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过年，佟笙作别她刚住惯的温璃小屋，回家暂住一小段，过年要和家人在一块。

春节意味着团圆平安，她一走，温璃又成孤家寡人一个了。过年要一个人，团圆饭也是她一个人煮碗面搪塞过去。

温璃自己心里能摸清楚，可到了这个节骨眼儿，大团圆的日子屋里冷冷清清的就她一个，怎么忍得住那股落寞的劲儿。

除夕前天，温璃不抱什么期待地给张欢打了通电话。

按理说，想回来的人早该回来了，春节前后的春运没个八仙过海的本事都渡不回来。张欢不负期望，果然没接，温璃只好替她唯一的家长找了个万年借口：可能在忙。

到了晚上，张欢用挤牙膏的时间回了个电话给温璃。

“明天除夕了，你还回来吗？”这个询问听来挺例行公事的，电话一通，温璃那点不期待就被转化了。

“忙呢，没空回去。”张欢匆匆讲了句，也确实在忙些什么，手上的活没停过：“今年你去小姨家过吧，不行的话就去朋友那儿热闹热闹。”

“你去年也这么说。”好不容易通上的电话没讲几句，温璃带着脾气摁掉了。

没两分钟，也许张欢自知心有愧疚，发起了一笔转账，下面跟了两句话：

「除夕快乐。」

「原谅妈妈，理解一下。」

温璃抱着手机无声落泪，上手抹了一把脸，力度重到蹭得皮肤刺疼，她挺想扑到床上，把头埋进被子里嚎啕大哭的。

但她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太偶像剧女主了。

不适合她，她就没实行。

她只是用一种近乎平淡的嘲讽表情，对着手机笑了声。

一扭头，她窜上了天台。

“我妈不回来了。”温璃打通了佟笙的电话，干燥冬风刮过她的脸，带着盐分的泪痕刀割一样疼。

“啊？”佟笙从沙发上弹起，神速穿鞋：“那，那你过年怎么办，要不要……来我家过？”

默了一秒，温璃拒绝了她盛情的邀请：“不了，反正我都习惯了。”

佟笙跟她关系再好，她也不能贸然到别人家里过年，这跟鸠跑去睡鹊巢有什么区别。

“好吧，那我明天带你出去玩。”佟笙心疼她的遭遇，为照顾她的情绪，连声音都控到了柔声细语的程度：“好不好嘛，香梨？”

“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不是要你过来陪我的。”温璃说。

这是她一个人的劫难，不该让佟笙替她分担，温璃故作严厉警告：“你好好待在家，要是敢过来我绝不开门。”

佟笙：“……”

佟笙其实并不恐惧温璃的这种抗拒，分享的意义是把她当初的话放心上了，而否定的背后是不想把麻烦过给她。

可惜，温氏皇帝有个说一不二、令行不改的毛病，佟笙不敢抗旨，接下就告辞了。

别人幻想中前世都是世家贵子贵女，要么王侯将相，最差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

温璃呢？

她觉得自己上辈子估计是毁灭银河系还踢了地球一脚的天煞孤星，所以这辈子才有这么曲折的命运。

过个年，爹没有，娘不陪，连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家都因为诸多缘由不能踏足一步。这个年，年年都蹭不上。

十来年前，温与声和张欢新婚燕尔。

双方亲家还在因为彩礼一事闹矛盾，倒没有真刀真枪，全是口水战，后来即便明面上止战熄火了，私底下仍旧暗流涌动。

彻底翻脸的导火索是给温与声治病，两家闹得更是天翻地覆，钱没筹上不说，搞得她爸这个病像随时要爆的定时炸弹。

于是两家忍无可忍，放狠话说自此老死不相往来。

后来也确实应验了这么一句，气氛回回剑拔弩张，所以她两家都不亲，过年也不怎么走动。

关系一疏远，渐渐的也就没人记得她这个血脉了。

另一边，四大姑八大姨都聚集到了佟笙家的大平层。

中年女人们挤在一起能聊一年的闲话，佟笙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也被塞了几个儿童，要她帮看着，她也因此没能兑现昨天对温璃的许诺。

灵机一动，佟笙拐着几个孩子出逃了。

“救命啊香梨！”温璃家的门被拍得砰砰作响，佟笙还是厚着脸皮来了，不过她此行的目的是逃命：“快开门，我要窒息了！”

她被堵在门外，身边环着四五个孩子，大的小的，各种年纪都有，像个生了一篮球队的家长，怀里还抱着一个最小的，苦不堪言地抬头通过猫眼祈求温璃开门。

温璃看了一眼就开了，完全没有昨天放狠话的气势。

门一开，熊孩子们冲锋涌进，像占领敌军高地一样兴奋。

其中有两个还手持塑料宝剑，在门外就过上了招，进门时灵活地从温璃身边钻过，立马又打得难舍难分了，看起来没个八百回合都停不下手。

“呔，妖精！看你往哪里逃！”

“哼，雕虫小技，还想要消灭本大魔王，做梦——”

“接招！”

“看我神剑激光！Biubiubiu……”

得，她是没有给自己安排什么节目，但这不就有看头了吗？

温璃杵在门口就乐开了花，俩小孩太逗了，这个年纪的中二病无可救药，也格外热血，他们演得很投入。

佟笙一身红棉兔子袄，站在门外，一眼看过去就有过年那种热闹喜庆的氛围。

“进来吧。”温璃迎完人，佟笙还在用脸躲个怀里小孩儿的手，防止蹭掉她妈给她化的除夕妆，躲得龇牙咧嘴的，就想帮着分担一下：“孩子要不给我抱抱？”

“啊，不用不用……”佟笙抱着孩子进屋，走向沙发：“我一个人疯就够了，别传染给你。”

小孩们一进屋子，解放天性地四处跑。

温璃真的不嫌吵，即便小孩们真的吵得要命，不是用塑料兵器打架噼里啪啦地响就是突然性的尖叫。

“我快被他们烦死了，我家那些亲戚都扔给我带，全打麻将去了。”佟笙落座在沙发上就开始吐一肚子的槽，怀里这个还不会说话，揪过她的两条长辫子就扯着玩：“哎呦，小祖宗，你再拉两下，我一个美少女都要被你薅成地中海了！”

佟笙赶忙把小孩手拽了下来，在口袋里掏了掏，往孩子手里塞了个橡胶小黄鸭。

“小姨，我、我可以吃这个吗？”五岁左右的女孩咬了咬手指头，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茶几上叠放整齐的薯片。

佟笙眉头锁了锁，她家一堆这个玩意儿，各大年货尤其是零食应有尽有。搁家不吃，到这儿就犯馋，什么臭毛病？

“不可以，这是姐姐的东西。”她一点也不惯着，摆出大人的姿态，严肃地对孩子说：“刚才不是吃了午饭出来吗，零食家里多，咱们回家再吃。”

女孩儿也乖，听了这么一番推辞，点了点头，在佟笙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没事，你让她吃吧，少个几包我又不会缺块肉。”温璃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两杯热饮，搁在佟笙面前的茶几上。

“喝点热的。”她推了过去。

“主要我家这玩意儿太多了，她们不吃光我一个人也塞不下。”佟笙边把小孩儿换到另一边抱边说：“本来你就一个人过年，买点东西放家里，我也不知道这倒霉孩子咋回事，搞什么家花没有野花香，到了你这儿才馋，这我看不下去。”

“你就当是给我热场子了。”温璃坐近佟笙，伸手逗了逗她怀里还不会说话的孩子：“对不对呀？”

“这是女孩儿么？”温璃问：“眼睛跟葡萄一样大。”

“对啊，漂亮吧？”佟笙将孩子脸对向温璃，哄着她说：“来，甜宝，喊温璃姐姐。”

“……”温璃放下手，无语地看着她：“你怎么欺负到小孩头上了，她这么点大还不会说话吧。”

“哈哈哈——”佟笙放声大笑，状态近似癫狂：“反正被他们缠了这么一会儿我已经疯了，逼小孩说话算啥，我现在的心理素质能睁着眼睛跳楼。”

温璃被她过于良好的精神状态碾得无可反驳，只默默竖了个大拇指给她。

温璃卧室门半开着，两个小孩儿打闹着追了进去，没一会儿，其中一个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

“小、小表姐，我哥不小心把……”他说了一半没敢往下说，一只手抓着门框边缘纠结，无助的眼神望进门内。

“怎么了？”佟笙抱着孩子站起来，走了过去。

“坏了……”

“什么坏了？”佟笙心里一紧，预感不祥，大步流星地走进屋里：“我看看。”

一个木头模型摔在地上，四肢各断了一条手臂和一条腿。罪魁祸首愣愣地站在床边，不知所措地看着佟笙。

一股火气从佟笙心里窜了起来，她厉声呵斥：“来之前我不是叮嘱过不要碰姐姐的东西吗！都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

“不是，是……是刚才我们大战，跑到那里……”他指了指书柜二层，越说越小声：“不小心碰到了……”

“那你们不会看着点吗！就知道给我闯祸！”佟笙训斥孩子的模样完全是一个普遍大人的形象，什么宽容大度，耐心教导，都在气上头后烟消云散了。

哥俩可怜兮兮地低着头，互相对了眼：“……”

“去给姐姐道歉！”她挨个拉过俩小孩，推搡着他们要去给温璃认错：“一会儿回家我就告你们爸妈，收拾你们。”

“怎么了？”温璃走进来，看了眼地上的模型，默默捡了起来放在手里。

再看俩小孩儿，原本高耸入云的宝剑本来举在手上，这会儿什么魔王和骑士的荣誉，都也不重要了。

蔫得像打了败仗被俘虏的君王，头低低地压着，小嘴却撅得老高。

“没事，我一会儿用胶水粘好就行了。”温璃安抚她。

“对不起啊香梨。”佟笙愧疚地说：“要不是我带他们来……怪我，我赔你一个吧？”

“真没事，这个市面上不卖的。”温璃抬了抬手里的模型：“你找不到同款，我为难你干嘛。”

“好吧。”佟笙咬了下唇，以拜托的口吻说：“我下次不这样了。原谅我，香梨。”

“好啦。”温璃笑了笑，把手放在她肩上，将她带出了卧室：“你带他们过来陪我玩，我挺高兴的。”

佟笙还是不放心，偷偷瞄了眼温璃的表情，可她风平浪静的，确实看不出什么情绪。

于是她只好调转枪口，招呼两个闯祸的小崽子站在温璃面前，认认真真地道了歉。

乌龙过去一下午，快要入夜的时候，佟笙被一个电话叫走了，身后跟了一串小尾巴，每个都挥了手跟她说再见。

原本热闹的环境一下冷清了，温璃环视屋内，落寞一点点浮上心头。

冬日的夜晚总是很快，窗外是挨家挨户的爆竹声响。

清河市在这方面的管制不严，于是烟花炮竹就逃脱了禁令，欢天喜地地走进了清河市民家中。

温璃拿着模型，从书柜底下取出胶水，发现那罐太久没用过了，还是好几年前她父亲带她做手工剩下的。现在拆开，放手上搓了搓，已经不怎么粘了。

模型坏了，就连胶水都失去了效用。

她父亲给她剩下了什么，她却什么都没留住。

温璃被这敏感点捶中胸口，一下绷不住了，抱着模型蹲在地上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