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璃的心一路沉进海底。
她其实门儿清,姜枫不会因为她做出任何违背自己本心的改变,可碰触到这点残酷的事实之后,她还是不由自主地产生失落的情绪。
温璃天真地以为这段时间的相处,在他心里对比其他人,至少她是有那么一丝丝特别的。
沉长的缄默过后,姜枫再没给她任何反应。
温璃深呼吸,蓦地收紧手中本子。
桌肚‘哐当’一响,记录本在最里头的角落里找到了归宿。
那天过后,温璃再也没干拿热脸去贴人冷屁股的蠢事。
姜枫从不主动找话题,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开过麦,刚有点起色的和谐气氛在一夜之间回到了解放前。
姜枫做回了自己,就像温璃那天在巷子里见他的那一面——疏离、冷漠、抗拒、浑身充斥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三周时间一掠而过,温璃敏感地察觉到姜枫一直在刻意疏远她。她不明白其中缘由,只知道那位大佬为了不和她产生更多的交际,桌子不仅一搬三米远,还把戴耳机的习惯延到了课堂上。
斜视铁了心要跟她彻底斩断联系。
每每想到这点,温璃心里都会泛起一丝酸意。
就像半颗柠檬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酸涩又难受。
在互不干政期间,三好学生温璃在心里腹诽了姜同学无数次,诸如‘比天气都阴晴不定’此类不痛不痒的吐槽,以及‘眼看身上的刺拔得所剩无几了,转眼又呼啦长了一片,坚硬程度堪比磐石’。
鉴于之前套近乎的失败反噬,还被他数次冷漠以对,温璃甚至这么恶毒地想过——
身上的刺怎么不往里面长呢?
扎死你得了。
上午放学前,张欣特地在班里强调,三中下下周的周四就要进行期中考了。一共考两天,考完放两天月假,让11班这群崽子别浪,收住心好好复习。
温璃这段时间懒得对付姜枫,没有主动打破僵局也是因为这件大事。
她对姜枫有所图谋不假,甚至能拿到台面上摊开来讲。但事有轻重,考试在她心里向来稳居冠军宝座。
上次高一期末考把第八名挤下去之后,温璃与前一名仅有五分的悬殊,屈居第七。晚上回去被子都咬缺了个角,激励自我的方式有点非常人。
这段时间,她暗无天日地忙着梳理三中以往高二月考各科考试的重难点,三中的期中考基本锁定在月末,即便没有通知,她也早就搜集了消息,提前进行复习计划。
就算姜枫又转性不再逃课,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坐着也相对无言,一副再也不相往来的做派。
“温璃,数学老师喊你去办公室一趟。”教室门外一同学探头进来喊她。
她抬头看向门口的人,默默放下笔,伸手往桌肚里摸出缺交记录本,起身往门口走。
教师办公室内。
老赵见温璃敲门后走进来,一指他桌上那打作业,垂眼透过眼镜片,问:“还是少三份?”
温璃心里埋怨,您还记得就少他们仨啊?
她迅速翻开手里的记录本,摊放在老赵桌上,指尖落在几个用蓝笔写下的名字,硬邦邦地说:“姜枫没写,还有张凡和齐非。”
她公事公办地说完,萌生出一种打人小报告的罪恶感,心说是哪个天杀的想出来的傻叉检查法。
也许是温璃的错觉,在她说出姜枫这个名字时,赵老头的眼里明显闪过了一丝震惊。
老赵盯着那三个用签字笔写上的名字,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就只是叹气了,没再往下说什么。
温璃一眼看出了他的难处,装模作样问:“老师,我要再催一次他们吗?”
闻言,老赵脸色大变,甚至急于开口辩解,还没来得及就把自己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隔了几秒,他重新调整好语调:“不、不用了,你先回去上课吧。”
“好的,老师。”温璃伸手抽走摆在赵老头眼前的记录本,冲他轻微鞠了一躬,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继张欣之后,赵老头教学这么严谨的人居然也会松口?
上次体委楚肖和其他两个学生没交,老赵点名让他们站起来,批了足足半节课,杀鸡儆猴的气势震慑了在场所有的学生。
当然,那天姜枫不在。就算他在,估计也是一脸‘哥听不见’的无谓臭脸。
这次查到姜枫头上,老赵也只管凝眉叹息,提都不提了。
看来这位大佬来头真不小。
温璃归位后,佟笙一脸特工样地转过头来,模仿传递情报的低声语气问:“哎,老赵找你什么事儿?”
温璃下意识瞅了一眼旁边空掉的座位,言简意赅:“作业。”
佟笙不装了,伸出食指往三处地方点了一下,最后停在了姜枫所在的位置,得出结论:“差这三根老油条?”
温璃闷闷地嗯了声,情绪明显不佳:“统一口径,老赵也不敢管。”
“啧,校霸这名号简直盖天!”佟笙摇头叹息,回忆起上个星期楚肖被老赵痛批的画面,她龇牙咧嘴地露出个心疼的表情:“这么一想,体委是真惨啊。”
“我们更惨好吧。”温璃皱起眉,忍不住拿笔点了下佟笙不太灵光的小脑袋瓜,接着说:“明明都交了作业,还要跟他一起被批。”
“不是,那你……”佟笙上下扫了她一遍,眼带迟疑地说:“你还天天黏着姜枫那个不交作业的油条?!”
“我现在弃暗投明了好吧?”温璃狡辩。
佟笙露出嫌弃脸:“暂时的,还是永久性的?”
“……”温璃没接住这个提问。
“得!”佟笙一摊手,识趣地转回身去:“我心里有数了。”
从学校超市返回教室的途中,学生们都会经过一个公园式的绿化带。两旁林立着不同科属的高大景观树,四处生长的错杂分枝会越过院墙,招摇地伸出手去。
景观林中,几个男生步步紧逼,将绑着麻花辫的女生赶到了一堵爬满青苔的院墙。树木将头顶的阳光遮得十分严实。
女孩后退一步,背抵在墙上,像没入一片黑暗。
几个男生先是推搡,感觉欺负得差点意思,干脆伸手去拍她的头,用力扯她的马尾。
看她疼得眼泪直掉,男生们爆发出一阵恶行得逞的笑声。
“看那儿。”佟笙极其眼尖地发现了那几个人隐匿在林中的身影,瞳孔放大了些,却并没有表现得很惊讶。
她往几人所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想让温璃往她所提示的方向看,顺道吐槽:“没人性啊,上高中了还搞别人初中玩剩下的玩意儿。”
温璃顺了她的意,看清那边发生的状况后,仅有的反应就是轻微蹙眉,然后面无表情地闷头咬了口手上的雪糕。
佟笙收缩五官:“?”
貌似是对她异常淡定的反应很是费解,佟笙忍不住用手肘去捅了下温璃的手臂,震惊问:“你不帮了?”
“别把我说得跟她很熟一样。”温璃淡漠回应,又咬了一口雪糕。等它在嘴里慢慢融化后,她面无表情地说:“眼不见,心清静。”
这位假装自己很无情的女同学并不擅长伪装,扯谎时眼睛都没离开过那个角落。
佟笙露表演了一副‘你好残忍噢’的表情,但她又知道自己没资格对温璃说这句话。
她咬了咬吸管,感受到了温璃平静面容下的波澜壮阔,直接拆穿说:“可你看见了。”
温璃假装没听见,朝天翻了个白眼。
揭人伤疤就算了,她还使劲儿撒盐。
“难道你没看见吗?”温璃转头看她,笑着反驳道。
“你知道的。”佟笙边说边若无其事地从塑料袋里翻出一瓶牛奶,摊了摊手,语气无谓:“我从来都不管的啊。”
温璃一脸死态:“……”
“真是晦气。”温璃低声骂了句,又抬头往那边望了一眼,将最后一口雪糕送进嘴里,用牙咬着棍子,赌气似地扭头走掉了。
没多久,教务处孙主任和朱副主任抄着两根棍子,火急火燎地往林子里赶。
几个男生看见两个夜叉黑着脸狂奔而来,顿时吓得一哄而散。
十几岁的男孩子腿脚跟装了发动机似地,跑得贼快。两个主任追岔气了,也只各自逮住一个,还有一个吓坏了滞在原地没敢跑。
而那个被欺负的女学生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泣不成声。
凄厉委屈的哭声,融进了一片聒噪的蝉鸣声里。
温璃下意识忽视,可她还是听见了。
她忍不住往那个方向多看了一眼,才转头对坐在树下抱着薯片啃的佟笙低声说:“走了。”
“口口声声说与你无关……”佟笙从地上起身,抽出一只手拍了拍身后的灰尘,状似无意地说:“最后不还是去了,跑得比男生都快。”
温璃:“……”
她知道的还是太多了,今晚灭口吧。
没多久,这一干人就被带到了教务处挨个问话。
孙主任坐在办公椅上,指着三个男生,眼珠子都瞪出眼眶去了,气呼呼地问:“你们仨哪个班的?!”
仨男生低头靠墙站着,相互对了一眼,一声也不敢吭。
“说话!”孙主任猛地拍桌,吓得三个学生连连哆嗦。
“主、主任,我九、九班的,他俩也是。”其中一个男生举起手,吞吞吐吐地说道。
“行!九班是吧?!”孙主任努力调整呼吸,拿手点着他们,憋出个秒人的大招:“一会儿放学我必须找你们班主任谈谈!”
“还有跑掉的那几个兔崽子。”孙主任咬牙切齿地在桌上翻了一通,找了纸笔塞到他们面前,严肃地说:“把名单写下来,我要是找不到他们,明天我到你们教室,还找你们问!”
仨怂包颤巍巍地接过来,老老实实地把纸按在墙上写了几个名字。
“说吧,为什么欺负人女同学?”孙主任接过几人写完的纸张,随手搁在了手边的桌上。
其中一男生低声说:“主任,我们是被其他人叫来的,看别人欺负她,我们……”
他话没说完就被孙主任目眦尽裂的表情和语气打断了:“那还有人护着她呢!你怎么不跟着一起护啊?!”
孙主任快被这几个哪儿坏往哪儿学的男生给气得三高纷至沓来了。
他心里安慰地想,要不是刚才温璃跑过来告诉他这事儿,他堂堂的教导主任都不知道还有害群之马在学校里明目张胆地霸凌女学生!
仨男生支支吾吾地又解释了一通,却将原本的事件越抹越黑。
孙主任挨个骂了他们一通,具体内容不外乎霸凌对一个人的巨大危害,以及这种事所引起的一系列问题。
“行了,你们先回去吧!”孙主任挥了挥手,几人又相互对视了一眼,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可他们高兴了没几秒,就听到孙主任正义凛然地嚷道:“明天记得把你们家长叫过来!”
仨男生正想找借口推脱,教育经验丰富的孙主任却像是预言了一样先声制人:“别跟我扯什么家长没空,没空也得给我请来!必须要让你们彻底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孙主任还在气,火大到完全抛下了一个语文教师的风度,怎么也停不下自言自语这股劲儿,一嗓子吓得三个男生走出门口的背影又哆嗦了几下。
孙主任轰走了几个坏男生,表情一百八十度转变,从凶神恶煞秒换慈祥和蔼,转头尝试跟缩在办公椅上的女同学沟通。
可她从头到尾都在低声缀泣,复读机似地重复着同一句话:我想回家。
孙主任处理坏男生那是铁血手段,也可谓游刃有余,但一面对女生的眼泪攻势,登时就束手无策了,看她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也不忍心再问她具体的情况。
于是耐着性子安慰、开导了她很久,允许她下午请假,回家待几天调整心态。
她离开后,孙主任赶紧去翻找学生档案,准备联系她的父母。
为了震慑这群崽子,孙主任平时在学生面前永远一副死神附身的样子,一旦学生们遇到难以调解的问题,他总是第一个冲在前头。
这个年纪的学生心智不成熟的大有人在,总要有人告诉他们什么不能干,等他们出到社会以后再纠正,那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下午放学后空下来的教室内。
“还挺可惜的。”佟笙把手指搭在看完的某本漫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像在思考什么难题。
“什么?”温璃头也不抬地问。
下午放学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佟笙陪她在教室里刷题。
一般温璃写题时,她总是安安静静地在座位上看小说或漫画,不会突然开口跟她交流,生怕打断她的解题思路。
但今天中午发生的事,勾起了她好几年前的记忆。
“要是我初中也在这边读就好了。”佟笙伤心地感慨道,话里满是遗憾的酸涩。
她们居住的小区中间只隔着一条马路,机缘之下玩到了一起,相互陪伴并度过了整个小学阶段。
初中时,佟笙由于父母的工作调动,搬走过一段时间。
后来她上了高中,她父母拗不过佟笙这个公主脾气,非要回三中读书。他们不放心她一个人住,举家又搬了回来。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改变一个人。
虽然佟笙每个月都会回几次清河市来见温璃,但参与她生活的机会还是太少了。
在那她极少的部分回忆里,温璃几乎被同一个女生占据了。
而那个人,中午还被男生堵在角落里欺负。
佟笙说不上来,一年前她再回到16岁的温璃身边时,时不时会产生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温璃好像还是原来的她,又不像原来的她了。
察觉到佟笙的情绪变化,温璃停下了笔,抬起头来,迷茫问:“怎么突然想起好几年前的事儿?”
“我活在过去呗。”佟笙瘪了瘪嘴,眼睛泛酸:“一想起之前你抛弃我跟别的女孩子好上了,我居然没出息地酸了。”
“你打住。”温璃琢磨了下她的话,意识到这话题走向有些危险,虽然明知她在开玩笑,却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她:“清醒点,你看清楚……”
温璃搁下笔,抓住她的肩膀猛地晃了晃:“我不是叶言啊!”
“你你、你这人!”佟笙瞬间被她逗笑了,甩动手臂逃离她的禁锢,笑说:“你是只会拿这事儿开腔了是吧?!”
“我只是想告诉你,”温璃也笑:“跟我开玩笑是会反弹的。”
“幼稚。”
“反弹!”
“……”
老天,可能不是她变了,而是我们的友情变质了。
忘调成静音模式的手机,在温璃的桌肚里轻微震动了一下。她一边用手挡住佟笙对她张牙舞爪的进攻,一边摸出手机垂眸看消息。
村民小白:[户舟这孙子在其他学校造姜枫的谣,四五中的校霸气不过,今天打算找他线下对战。]
温璃看到这条消息,眼睛不自觉地微眯了一下。
她单手快速地在对话框里输入文字。
机灵:[户舟这是把校霸看作爵位了?毕业了是不是还要搞世袭?真欠收拾。]
村民小白:[你上次不也去过一次么?没碰到他?]
机灵:[他那天……被保安摁在地上求饶,压根没看见我。]
村民小白:[……]
“笙儿,收拾东西,走了。”温璃抬眼看了下表情扭曲的佟笙,提醒她道。
然后她低头,继续输出对话。
机灵:[一会儿过去凑个热闹。]
村民小白:[友情提醒,户舟今天,不参与。]
机灵:[???]他倒是能躲!
“你去哪儿?”佟笙才收拾好站起来,温璃已经跟阵风似地从身旁刮了过去。
“除暴安良!”温璃边跑边回了她一个十分中二的词。
迎面吹来的风裹走了她大部分的声音,到佟笙耳朵里只剩下几个破碎的音节。
“靠!”佟笙一把抓起书包背带,拔腿就跑,也跟风比快。
“看热闹怎么能不带上我啊!!!”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