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十分钟，姜枫回来坐在了她的身边。

温璃偏头去看他，几乎是出于无意识的，带着一点探究。对方也察觉到，略带疑惑的目光与她链接。

迎着姜枫的视线，温璃感觉眼眶正缓慢却不可避免地涌上一层水意。她不擅长把自己的脆弱展现人前，一转头，躲开了对视。

下一秒，她低声呜咽，垂头捧着那碗没喝的热粥哭了起来。

肩膀轻颤，卸下往日的防备，带着她所有的心酸与委屈，一并抖落了。

姜枫默默陪着，一直没有出声，两个人就这样坐到了医护人员进行午休。

看完牙齿，温璃坚持要回学校上课，姜枫就拿她在学校立人设一事开涮，烦得她只好决定回家休息，明天再去。

姜枫关键时候无所不用其极，以这种卑鄙的说法说服了她。

两人打车回到小区附近，天上掉钱也没那么巧，网约车等红绿灯时，正好碰见了姜枫的母亲。

他妈吵着让他下车，说是专程来找他的，于是俩人一前一后下了车。

姜枫母亲开的那辆跑车十分亮眼，一条街望过去最拉风、炫酷**的那种。温璃对车一窍不通，但这看起来就是贵的，不用合计也是她一个连看牙钱都拿不出来的无法想象的天文价。

加上他母亲打扮得十分时髦，一眼就是那种保养得当、看不出年纪的气质型大美女，只有钱有闲的女人才能维持她这美貌。

温璃心里七上八下的，睁眼可见的泼天富贵就像照在她身上的一面照妖镜，映射出她的贫穷与匮乏，也比出了她和姜枫之间一个天一个地的差距。

她的落差和自卑一下就上来了，悉数堆到心头，迫使她下意识往后挪了一碎步，好像这样就能遮住她的贫困。

粗略扫了眼他们光鲜亮丽的样子，并非刻意对比，这些都是情境下难以抑制的人的本能，温璃感觉自己身上穿的不是衣服，而是一堆破烂儿。

周灵也注意到了自己儿子身边站着的同龄女孩子，身高不出挑，可配他儿子刚好。透过一层厚重的冬衣，能大致看出她这身形不是皮包骨，那种筷子一样的腿也不符她审美。

没有化妆品痕迹的五官整体也不错，天庭饱满，鹅蛋脸有点幼态，还没彻底长开，眼里带点拘谨和闪躲，整个人生的清纯又娟秀。

打量完外人，再看回她那面无表情的儿子，见她跟见仇人似地不给好脸，周灵火一下上来了：“臭小子，怎么看你妈呢，一点笑容都没有。”

姜枫没理他妈，目中无人又随性地一低头，凑近温璃耳边：“只能送你到这儿了，我妈很难缠。”

“走了。”姜枫拉开车门，作别温璃，钻进了车里。

温璃脑子卡壳地举起手，机械地挥了两下，也算送别了。

姜枫在车内坐稳，低头系安全带，周灵驱车离开，过了红绿灯，她单手摘下墨镜，评价道：“儿子，眼光不错。”

她心想，这女孩儿二十来岁一彻底长开，那就是杀疯一片的美女。她作为美女的嗅觉，铁定不会错。

姜枫轻掀眼皮，朝着前面那位八卦的妈看了一眼，凉凉挤出两个字：“同学。”

“哎呦。”周灵压根不信，阴阳怪气道：“什么程度的同学能让你翘课送人女生去医院啊？”

“您监视我？”姜枫表情冷了冷。

“监视？”周灵呵呵一笑：“说那么难听，你妈我这叫母爱！”

姜枫面带不屑，低嗤了声：“也就您能这么厚脸皮地高谈付出了。”

“哎，不过我说臭小子啊……”周灵开启长辈的语重心长，劝告道：“可别学你爸，跟个采花贼似地处处留情，真动凡心了就好好对人家，知道吗？”

“……”姜枫无奈揉眉，解释：“没到那阶段，您说的这程度已经快进到结婚了。”

“哦呦？”周灵从他话里找到破绽，更来劲儿了：“这是对人家不感兴趣，还是不想进一步啦？”

姜枫跟不上他妈的思维高速，一时也答不上来，干脆改口：“我有分寸。”

“……行行行，知道你嫌烦，我也保证不掺和你的事，但是预防针总要给你打打吧？子不教，母亲也有罪过。”

周灵娴熟地打着方向盘，多年的感情经验通过她一张碎嘴决堤而出。

“首先呢，这个男人的担当很重要。虽然你还没成年，但是四舍五入也算了，也就舍个一年对吧？我也好久没把你当小孩看了。所以，男人，要有责任心，喜欢就是喜欢，不爱就是不爱，不要含糊其辞，爱就投入，不爱就明明白白地讲开来，更不要死乞白赖地耽误人家女孩子……不然跟脑子空空的人渣有什么区别？”

姜枫也不打断，从包里拿了副耳机出来堵住，点了首电音，舒舒服服往后一躺，闭眼，全听不见了。

“第二就是这个专一，虽然现在咱们这个大环境乌烟瘴气的，一辈子只爱一个人不太现实，但是人只要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她传授的都是些基本经验，在青葱纯真的校园时代里，爱情会保存它最为纯粹而美好的一面，是多年以后对感情失望都能治愈内心的一段旅程。

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会随着人的成长和圈子的变化而将自己一并妖魔化。她不希望她儿子以后也变成一妻多妾的混蛋，即便现在这样的混蛋已经到处一抓就有。

如果她儿子幸运，能在这个时候遇到这么一个人，她真得回趟祖坟上香去。

好的伴侣，尤其是年少的伴侣。

一旦遇见，那就是天大的好运啊。

周灵一看到他儿子心里这棵嫩芽，就止不住揠苗助长的心理，又喋喋不休地灌输了一通，见他怎么都不反应。

透过后视镜瞅了眼她儿子，这不争气的已经戴上耳机了。

“你给我摘了！”她气急败坏地加大音量：“我这跟你说呢儿子，你听进去没？好赖吱一声啊……”

姜枫摘下耳机，淡定睁眼：“……都扎根了，您说呢？”

“……”看他这死出样，可能一个字都没塞进去。

周灵狠狠白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哼了声，心想回到家我再收拾你。

病痛消失的第二天，温璃又恢复了往日生龙活虎的状态。

第一节课一下，姜枫合上教材，笔也推到了一边，转头问她：“为什么拖这么久不去看？”

温璃咬了咬唇，睫毛缓缓降下，慢吞吞地说出了张欢拒绝她好几次的说辞：“没钱。”

这种窘迫的情况揭得人很没面子，温璃攥了攥手里的笔，马上又找补说：“……钱不够。”

这话一出口，她有种豁然开朗的心境，好像跟人坦白心事也没有那么难张嘴。

姜枫垂着眸，眼波流转，不知在思考什么，又或者更像是在平复什么。过了会儿，他才说：“下次复诊的时间告诉我，我跟你去。”

“……”温璃嘴一动，刚要拒绝。

姜枫却无缝衔接道：“我有就行。”

温璃也不知怎么形容她当下的心情，高兴，难过和无奈都有，统统参杂在一块，揉进了她漏风的心。

“谢谢。”温璃低声说，窘态毕露：“我很快会还你的。”

“当然。”姜枫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了一通：“赊账也行。”

他挪了一张纸，平摊在她桌上：“不过我收利息。”

“……”温璃刚暖起来的心一下结了冰。

默了一秒，她心想，他都帮到这程度了，收也理所当然。

“这么好骗？”姜枫低笑，大大方方地靠去椅背，声如清泉。

温璃也不仔细看纸上写了什么不合理条约，就着手里的笔在那纸张的末端，干脆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姜枫笑容渐收，认真看她：“你要不要先看看纸上画了什么。”

温璃这才疑神疑鬼地低头去看，空白一片的纸上除了她的签名没有一个文字，中央只画了一个很传神的简笔沙漏。

“时间？”她歪头看向姜枫：“是这个意思？”

“嗯。”姜枫说，“就拿这个抵利息吧。”

“这怎么抵啊……”温璃觉得这发展简直比直接给她钱还要荒唐，时间，难道卖身为奴一辈子？

“现在就是啊。”姜枫伸手往她头上一盖，揉完就撤：“笨。”

“……”干嘛又撩拨她。

温璃手忙脚乱地顺了顺头顶，幽怨地瞪了若无其事的姜枫一眼。

午休时，温璃被张欣叫去了办公室。

“小、老师。”她平时小姨小姨的叫惯了，在学校偶尔喊一声，也怪难改口的：“您找我？”

“坐我对面那座儿吧，张老师这会儿不在。”温璃一进门，张欣就拿手指点了点对面座位，立马又转回视线看她的电脑，移着鼠标一顿操作。

“昨天姜枫带你去医院挂什么科了？”张欣百忙之中抽了一眼看她，带着控诉的暗示：“之前问你，不都说没毛病吗？”

温璃微微垂眼，既懊悔先前的搪塞，又因愧疚，久久答不上来，眼神不知道该停留在哪个缝隙，胡乱飘着。

“看牙去了。”温璃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人话。

张欣观察着温璃的表情变化，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心思本来就敏感，加上十来岁就一个人住，没爹没妈管的，难免孤僻些，难对人敞开内心，也正常。

她暗自叹了口气。

前几天就发现她侄女状态不对，太忙了就没细问，听了一面之词就信了，她也有失察之责，没替她姐看好这孩子。

“现在好点了吗？”侄女自责的脸色一浮现，张欣也不为难她了。

“嗯，好多了。”温璃点头。

“这牙疼好几天了吧？”张欣想起她上课一蹶不振的样子，完全没有没病没痛前那种学习的杀气了。

“一周左右。”温璃老实交代。

“啧。”张欣一想到她那没什么责任心的姐，也头疼，埋怨说：“你妈也真是的，就光在外面摸那几个钱了，这么久也不管你，下回我说说她……”

“……”大人之间的纠葛温璃没资格置喙，就呆着保持沉默。

“这有一箱牛奶和水果你拿走吧，你姨夫买来的。”张欣从角落里拎出两个能手提的纸箱，一股脑塞给她：“你应该爱吃。”

温璃慌忙接过，还挺沉的：“……谢谢小姨。”

“行了，你回去午休吧，不耽误你了。”张欣又扑回她那台怎么也点不烦的电脑，摆摆手：“我还要忙一阵儿。”

“那我走了。”温璃拎着东西走到门外，轻声合上了门。

一撤回教室，佟笙见温璃空手出去，满载而归，好奇地围着那两箱子东西转悠了两圈，捏了捏耳朵，深感不解。

“咋回事？”佟笙锁紧眉头，问：“你午休还跑外面超市了？”

“不是，就去了趟办公室。”温璃拆开纸箱包装，拿了两个橙子出来，递给佟笙：“这我小姨送的。”

“补品？”佟笙歪头接过，放在手心掂了掂重量，感觉水分很足，很快她就把这硬邦邦的玩意儿和温璃脆弱的牙齿串在了一块，她表现出万分的担忧：“你能吃？你这牙……”

温璃要疯，双眼无神地看着佟笙，回应了她别出心裁的关切：“我只坏了一颗，不是整口！”

佟笙握住水果默默转过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