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化不开的浓墨,路旁的蔷薇花在暗影里幽然散发着馥郁香气。
安静的老房在眼前渐渐清晰,暖黄的灯光从窗户缝隙间挤出来,带着一丝慵懒的诱惑。
走到门前,姜予刚掏出钥匙,尚未插入锁孔,门就开了,泄了一地的光。
如往常一样,姜慧兰早已在门后,大约是听到脚步声就来开门:“姜姜回来了,吃晚饭了不?”
姜予边换拖鞋,应声道:“吃过了。碗筷您留着吧?我待会去洗。”
“不用喽,刚回来抢什么活干呢,你这孩子怎么就闲不下来。”
姜慧兰又慢悠悠地绕回沙发坐下,笑眯眯道,“厨房锅里还保温着乌鸡汤,快先去洗个手趁热喝吧。”
“我喝完就去洗碗,洗了再洗澡。”
姜予温声细语地应着,话间却仍是无法动摇的。
姜慧兰似乎对此已习以为常,嘴角浅浅地弯着,只由她去。
姜予按了两泵免洗洗手液,搓了搓手,踩着软趴趴的拖鞋,一边往厨房走去。
刚掀开门帘,她的脚步就滞在原地。
灯光昏暗,百叶窗前的身形高大挺拔,宽肩窄腰,利落的短发下,镜片后的眼眸透着沉稳与深邃,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微抿着。
她的粉色围裙在他身上显得格外迷你,他却像毫不在意,专注地洗着碗,水流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明显早已察觉身后侧的脚步,但还是有条不紊地洗好手上那只碗,关了水,才慢条斯理地直起腰,望过来。
两人的目光交汇,本就寂然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姜予很意外。
且…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在公司,他们是上下级。
可在这私人空间,多年的空白让彼此关系变得生疏又复杂,不堪又微妙,像两条意外相交的平行线。
片刻沉寂,还是林元松率先打破沉默。
他抬颌示意蒸锅,温声道:“汤在锅里热着,已经盛好了。”
姜予微微一怔。
在自己家厨房听到这话,看着他身上的围裙,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她垂眸敛起神色,轻声应了句:“好的,谢谢。”
姜予从锅里拿出汤碗,小口喝着,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晕开了不远处的身影。
喝完,她走到林元松身边,将脏碗轻轻放到水槽,淡漠道:“我家的事不麻烦你了,我来洗就好。”
说话间,她的指尖不经意间划过林元松的手,冰凉湿润的触感透过皮肤如电击般刺了刺她。
她留意到,林元松手上动作也顿了一下。
一时间,两人竟都没有继续下步动作。
姜予抬起眼,再次撞入镜片后波澜不惊的眼眸。
她故意放不留情面的话,等着他开口。
毕竟他最擅长的,就是用他八面玲珑的一套,游刃有余地处理所有窘境。
他这样追求效率和利我的精致利己主义者,这么晚竟还在她家,还在这个他从前非必要不光顾的地方洗着碗。
她倒要看看,这次他又会有什么说辞。
虽然可能性甚小,但除了对姜慧兰或她家打些什么算盘,她想不到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下一秒,果然等来他温沉的嗓音。
“痛不痛?”
意想不到的问题砸来,姜予一怔。
她一时间回不过神,直到林元松弯了弯唇,指向她手臂上的创可贴。
方才和余襄吃晚饭时,她不小心被龙虾的利钳刺破了手臂。
她其实觉得没什么,余襄却如临大敌般,拿出随身放在小包里的便携碘伏棉签为她消毒,又细心地贴上了这可爱的卡通创可贴。
她自己都忘了这微不足道的小伤,更不会想到竟会被他问起。
姜予摇了摇头,但马上反应过来,他从前这样问起,都是礼貌性的客套,如今又想用同一伎俩转移话题。
呵,可惜她已非复当年。
她头也不抬,直接接过他手中的洗碗刷子:“很晚了,没什么事请先回去吧。”
下一秒,一只手伸来将她手中的刷子夺走,原来是姜慧兰不知何时走到了身后,悠悠道:“是啊,时间不早了,等下这边停车场要收过夜费了,碗留着我来洗,姜姜,你送送元松出去开车吧。”
说罢,姜慧兰自顾自地放下刷子,套上围裙,准备洗碗。
见姜予还站在一边,老花镜后的眼睛笑着眯起:“别愣着,快去吧,顺便帮我买包生粉回来,待会腌点儿肉。”
姜予可以帮姜慧兰去买生粉,但她并不打算去送林元松,可也没想着开口拒绝。
因为她知道,林元松会以更体面的方式替她回绝。他比她更不可能答应。
可下一秒,她却听到含笑的温润音色从头顶响起:“谢谢姜奶奶。那就麻烦姜同学了。”
姜予:……?
她没听错吧??
她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撞入林元松清明的双眸,他似乎也在很耐心地等她下一步的回应。
姜予:……
不知道哪里开始不对的,反正现在感觉哪里都不对了。
她就该先一步拒绝的。
……
片刻后,两人并肩走出老房子,踏上夜间的小路。
月光洒在刚翻新不久的平整砖路上,像一层银霜,路边的草丛里,虫鸣声此起彼伏。
两人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林元松上身只简单套了件黑白撞色的耐克短袖T恤,将他的身姿衬得愈发利落,与姜予在公司里所见正装笔挺的他截然不同,却似乎与当年那个清爽干净的大男孩无异。
姜予被笼在他宽大的阴影里,静静地走着,偶尔有微风吹过,撩动她的发丝。
她面上冷静无波,心中却再次感到纳罕。
她显然是刻意对林元松一言不发,他却还安之若素,温和地配合着她沉默。
一路安静,却并不尴尬。
只是如同有一股无形的张力,暗自搅动着她和他的磁场。
这条直路走到底就是停车场,距离不远,很快两人就走入幽暗的地道。
姜予盘算着差不多了,准备开口道别,结束这不明就里的一晚。
林元松仿佛能听到她的心声,蓦然停下脚步。
姜予抬眼看他,他偏着头,再加上背光,她只能隐约看到他锋利的下颚。
静谧中,他的声音微沉:“姜同学,曾经看过的电影,你还会不会想翻出来重温?”
姜予怔了一秒,就着顶灯昏暗的光线,她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墙上挂着经典文艺电影重映的宣传海报,在昏黄灯光下有些朦胧。
她看过这部电影,剧情她不太记得,印象里是高开低走的典型。
她在看海报,林元松耷下眼睑看她,视线落在她线条流畅的侧脸,看着她眉头微微皱起。
下一秒,她不假思索道:“不会。”
说完,姜予抿了抿唇,平淡地仰起脸看他:“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这时,强光涌入,一辆suv强势驶来,狭窄的通道马上被占满。
几乎是下意识地,眼前男人利落地将她护入身边逼仄的车缝里,两人瞬间贴得极近。
姜予能清晰地感受到林元松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发顶,从领口滑入她的脖颈,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橙味。
她的呼吸一滞,身体也变得僵硬起来。
他的大掌撑在她的腰边的引擎盖,隔着薄薄的衣物,她能感受到他手臂的温度。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滚烫,两人的气息裹挟在一起,在逼仄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宽阔的胸膛就横在眼前,姜予微微抬眸,见那凌厉喉结很轻微地动了动。
头顶传来低沉的话语,如颗粒清晰的某种砂质,磨着她的耳朵。
“那这部电影,就一次机会都没有了,是么。”
有一瞬间,姜予不知怎的,竟能从这句话里听出他的一声叹息。
和她认知中的他不太一样。
打住。
她告诫过自己,不再去揣度他的心思。
“也许吧。”姜予随口应了句。
随着汽车渐行渐远的声响,两人也相继从两车缝隙中离开,回到正常距离。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有点超乎姜予的认知,太不寻常,太难理解。
她只想马上离开,但又想起什么,还是开口道:“徐哥这几天调休,下周的出差,车和酒店我都约好了,已经发到徐哥手机,稍后我也发您一份吧。”
音乐节选址虽说是在南城,实则在附属的县级市,距离市区不算近,开车一来一回也得快五小时,在南城常被诟病的繁忙交通里,运气差点指不定还得翻倍。
他们需要和供应商一起去看场地,和场地方开会协商,现场调配、规划区域,事务不少,便干脆在那边住一晚上,一次性解决。
“好,辛苦了。”
林元松很淡地笑了笑,不知是因为是夜晚,还是灯光太暗,他眼底有些黯。
顿了顿,他又垂眼问她,“设计部的linda有事请假,空了一个位置,你想不想去?”
一开始,姜予是想去的,但后来徐子昂说位置有限,她便做了规划,那两天在中心甚至部门深入打听徐子昂,争取收集更多信息,顺便也能帮别的项目组打打下手,学以致用。
所以,即使今晚就是OA申请出差的最后期限,她还是没有犹豫:“不去了。”
换做当年,姜予几乎能说是丝毫感受不到林元松的情绪波动。
可无端地,她就是能察觉到今晚暗自涌动的某种异样,不仅是他,更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无形气场。
比如此刻,她眼前的他依然绅士温柔,结束话题后还问她是否需要上车,载她到超市,虽还是被她回绝,但仍风度翩翩,用钥匙按响了车,吩咐她早些回去,与她道别。
可她就是感觉哪里不对。
算了,与她何干。
还不如回去看看那档离婚综艺最新一期,又有什么可以钻研的公关素材。
姜予没走出多远,手机突然响起。
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她警惕地确认周围安全,才加快脚步,接起电话。
然而,听着电话里的内容,姜予脸上的表情逐渐严肃,沉凝之色在眼底蔓延。
短暂的思索后,她毅然转身往回走,没走几步,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干脆跑起来,矫捷轻快地拦下刚灵巧开出、准备离开的奥迪轿车,敲了敲驾驶座车窗。
凝视着里面的人,姜予顺了顺气息,正色道:“林总监,我想向您申请参与下周的出差。”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