道理,吃饱了才好干活,“那就有劳薛仵作了。”
“什么?”黄掌柜这才反应过来,抖着手指向薛誉,朝黄知州问道:“你刚才叫他什么?!”
薛誉笑笑,自我介绍,“薛某曾是昌州州衙仵作。如今不过就是个小厨子,黄知州叫我薛誉便好。”
“仵……仵作?!”黄清轩的声调都变了,“你一个仵作来应聘厨子做什么?摸过尸体的手来做菜?你这是要把晦气都带给我的食客吗?难怪自你来了以后,我这酒楼就不见好,还发生了今日这晦气事儿!”
柳凤一听,恼了。
骂我可以,骂薛誉不行。
因为他只能被我骂。
“黄清轩,听听你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账话。自打薛誉来了你们清轩楼,生意一日比一日好,全徽州的百姓都是知晓的。你挣着钱,却在这儿骂替你挣钱的人晦气,你有没有良心啊?”
“仵作怎么了?没有仵作,案子怎么查?死者的冤情怎么被听到看到?薛誉这双手,比那些做过肮脏下流污秽可怖事情的人的手,可干净多了!”
“我劝你还是积点口德。不论这尸首是不是李君和,在你的酒楼里,你黄清轩就脱不了干系!”
“柳风。”薛誉上前将柳凤拉至一旁,摇了摇头。
案件还没有头绪,是否与黄清轩有关还不得而知,此时放话案件与黄清轩脱不了干系,不是一个成熟的推司应该说的话。
柳凤当然知晓,她只是有些生气,替薛誉鸣不平。
在场的,黄寻江和仵作彭见山,还有那个书吏,心里也不舒服。
仵作在案件中的重要性,但凡明点事理的都懂。
他们干着最脏最累最苦的活,却还不被人尊重,还要被人唾弃晦气。
黄寻江将掌柜的训斥了一顿,问道:“酒楼里留下的还有会做饭的吗?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大伙儿还不能离开,找个人给大家随便煮点吃的吧。”
黄掌柜垂着头应了声,“有。”
王师傅也被留在了酒楼里,只是他第一次见这种场面,吓得躲在后厨不肯出来。
薛誉进去的时候,见他胖胖的身体缩在炉灶边,面色发白。
“王师傅。”
“啊。”一两秒的沉默后,王平这才反应过来有人在喊自己。
“可是可以走了?”
薛誉摇摇头,“还没有。要劳烦您给大家伙煮点吃的,都饿了。”
“诶诶,好的。”
之前二人虽日日待在一块儿,但王平似乎不喜与人交谈。
薛誉也不是个健谈的,于是二人总共也没说上几句话。
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儿,王平似乎有些被吓到了,薛誉为了缓解他的焦虑,便留了下来,与他闲聊一二。
“王师傅,您别担心,官府查清楚了,自然会放我们走的。”
王平没说话,手中的刀一下下切着板子上的猪肉。
片刻后,他开口了,“掌柜的还好吗?”
“黄掌柜还好,您放心吧。”
“嗯。”
“您跟着黄掌柜多少年了?”
“十几年了吧。我不是徽州本地人,到这里人生地不熟,幸好老爷将我留在府中,才让我过了十几年安稳的日子。”
“老爷?”
“对,就是掌柜的父亲,他也算是有恩于我。”
“难怪,难怪您对黄掌柜有求必应。”薛誉看得出来,黄清轩总是使唤王平,有时候薛誉甚至觉得有些过分,但王平却从无怨言。
王平大概也知晓薛誉什么意思,笑笑没说话。
很快,简单的饭菜便做好了。
薛誉与王平一同将餐食端出。
尸体已经被带回了州衙的冰窖中,但大堂中还是有些怪味。
大家到二楼雅间稍稍用膳后,黄知州便屏退了所有人,自己一个人眯着眼在思索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假如死者便是李君和,那个与黄清轩通信的又是谁?
是杀害李君和的凶手吗?他为何能模仿李君和的字迹和语气,甚至让黄清轩都没有察觉?
是与李君和极其亲近的人吗?
可李君和双亲皆亡,与他亲近的也就是黄家了。
难道凶手便是黄清轩?
可若真的是他,为何要将尸体藏在自己这清轩楼中?
尸体会腐坏,迟早要被人发现,难道他不怕影响到酒楼的生意吗?
李君和的死与郑玉瑶的死有关吗?
郑玉瑶的尸体又在哪?
前前后后思索了一番,黄寻江却没有一点头绪。
他叹了口气,将文城叫进来,“你先将黄掌柜叫上来,我要一一问话。”
“另外,叫几个人,将这整个清轩楼都翻一遍,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包括剩下的那四根柱子,都给我砸开。”
文城却没有动作,脸上的表情一会儿疑惑,一会儿诧异。
“怎么了这是?”黄寻江问道。
“主子,您和柳风想到一块儿去了。”
“柳风?”
“嗯。她方才指使薛誉拿榔头去砸那几根柱子,我也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便拦下了。”
“这会儿她正在楼下问询店里几人呢。”
“胡闹!怎么不拦着她?”
黄寻江虽惊讶于柳凤竟快了自己一步做出判断,但毕竟柳凤身份摆在那,如今只是一介平头百姓,让她问询现场之人,不是胡闹是什么?
“人手不够,而且……而且方才是主子叫我上来的。”
文城想到方才在大堂,薛誉举起榔头,在柱子前徘徊,吸引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而柳风却趁此机会小声与店里几人交谈着。
等文城发觉时,柳风已经问了好些问题了。
“真是狡猾。”文城嘟囔道。
黄寻江忙起身下楼。
只见柳凤眯着眼笑吟吟的,“黄知州,该问的我都问完了。您看看?”
黄寻江半信半疑接过柳凤手中的手稿,朝文城抬了抬下颚,“砸柱子。”
柳凤一听,双眼放光,追在文城屁股后面笑道:“我说什么来着?早砸不就完事儿了。”
文城缓缓转头,清晰地吐露两个字,“走开。”
柳凤“嘁”了一声,但也照做了,“这么文明干嘛,不就是心里不爽,想让我滚吗。”
那头,黄寻江细细地看着柳凤的手稿。
这间酒楼,是黄掌柜从一个姓曾的老头那里盘下来的,老头离开徽州投奔儿子,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于是便低价卖给了黄掌柜。
盘下来时,这五根柱子便已经在了,黄掌柜一开始以为是承重的柱子,便未去动它。
后来有老工匠看过,说只是装饰柱,可惜酒楼已经装潢得差不多了,再改动怕是来不及了,便只是简单挂了装饰画。
除了这柱子,其余地方都是找工匠装潢了一番,又购置了许多东西。
黄家虽然本就有些家底,但能看出来,黄清轩在这酒楼上,还是花了不少银子和精力的。
他想把清轩楼做大做强,在徽州城打出名气。
十日前的丑时,也就是推断的死者死亡时间,黄寻江、王平及店里的其他伙计,都在房中睡觉,家里的亲人也都在睡梦中,无法作证。
黄掌柜说,李君和的信每日是寄到酒楼里的,不管是谁看到了都会给他放在柜台上。
信密封得极好,没有被人打开过的痕迹。
因为王平本就是黄家的下人,黄清轩娶妻后,便跟着黄清轩搬了出去,所以回信是王平替黄掌柜送去驿站的。
除了郑玉瑶,黄掌柜想不出李君和在徽州还有什么其他的亲朋好友。
可在黄掌柜看来,郑玉瑶已经死了,也许被抛尸荒野,也许被沉了河,至于凶手究竟是谁,他也没有头绪。
柳凤写得很细致,虽然字不怎么样,但不得不说,涵盖了所有黄寻江曾想到的问题,甚至有的还未来得及想到。
比如,既然柱子未动过,那尸体究竟是如何放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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