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

薛誉想了想,摇摇头。

“当时年纪小,又处于惊慌中,已经不记得了。但应当是没有的,我不认得,母亲和小娘总认得,当初并未听到她们提及薛副将的名字。”

“那有没有可能是薛得信指使的山匪?”

薛誉茫然,“我不知道。”

过去柳凤还没意识到薛誉的身份,只当他是个身世悲惨的普通人家。

也许是命不好,也许是得罪了什么人,才惨遭灭门。

如今知晓薛誉的身份,直觉告诉她这桩灭门惨案不简单。

若真的是个阴谋,那个躲在背后之人,在临州府,定有着巨大的根基。

现下虽不在临州府,但离临州府愈来愈近,薛誉的名声也渐渐打响,一些官吏,甚至连当今圣上,都已经知晓有他这么一号人。

“知晓你的人越来越多,往后可能会越来越危险,你害怕吗?”柳凤问道。

“害怕?”薛誉喃喃,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

若不是柳凤紧握着他的手,他怕是连说出口都要耗尽毕生的力气。

“说不害怕是假,纵使二十年过去了,当年那一幕幕惨烈的画面,依旧不时地会出现在梦中。”

“冰冷的利刃刺破温热身体的声音。”

“满地的血水,与雨水混杂在一起。”

“凄厉的哭叫声,哀求声。”

“最后都只能化成喉间的呜咽。”

“我不可以哭,不可以出声,否则,那些山匪便要找到我。”

“我不过才四岁,刚开始懵懂记事的年纪,却要以这样的画面开启我的一生。”

柳凤的心一阵阵地疼,她将薛誉揽过,抱在怀里。

像哄小孩儿一般,小小的手掌在他背上轻柔地抚触着。

“小誉誉乖,不怕。过去了,都过去了。”

耳边一声闷闷的“嗯”。

“有你在,纵使再害怕,我也能面对。就是那帮人现在站在我面前,我想我也能面对的。”

柳凤想了想,将薛誉从怀中带离,目光坚定,“不行,还是不能这么早暴露你的身份。敌人在暗,我们在明,你最好像我一样,换个名字。”

“换个名字?”

“是不是有些来不及了?如今圣上已经知晓你了,换个名字岂不是欺君?”

薛誉面上表情有些犹豫,“其实……”

“其实?”

“其实薛誉并非我真名,光凭薛誉这两个字,就是薛得信还活着,也不会想到是我。”

“啊?那你本名叫什么?”这倒是柳凤没想到的。

薛誉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嗫喏了半天也没说出口,“不说也罢。”

“怎的?我还能笑你不成?那你说说,薛誉又是如何起的?”

“誉字乃兴言二字组成,我出生后,小娘本是想给我取名兴言的,寓意心有所感能发之于言。”

“张妈和我说,兴言这个名字,是小娘对我的期许,她希望将来我能做个敞亮豁达之人,有什么便能说什么,不委屈自己。”

“其实,也是她这辈子无法实现的愿望。我记得小娘总是流着泪与我回忆,父亲待她极好。可现在想来,父亲常年征战在外,又有何用?母亲待她不好,我那么小都能感觉得到。纵使她心中有千百种情绪,也只能尽数吞下,无法说出口。”

“兴言……兴言……”柳凤喃喃,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多好的名字,后来呢?为何不用?”

“母亲不让。我出生后薛家就没落了,她说作为薛家人,就该夹着尾巴做人,少说话,言字不好。她还说,兴言兴言文绉绉的,薛家是武将世家,不合适。”

“你兄长和二哥叫什么?”

“薛忠勇、薛忠义。”

“忠字辈?”

忠勇义烈。

柳凤瞪大了双眼,缓缓转头,“你母亲不会给你起了薛忠烈的名字吧?”

薛誉一愣,白着脸点点头。

柳凤啐了一口,“什么破名字,忠烈忠烈,她这是巴不得你一出生就壮烈牺牲呢。”

“还说你是克星,我看她才是。若不是她起了这么个破名字,薛家能满门忠……”

话没说出口,柳凤就咽了下去。

“还是小娘起得好,有文化。”

可转念一想,名字虽换了,可这张脸没换啊。

柳凤捧着薛誉的脸,左看看,右看看。

“……我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吗?”

“你……长得像薛将军吗?”

这问题倒是把薛誉问得一愣,他没见过父亲。

准确地说,在他不过两个月的初始人生里,父亲那张脸就好像一捧黄土,早就在脑子里散了。

父亲的样子只存在他人的描述中,只存在画像中。

似乎是不像的。

“应当是不像的,好久没见到父亲的画像了,不知年长了些会不会有他的影子。”

“小时候,张妈总说我与父亲不像,倒是与小娘一个模子出来的。”

儿子像娘,倒是确实。

“那在临州府,认识你小娘的人多吗?”

薛誉摇摇头,“不多。听说除非我父亲也在的一些重要场合,母亲不常让小娘抛头露面。”

柳凤松了一口气,危险警报暂时解除。

说回正题。

“今日温宁之死,你有什么看法吗?”

“通过尸检能验出来的,我方才都说了。至于如何推断,还是得咱们柳大人出马。”

柳凤白了他一眼,“你倒是有心情开我玩笑了。”

按照尸检结果推断,温宁很有可能被人溺死于船上的瓷缸中。

可这个线索太单薄,牵不出千丝万缕。

柳凤想了想,“杨县令说,温宁之死可能与他也有些干系,也就是说,应当与十九年前那桩案子有关。”

“十九年那桩案子涉及两方人马,一方是薛家军和温宁组成的鄱阳湖劫匪,一方是王县令及一帮小吏。”

“案发后,除了温宁和杨克礼,其余人都死了。薛得信的尸体被杨县令扛了回来,其余人等在湖底被找到。”

“死人没法再杀人,但活着的……杨克礼作为鄱阳县县令,纵使他比任何人都想找到温宁并杀之而后快,可他大可以大大方方抓到温宁后投入牢狱择日问斩,何须出此下策?”

“如果温宁手上有杨克礼的把柄呢?”薛誉突然问道。

这一问倒是把柳凤给难住了,满嘴“放他娘的狗屁”的小老儿,一辈子勤恳为民,会有什么把柄呢?

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假设一,温宁是杨克礼杀的。假设二,温宁不是杨克礼杀的,剩下的都是死人,死人不会杀人,那便是有人在为当年死去的那些人报仇?”

薛誉顺着柳凤的思路说下去,“既然杀的是温宁,那应当是温宁的敌对方。也就是当年县衙那帮人的后人或亲友。”

“可是……”柳凤“嘶”了一声,“可是王县令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自告奋勇去的,会有怎样的后果应当有预期,怨不得谁。那些小吏是王县令挑选的,若真的怨恨,也该恨王县令啊。更何况,因为杨克礼有功,这些人连带着死后也被封官加爵得了赏。”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

“或许,是还活着的薛家军,在为薛副将和其他几名战友报仇雪恨?或许他们知晓,其实薛得信与温宁,并非一条船上的呢?”柳凤猛地抬头看向薛誉。

“黄寻江说,当年薛得信率领薛家军,不惧宸兴帝的权威,誓死要为你父亲正名平反。这样的人,如何与温宁那般小人沆瀣一气?”

“薛将军的眼光不会差。薛家军里,定没有一个孬种和叛徒,否则在和昆仑兵抗击时,就该倒戈。”

“而且,你小娘不是也说,薛得信是一个大义之人?”

薛誉皱了皱眉,“可他们与温宁一同越狱,在鄱阳湖上,与温宁一同滥杀无辜。”

“或许,是有什么苦衷?”

薛誉摇摇头。

有什么苦衷?他也不知晓。

若真的有,当年活下来的薛家军,如今死的死,散的散,也不知去哪里找。

思绪到这儿便断了,柳凤叹了口气,“先从杨克礼查起吧。”

当杨克礼听闻柳凤和薛誉是来查他的时候,眉头挑了挑,紧接着露出赞许的目光。

温宁死亡时间为寅时,这个时间段,这个一心为民的县令,睡不着觉,拖着一具已经开始衰老的身子,起身洗漱,准备到县衙处理事务了。

有县令夫人,县令府上的丫鬟、仆人,和县衙的小吏作证。

那会不会是杨克礼给自己做了个不在场的证明,派的旁人去杀了温宁呢?

黄提刑此前问过湖边的一些渔民,那艘船在今日丑时初刻还没见到的,也就是说,船只是丑时初刻到寅初这个时间驶入湖岸边的。

温宁隐匿了十九年,能将他在深更半夜叫到十九年前失踪的船只上,若不是杨克礼本人,他怕是不会来。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有人在替当年死去的那些人报仇。

当年王县令和那帮小吏的后人和亲友好查,就在鄱阳县。

薛家军如何查?

有一种办法兴许能让薛家军聚集在一起,那便是薛庞的儿子还活着,他们主将的后人没有死。

可这等于将薛誉置于险境,柳凤不会这样做。

黄寻江听了柳凤的分析,觉得有道理,便将手下的人派下去,一一询问当年王县令和小吏们的家人朋友。

不出意外,没什么收获。

他们享受着当年死去的亲人的荫庇,视先人为战死的大英雄,什么温宁,根本也不在乎。

至于薛家军,黄寻江也犯难。

就算能聚集起来,几万人马,如何去查?

“还是找找别的线索吧。”黄寻江叹了口气。

在一旁话不多的薛誉突然开了口,“我有个想法……”

话音刚落,柳凤猛地窜过来捂住了他的嘴,朝黄寻江讪笑道:“他没有。”

“我……”

柳凤将薛誉拽到一旁的角落,压低声音,“你不要命了?这个时候说出你的身份。黄提刑都说了,就是能找到薛家军,几万人,你怎么查?”

薛誉哭笑不得,将捂在自己口鼻处的素手拿下,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是你不想要我的命了吧?再捂下去,我非得死在这儿。”

柳凤看了看被憋闷得满脸通红的薛誉,清了清嗓子,“我说正事儿呢。”

“你放心,我不是要告诉黄提刑我的真实身份。我方才想说,或许当年死去的那些人,可以查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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