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同学

翌日晨间的天没有随着时间递进而明亮,太阳隐在厚重的云层里被灰蒙色铺满。乌云蓄足眼泪,细细密密地坠入人群,有时落到人的肩上。

顶着毛毛细雨,几个挺拔的身影踩着地面蓄起的小水洼,跑进了知行楼底层。

“这什么鬼天气,说变就变。”张凡左右手交替,迅速拍掉身上的水珠。

姜枫顺了顺额前打湿的碎发,沉脸走上了楼。

“哎,哥,你等我啊!”身后传来张凡焦急的呼喊,他也没停下。

早读课已经过半。

姜枫走进教室,拉开椅子坐下,发现两张原本就不粘合的课桌被人刻意挪开了更大的缝隙。

他盯着那道细小的裂痕看了几秒,心里生出一丝异样。

余光游向旁边的人,她正盯着课本,机械地念着要求背诵的某篇文言文。

“……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

咬字清晰、间隔恰当,听来却毫无感情。

姜枫神色淡淡地收回视线,从桌肚里掏出漫画,想翻到标记折痕的那页继续看,却出了很久的神。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漫画中的某一格,迟迟没有往下。

眼前格子里的人物不知不觉就幻化成了温璃的脸,画面出现她红着眼将课桌一点点挪开的场景,小心翼翼的动作里透着道不尽的不舍。

以及无辜。

姜枫不自觉地再次瞥向那道裂痕,胸腔里逐渐蔓延出一股怎么也压不下去的烦躁。

他指尖捏住书页的那一小部分,缓缓陷了下去。

草了,搞得好像欠了她什么一样。

早读课伴随着某人丰富曲折的心理活动,转瞬即逝。

当然,与时间一起消失的,还有他本人。

“佟笙,有人找。”在走廊外头晒太阳的同班同学伸头进来喊。

听到喊声的佟笙抬头朝门口看去,磨磨蹭蹭地支脚站起,后退的椅子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有情况?”佟笙走到门口,喊人的女同学凑过来八卦地问。

“好奇啊?”佟笙瞟了她一眼,兴致平平:“你看不就知道了。”

来找佟笙的男生定居在隔壁十二班。

模样清秀,个子也高,一瞅见佟笙从门口现身,焦急等待的眼神转瞬兴奋起来。

“什么事啊?”佟笙走到男生跟面停下,神情毫无波澜,没有一丝面对喜欢自己的异性的紧张感。

男生闷声递给佟笙一袋零食,支支吾吾地讲不直话。

佟笙却很有耐心地听着,时不时配合地挤出笑容。没一会儿,男生就红着脸离开了。

她提着零食扭头往教室走,在走廊打闹的男同学冲她吹口哨,起哄。

佟笙做了个握拳要揍人的手势,表情也凶得吓人,起哄的惊叹地‘吼’了声,纷纷后仰,自觉闭麦。

回到座位,佟笙尝试将这大累赘塞进桌肚,没得逞,索性挂在了椅子后边的挂钩上。

这零食外头的包装是大型超市的透明塑料袋,上面还用红色楷体印着超市名。

心思虽粗,胜在投其所好。

她从里面翻出体积最大的薯片,熟稔地撕开包装,递到温璃面前:“要不要吃?”

温璃正于题海中奋战,半分神思不走,转着笔摇了摇头。

“噢。”佟笙过度解读了温璃的意思,转头从袋里掏出一包没开封过的放到了她桌上。

眼前突兀地出现一包黄瓜口味的薯片,温璃不得不抬头,看着跑到她前面坐下的佟笙,皱眉打出一个问号。

“我不是嫌你吃过。”温璃解释,将薯片原封不动地推了回去:“人家追求者鼓起勇气送你点东西容易吗,还分。”

“噢,那他勇气还挺多。”佟笙往嘴里扔了块薯片,边嚼边说:“从高一就开始送了。”

“……”

“你以前也吃过啊。”佟笙眼睛转了两圈,回忆道:“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温璃这才意识到,每次佟笙去她家里带的各种零食,都是出自谁的手笔。虽说不是送给她的,但她总感觉有点对不住那位男生的心意。

“你要这么说……”温璃头皮一阵发麻,题也不写了:“下次你到我家拿什么零食来,我一概不吃了。”

“啊?”佟笙刚送到嘴边的薯片撤了下来,鼻孔放大:“你至于么?”

她对温璃古怪的脾气还是有点概念,也知道她一旦对什么有所忌惮,一定会避之不及。可佟笙摸不清的是,她这种荒唐的执念,居然能苛刻到连别人送自己的东西也不能跟她分享?

佟笙将吃空的包装袋随手塞回自己桌肚,右肘搭在温璃桌上,理直气壮地说:“我跟他是礼尚往来,又不是他单方面付出。”

“你……”下节课数学,温璃抽书的手顿了下,表情逐渐变得困惑,迟疑问:“你跟他交往了?”

佟笙:“……”

温璃清奇的脑回路让佟笙感觉刚才吃的薯片全都卡在了喉咙里,那位置正好不上不下,不仅难受还犯恶心。

佟笙觉得照她的情商不可能会产生这种神经质的想法,八成在故意膈应她。

她闭眼调整深呼吸,干脆放弃抢救:“我还爱上他了呢,你信吗?”

“我信。”温璃煞有介事地点了下头。

“……”冷静,杀人犯法。

佟笙极力抑制住了脑中疯狂的念头。

“先不提这个了。”温璃冲前面扬了扬下巴,说:“你往第三组第二排那儿看一眼。”

这个烂熟于心的座位被念出来后,佟笙呼吸停滞了两秒。

她咽了下口水,机械地转回头去。

果不其然,叶言的视线直勾勾地在她身上聚焦,复杂的情绪在眼中不停交织。

在与佟笙目光对接几秒后,他轻飘飘地挪开了。叶言扭头的瞬间,像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佟笙却迟迟没有动作。

她还在因为一个眼神神游天外时,上课铃拉响了。

老赵踩着铃声,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

温璃心里谢天谢地,世界可终于安静了。

也许是受了叶言的影响,佟笙整个上午的精神都处于恍惚不定的状态。她老盯着课本发呆,手边的笔也不是用来做练习题,而是画一些别人琢磨不透的符号。

叶言对她毁天灭地的影响,出乎了温璃的意料。

学生时期的情愫果然如狼似虎地可怕,也太影响学习了。

前车之鉴攒到了,温璃暗自发誓,她绝不会在这关键时期对谁动心。

一旦有苗头冒出,她必在第一时间亲手掐灭!

她对姜枫的感觉更像是一种探索欲,当然心里肯定也是有那么点好感作为基础,不然不足以支撑她对人家进行这么长时间的死缠烂打。

这种好感基于好奇和欣赏,暂时只停留在浅水滩,她还没有要深入发展的念头。

再者,照他们现在这个‘你看不见我,我不理踩你’的仇敌状态,估计也很难产生更多交集了。

所以温璃才放宽了心去想这事儿,顺便未雨绸缪地斩断情丝,一心求学。

课程在讲台上换了两轮老师后,悄然过去。

上午最后一节课还没上,温璃伸长了手,抓住佟笙的椅背摇了两下。

试图将她从为情所困的烦恼中摇醒,温璃捏着老师的口气督促她道:“下周四就月考了,收会儿心,抓紧时间复习!”

佟笙头也不回,柔顺的长发因为侧脸贴在桌面上而垂落,听见温璃说话,她换了个额头枕在手腕的姿势,闷声说:“知道,你复习提纲能给我一份吗?我照着复习就成。”

“嗯。”温璃握住椅背的手松开:“午休和你一起去打印。”

“对了。”佟笙动了动被压酸的手臂,伸了个懒腰,心血来潮地问:“上学期期末,你排多少名来着?”

温璃正垂眸做英语卷子的阅读理解,刚看完第一条提问,耳边就传来了佟笙的附加题。

她眼不离卷,随手抽出试卷底下的草稿本,在边角上写了个名次。

佟笙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本子上倒置着个数字“7”。她表情很快扭成一个痛苦的形状:“五十多名开外的我头好痛,消化不了这个名列前茅。”

温璃用笔在题目中划出几个关键词,边翻转卷子对应原文边回她:“跟第六足足有五分的差距,这次一定要把她干掉!”

佟笙啧啧,温璃一个平静的语气她愣是听出了厮杀的声响,而且‘足足’这个用词让她很不爽。

可她实力不行,无法反驳。

“考场如战场,你上去是把别人名次往后拉,我就只能跟自己比了,话说上次我好像还掉了两名……”佟笙拿眼睛瞅了下温璃,越说越为自己感到悲哀。

她对学习从来都是浅尝辄止,也从不关心学校的名次,第一次听温璃这样的发言难免震撼。

温璃握着笔曲起手肘,支在桌面上打断了她:“第六而已,我要做第一。”

佟笙皱眉:“而已?”

在一个五十名开外的人面前这样形容,你的情商真的没有降低吗?

而且她今天是怎么回事?

逮着我一个劲儿地层层打击?

温璃一边刷题还要一边顾着思考接茬,实在分不出更多的精力去体察佟笙心里的小九九。

她只接着发表观点:“其实跟自己比的说法很正确啊,查漏补缺,掌握知识体系中的内容多了,成绩自然就上去了,排名吧,只不过是个衡量标准罢了。”

“不是。”佟笙更不明白了:“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那么在意名次?”

“对内,咱们要提升知识掌握度,对外,考出来的成绩不就是要被拿去跟别人比吗?”温璃内外分析了遍,又结合自己情况:“再说了,虽然成绩和排名时有浮动,但几乎不会超出我的掌控范围,所以具体的名次会让我更有学习动力。”

“而且每个人激励自己学习的方式都不同,这就是我的啊,简单粗暴,又易切入。”

学渣佟笙对研究学习没有天分,一开始就试图逃避这个可怕的话题,好几次想停止辩论。

可听到温璃说‘激励自己’这个点时,她悲哀地发现……

她好像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在看小说、听八卦、追剧等爱好上,她会发挥最大的主观能动性去搜集之外,那些切实地关于她学习和未来的事,大多数时候她都是被迫去思考的,准确来说是被点醒。

就像温璃刚才提过的那点一样,她只有在家人的耳提面命和朋友的劝告之下才会哼哼唧唧地想起某些事情不能再稀里糊涂地被她混淆了。

事有轻重缓急,人生大事也是要按照顺序区分出第一第二位的,以及她确实要努力去做些什么了……

但等她琢磨清楚,知道自己该表达什么态度了,转头发现这位学神正低头用笔在第三题的问号旁边,毫不犹豫地写了个A。

她不忍心再干扰温璃集中的神思,默不作声地退了,优先复习起她最擅长的学科。

午休时,她们下了知行楼,往小超市的方向走。

“要不……”佟笙挠了挠头,语气有些懊恼:“我还是来学校上晚自习吧。”

照她往常的学习习惯以及最近的学习和复习进度,月考排名继续下降肯定不再是梦。

“额,我之前是不是说什么刺激到你了?”温璃深表惶恐,眼睛来回描述着佟笙的落汤鸡表情。

转眼她又变卦,摸着下巴说:“不过我说的应该也是事实。”

“滚啊你!”佟笙一把将温璃推开好远。

“我说真的!”佟笙望天叹气:“我是感觉我和你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了。”

她说完,转头丢给温璃一个苦涩的表情,让其消化。

温璃难以消化,只觉得胆战心惊。

你那是突然才感觉到和我差距大么?

温璃寻思她自己高一就稳定在这个成绩,只是排名升了点。要对眼前这位产生点什么激励,需要这么长的时间缓冲?

爱情的锅,她坚决不背。

大发善心的温学神决心不再打击她发小本就不多的自信,鼓舞为主,安慰为辅,尝试捞一把她。

措辞她都想好了,送到嘴边就要开口,迎面撞见姜枫从小超市走出,嘴里叼着根烟,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正要点。

俩人视线无意撞上,温璃想也不想,当即就移开了。

千言万语化作了心不在焉,她只应了佟笙一个‘嗯’字。

那头的姜枫也愣了下。

与温璃对视的片刻,他按下的打火机跳出了个苗头,烟没点着就被他松开了。

温璃转移视线后,他迟疑着放了下来。

“是吧?连你也这么觉得。”佟笙以为温璃已经给了最后的回答,虽然有点敷衍,但她还是抱住温璃的手臂将头靠在她肩上,虚假地掉下两行懊悔的热泪。

“嗯。”温璃缓过神来,说:“要我一起去的话,跟我讲一声。”

两人继续聊着复习进度的话题,进了小超市。

佟笙将手里需要复印的资料递给店员后,扭头看了眼姜枫离开的背影,环视了一圈超市内的货架,纳闷道:“学校超市允许卖烟了?”

“只是碰巧吧。”温璃说,语气毫无起伏。

她们站在收银台前等复印件的间隙,佟笙目光落在插成刺猬的糖盒上,心血来潮地伸手抽出一根牛奶味的,问完店员价钱,说一会儿跟复印资料一起付掉。

她边撕包装边有意无意地提道:“你俩这别扭闹得可真够大的,话都不说了。”

“纠正一下。”温璃不服气:“是他单方面的沉默。”

佟笙:“……”

想让他主动找你说话就直说呗。

俩人暗中比什么傲娇呢。

“行吧。”佟笙将糖放进嘴里嘬了两下,拿着糖虚空一点:“你俩怎么闹我也管不着,但姜枫这人吧,我有种越看越危险的感觉。你要哪天真对他动了心思,指不定又要回到以前那种状态。”

温璃没应,面无表情的脸上只有睫毛在煽动。

“说心里话。”佟笙再次强调,表情严肃得不行:“我不愿意再看到你那样。”

“……”

话题就此不欢而散。

回教学楼的路上,温璃抱着复印资料一直沉默,让佟笙隐隐感到不安。

她自始至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姜枫这个人的存在对温璃来说是特别的?

而在温璃过往生活的蛛丝马迹中,她没有找到任何一丝姜枫出现过的痕迹。

佟笙最后想明白了,也许并不是没有,而是她从不知情。

这种沉闷的气氛还是在最后一节课敲铃后被打破了。

“对了,一会儿放学后我们四个……”佟笙说到一半,发现姜枫从午休后就再也没见过人影,于是改口说:“噢,我们三个搞教室卫生。”

原定四人一组打扫,但就姜枫那个三天打鱼一天晒网的到课率,凑他这么一员简直比她抄了二十遍的蜀道难还要再难上一个层次。

自动忽略这个人的存在,是她最后的倔强。

放学后的教室里只剩三个人。

蒋甜刚从角落里拿出扫把,就看见张凡被人一把推进了教室。

他的出场方式完全没有一丝自愿的气势,更像是回家半途被人绑了,强行押到这儿来执行特殊任务。

“嗨……”张凡搓了搓手,局促地扬起,冲她们草草地打了个招呼,脸上写满了尴尬:“各位好啊,我是来帮、帮忙打扰卫生的。”

三个女生齐刷刷地看向他:“……”

“你们别用这种混蛋从良了的眼神看我好不?”张凡委委屈屈地朝蒋甜走过去,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扫把,原地划拉了两下,语气极不情愿:“我好不容易想跟同学互助互爱一次。”

“不是,你这个发言就很危险啊……”蒋甜倒退两步说,压根没从他哭丧般的脸上看出一丝心甘情愿的情绪。她悄悄挪着步子躲到了温璃身后,只探出个头,语气又怂又刚:“还有,角落里有扫把,你干嘛抢我手上的?”

面对蒋甜眼里那种‘我信得过你能改得掉那流氓气质’的质疑。

张凡同学:“……”

四人面面相觑,僵持了许久。

温璃环视教室,从堆放垃圾筐和扫把的角落里找出了一只空水桶。她提起水桶朝张凡走去,但她每走近一步,张凡就谨慎地后退一步,像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似地。

温璃:“???”

这可让她有种张凡很怕她的错觉。

“你长得高,不如帮我们擦玻璃吧。”温璃虽然不理解他的行径为何如此做作,但考虑到对方脆弱的小心脏,她只能停下,从空水桶里拿起一块抹布,远远递向他。

张凡终于不再闪躲,颤巍巍地抬眼观察温璃,发现她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凶狠。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她还没发现之前每天弄翻她桌子的罪魁祸首就站在她眼前?

张凡看向那块抹布,死死盯着,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奈何不敢再耽误进度,他只能硬着头皮一点点挪过去,捧圣旨一样用双手接过,迟疑地重重地‘嗯’了一声。

温璃和佟笙负责打扫教室地面,蒋甜清理讲台、黑板和走廊,张凡则包揽了所有的窗户。

四人小组分工明确,进度神速。没一会儿,就以极高的效率完成了今天的值日任务。

几个女生将所有的洒扫工具揽回角落,做完收尾,结伴去厕所洗手了。

张凡走前跟她们打了声招呼,率先撤离了教室。

“你特么死去哪了啊?”他前脚迈出教室,后脚齐非就将电话打进了他手机,那头的齐非刻意拔高的音量里夹着各种噪音:“棋局就差你一人了,你那群兄弟在我这儿嚎得我耳膜都穿了!赶紧滚过来!”

执行完特殊任务的张同学,背靠走廊,也扯开了嗓子,自豪地说:“我刚从教室出来,帮老大同桌搞卫生呢!”

“搞什么?!”

齐非那边杂音不断,他捂住了一只耳朵也没听清。

张凡凑近听筒,大着声一字一顿说:“擦、玻、璃、啊!”

这次齐非听清了,很快就在那头发起了嘲讽攻势:“呦,这么快就去给人赎罪了?”

“不是一回事。”张凡边下楼梯边否认道。

他从接到任务起就不敢相信,也贼迫于那位封号学神的压力,是实在受不了利诱才硬着头皮来的,结果没想到这么顺利。

张凡心态放松地哈哈一笑,得意的嘴脸昭然若揭:“老大让我来替他的,说完事儿了送我一套游戏装备当报酬。”

齐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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