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市南城三中的上课铃早已拉响。
知行楼四层的走廊上,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猫着腰快速前行。高二开学正式上课当天,两人明目张胆地违纪。
所经教室填满了新面孔,老师在台上中气十足地介绍自己,顺带开讲大半节的题外话。
“都怪你,非要去看初升高那群小孩儿!”稍落后的女生扯住前面那位的后衣角,八卦地问:“相中哪个帅哥没?”
“又不是替我看的。”前面那位敷衍地回了下头。
“那你去看人,带上我干嘛啊?”她撇嘴,两眼冒火:“教室回到一半你给我劫了,害我迟到就给我一个合理解释!”
前面那位不堪其扰,堵住一只耳朵解释说:“受某位高三学长所托,去瞧瞧高一级级花长什么样。”
“噢。”后一位面无表情:“那这跟我有半毛钱关系?”
11班教室的标识牌近在咫尺,迟到二人组终于得以挺直腰板。
“勉强算有吧。”温璃想了想,转头交代原话:“学长说,比你丑的话就放弃。”
“受死吧你!”佟笙伸手就是一个锁喉。
高二11班教室里,女老师面色严肃地数着新校规。正讲到纪律这一块,两个反面教材打闹着出现在了门外。
顺着动静,张欣一个眼刀杀向门口,手里直尺一指:“看看,看看,这刚说了纪律就有人顶风作案,你俩干嘛去了,非要踩着这个点回来给我当托儿?”
教室里响起一片哄笑,两个托儿神情木讷地杵在门口,耳根肉眼可见地发烫。
“报告老师,我们下不为例。”佟笙举手表态,另一只手捅向了旁边那位装死的,温璃一脸没死透的神情跟着举了手。
张欣很满意她们的反省态度,痛快放行:“行了,别杵着了,回座去,我马上要讲课了。”
外头俩人刚被赦免,‘上课’俩字就把里头看热闹的学生砸懵了。
上一秒还在一致对外,这一秒便开始默契埋怨:不是,开学第一天各科任老师必讲的课外话呢?!
他们追求的是生活的缤纷多彩,而非无论多有趣的故事和经历被塞进了课本就会变成枯燥无味的文字!
台下学子们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怨声四起地发起了精神攻击,胆肥的甚至冒了句:“这刚开学就要讲课啊?”
“是啊是啊!”众臣当即狗腿附议,甚至有人开始议价:“我们不贪,您讲二十分钟就好!”
“……”他旁边那哥们儿魂飞魄散地看了这人一眼,缓缓升起一个大拇指,以示敬意。
“实在不行,五分钟咱们也听。”哄声中一人直接大降价,不过很快就被一片嫌弃的‘切’声淹没了。
很快,起义者们就痛苦地发现他们怨错了对象。
对方可是有着铜墙铁壁称号的魔鬼教师,这说法多少是有点中二了,但事实确实如此。
“就知道你们眼馋其他班老师还在分享与课堂无关的人生经验。”张欣冷呵,直尺一扔,铁面无私地宣布对策:“听我分享教学生涯可以,课后所有人把语文课本上的古诗抄十遍,交到我办公室来。”
“……”起义者们在一片鸦雀无声中举起了白旗。
“还听吗?”胜者张欣占领高地,乘胜追击:“听的话抄完交给……”
‘代理班长’二字还没出口,起义者们纷纷哀嚎叫停:“不听了,我们不听了!!”
首战告捷,张魔鬼丝毫没给失败的起义者们喘气的机会,扬了扬手里的语文书:“收起你们的浮躁劲儿,拿出课本翻到第一课。”
书页翻动声起,这场师生间无硝烟却宏大的战争宣告结束。
佟笙趁着这阵势挪了挪屁股,脑袋往前桌的温璃耳边凑,低声说:“二十分钟生涯经验分享兑换一小时以上的古诗文抄写,啧啧,不愧人送外号张魔鬼,这人设狠狠拿捏住了!”
一番吐槽完,她伸手在温璃眼前比了两个大拇指。
每次学生换届,校群聊里都会刷新一遍张魔鬼的某些传说。
迟到罚站、少交补写、书写不过关打回重造等等言论层出不穷,以至于这群刚升上来的小学鸡未见其人就闻着味道避之不及了。可怕的是魔鬼本人不仅不当面澄清,还任凭这个名号横行在每个三中学子的阴影之中。
佟笙也不例外,毕竟她曾抱着升学绝对不要碰到张欣当班主任的妄想,诚心祈祷了三十多个日夜。
开学后往公告栏那儿一瞄,噢,真好,祈祷起了反作用。
“我有点好奇……”温璃神态自然地往后睨去:“我小姨这外号的出处源自哪儿啊?”
“这你就问对人了!”佟笙两眼放光,逮住‘外号出处’四字就开始答题:“据说是老班带过的一个学生起的,因为频繁被罚抄课文,心生不满,于是乎愤然下笔,撰了个《张欣列传》,在校群里广为流传,我给你背一下啊……”
她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张口就来:“欣,吾师也。其容貌凡,而性沉安。敬教谨,敬之。然以犀说甚利,不轻于弟子,由是门人畏之。尤纪律,失期,赀两节课,立姿求。少下一次业以十遍……”
“我文言文差,请说普通话。”温璃摇头晃脑着苛刻发言。
“哎呀!”佟笙急得大腿一拍:“意思就是说她长相普通,但是言辞犀利,要求又高,纪律又严,学生都怕,少交一次作业罚抄十遍啊……”
“哦?……罚抄十遍啊?”
“可不嘛!就介不讲理!”佟笙一语谴责出了不知从哪儿学的蹩脚天津话,眼角余光瞟了瞟声音来源,惊叫:“哎妈!”
张欣身体前倾,一脸和善的微笑在佟笙身侧放大,一言不发却有种攻击已经全点满了的微妙感。
“老师,我错了!”佟笙冒了满脸的汗求饶道,说完立即翻开书本,挺直脊背,若无其事地做回好好学生样。
“别开小差。”张欣警告完直起身,从佟笙身旁走过,她手上的书点了点温璃的桌面:“你也是。”
被卷入其中并且没能逃过一劫的温璃:“……嗯。”
好不容易在枯燥的学海里游到了第一节下课,趁着张魔鬼离开的空档,众学子纷纷松懈下来,伏台埋怨班主任不把学生当人看。
楚肖身体往椅背一倒,掏出手机展示与隔壁班同学的聊天记录,老生一长叹:“瞅瞅其他班的老师,还在分享与课堂无关的人生经验!”
“怎么?你想听老张分享魔鬼教师的前半生?”坐他前头的阮琪扭头刺激他。
楚肖表情抗拒地摇了摇头,心说算了,谁想谁会死。
“刚才她突然出现我人差点撅过去了!”佟笙低声尖叫,伸手捅向温璃后背,前桌一转过头来,她又心有余悸地捂着心口,好奇地问:“不过刚才咱俩当着她的面违纪,她没当场撕了咱们就算了,怎么连个罚站都没有啊?”
温璃揉了揉被她折腾得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言简意赅:“好走,不送。”
“你给我回来!”佟笙一把将意图装傻的温璃拽了回来,居高临下地扬起下巴道:“想当逃兵?你害我迟到那会儿就应该做好咱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的觉悟,这事儿你不愿想也得给我琢磨两下子!”
温璃感受着自己被擒住的后衣领,待宰小鸡仔似地坦露遗言:“……她是我小姨。”
“……”佟笙感觉有雷劈中了她。
等等,什么?什么东西?卧……槽?!
她发小什么时候成关系户了?!而且对方还是她特么最忌惮的老师?!
“什么鬼啊?!她她她,你你你……”佟笙也确实跟被雷劈了似地,话不但说不直溜,吐了半天人称代词才想起如何正确组织语言:“你特么从没跟我提过!”
她白眼一翻,姐妹解散。温璃叹了口气,耐着性子小小抱怨了下:“明明上课前我就提过一嘴。”
“你放屁……你!”佟笙将自己的老人记忆力往回倒了倒,在她言辞流利地背《张欣列传》前,依稀是听到了‘小姨’二字,不过她当时完全沉浸在分享张魔鬼名号的来源之中,下意识忽略其他重点信息也不是不可能……
“行,错怪你了。”佟笙摆手,这回算她认栽。
不管是学校同学还是身边朋友,当然没人知道温璃跟张欣有这一层关系。因为她本人也是在开学之后才发现这一上学如上坟的悲剧事实。她从前只知道小姨在三中教书,对小姨会成为她班主任一事一无所知。
温璃面临这等丧尽天良之事本就难以消化,眼前这位发小还在用一种极其嫌弃的眼神瞪她,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贴切的形容,说的不就是她么?
该死,谁来理解一下她被迫叠加的双层debuff啊!!
“其实她挺友善的,你们不要只看表面,要透过问题看本质啊。”被佟笙盯得头皮发麻,温璃憋不住找补了句。
“废话!她是你亲戚,又不是我亲戚!”佟笙点了点教室门口,激动得跟个火箭似地,感觉她下一秒就要发射了:“你是不是没看到她那冻死人的眼神?我感觉刚才就算给她下跪,她也不见得会饶我一死,你管那玩意儿叫友善?!”
“至、至少她没对我这样啊。”温璃凉凉道。杀了她吧,脸上的笑快维持不住了。
也许是挑明了她和张欣的关系,温璃一提任何与张欣挂钩的事,不论大小,佟笙怎么听都觉得那个味道充满了显摆和作为制裁者手下的得意。
“关、系、户,没资格表达观点。”佟笙一字一顿地总结道。
温璃终于不耐烦地‘啧’了声,反驳到点子上:“你刚才不是问她为啥放过咱们吗?这还不够明显吗?要不是我这个关系户在场,她能这么洒水放人?”
“……”好像有那么一修修道理,脑子构造简单的佟笙又被说服了。
嘈杂的讨论声在第二节铃声响起时被迫戛掉。
张欣走回讲台,没继续讲课,而是宣布这学期她定下来的班干部。一般班干都是由全班同学逐一竞选,张欣是自己做背调,直接敲定人员。
虽然是搞专/制,很无耻,但选人很有一套。她挑出来的这几个人在高一班里不仅干部职责心爆棚,还都是人缘极好的主,也从不与人结怨。
趁各个班干部自我介绍的这个时间点,佟笙又把脑袋往前一凑,挑眉,一股子阴阳怪气:“怎么班委名单没有你啊,难道是关系不够硬?!”
“我没干过这个啊。”温璃觉得她的问题犀利得令人发指:“也不想干这个。”
佟笙摇头,啧啧连叹:“典型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温璃:“……”
第二节课一下,张欣不走,起义者们自然也不敢多加造次。
她从学生堆里挑了两个人盯着看,不带任何情绪却意有所指地说:“上节课迟到的两个同学……”
被点名的两人受到召唤,猛地抬头看向讲台,安静等待判刑。
只见张欣低头快速翻着课本,自顾自言道:“今天讲的第一课不好抄,翻到第二单元吧。《蜀道难》二十遍。”
她的语气极其轻描淡写,像面无表情地批改了两份零分作文那样。而两个被盖了章的犯人同时挂上黑人疑惑表情包,还没从她的话里反应过来,班内同学已经‘嚯哦’成了一片。
“鬼叫什么?!”张欣一把合上课本,抬头扫视全班,起哄声顿时寂然。她抱起所有课件资料走下讲台,语气毫无起伏:“明天早读课前交到我办公桌上。”
说完一个转身,志得意满地潇洒离去。
《蜀道难》二!十!遍!!!
她们迟钝地反应过来,这是何等痛彻心扉的刑罚啊啊啊!
“托您老关系户的福,咱们今天的作业有幸再上一层楼,您有什么获奖感言,哦不,遗言吗?”佟笙阴森森的语气在温璃身后飘荡,她空举着手递到温璃嘴边作采访状,心里盘算着一会儿最后五遍一定要温璃模仿自己的字迹替她完工!
“那、那什么……”温璃脊背一凉,眼神飘忽,谁能想到刚吹出去的牛皮这么不经戳,更想不到张欣狠起来连亲侄女也不放过啊。她摸了摸鼻尖,心虚地祈求:“我热爱生命、拥抱生活,所以我想好好活着……可以嘛?”
她一句话只有最后三个字带着点讨好意味,佟笙心里划了个差评,愤然回复了她一个‘赶紧去死’的眼神。紧接着,她埋头一顿翻找,掏出练习本开始干活儿。
“双倍快乐!好棒!”同桌林晓欢天喜地地鼓起掌,简直看热闹不嫌事大。
佟笙一个眼刀杀向她,怒道:“你很闲就帮我抄五遍!”
“……”嘤,我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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