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下学期来如洪水猛兽，盛大又迅速。

迎着冬末潜进走廊的光，佟笙如沐春风地抱着温璃一条手臂，有说有笑地穿过，回到告别了二十来天的11班。

时如白驹过隙，温璃突然想起上学期开学那天的画面。

当时她硬拉着佟笙去高一级逛街，说是去看什么校花，结果人不仅没看成，回来还赶上了迟到点，被张欣愤然罚抄了《蜀道难》二十遍。

佟笙对着她耳朵鬼哭狼嚎了一下午，直到完成抄写任务才消停。

第一节课还未开始，她坐在左边仍是姜枫的座位上，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耳垂，仿佛那阵喋喋不休的抱怨还在经久不衰地回响。

“在想怎么甩掉我？还是没摆脱我就这么不高兴？”见温璃出神地不知在思考什么人生意义，姜枫点了点她桌面，一双长腿随意支在桌底，单手撑了下巴看向她：“嗯？”

他质疑又带着点不屑的声线回荡在突然安静下来的教室里，诡异又奇妙。

四周吃到瓜的众学子：“？？？”

温璃转移目光看他，脸颊漫上热气，落在他轻轻颤动的睫毛上：“好了，你别说了。”

“我、我不会始乱终弃的……”周围人的注视刺得人发毛，温璃这一句表态，越说声音越虚。

她的声音最后低到可能连彼此之间都难以听清，姜枫却还是收进了心里，情绪外化为唇角上扬。

“……所以，我算满足你的愿望了吗？”温璃捕捉到姜枫的愉悦，歪头问他。

“什么？”姜枫撤回手，收敛笑意，倒向椅背：“我没明白。”

温璃看着他，目光恢复平静，将他说过的话换了另一种形式来表达：“你不是说过，希望下学期还能跟我坐一块吗？”

姜枫在她直白的表达里默然，回应时故意拖长了尾音：“嗯，确实是我的愿望。”

对话停止，莫名地，他们彼此望进对方的眼中，带着赤/裸/裸的试探又显得那么小心翼翼。

半晌后，温璃察觉这一对视在教室里实在太明目张胆，太纵容她的情意外露了。

姜枫当下直接的反应也远超她的想象，貌似在正面回应她藏好的情感一样。这种不可思议的意外收获，令她扑哧一下，先笑了出来。

姜枫受她感染，也跟着笑了。

对于她来说，他的笑容，似乎不再那么稀有了。

此时的教室内混乱一片，好像不再有人注意他们之间微妙的情感发酵，而没有老师镇守的班级向来是这鬼样，熟悉的面孔在战争废墟上高谈论阔、追逐打闹以及玩命奔跑。

张欣一杀到场，局势翻天覆地般秒变。

“还没正式上课就吵成这样，我从办公室就听到你们这儿的响了！”张欣开学的场面话没说，训斥先端上了台面：“刚开学就这样！过两天是不是要上天啊！”

众学子抬头看她，表情一致痴呆：“……”

底下终于令人耳根清净了，张欣平复怒意，手里的座位表跟着她指点江山，颁布指令：“一会儿班长带几个男生下去抬书，领回来发了。”

“这学期座位。”她叹气，有意顿了顿，像在憋什么大招，才以民主的口吻地说：“你们想怎么调整？”

默了一秒，整齐划一的答案在台下震耳欲聋地响起：“不调整！！！”

“老班，就按这样了。”一人神色谄媚地进谏：“换座多麻烦啊？搬来搬去的，您又要多看咱们一会儿，我都替您烦。”

“就是就是，我手受伤了搞不了，哦不，骨折，粉碎性骨折……”此人更狠，好好一个人，为了座位都拼出身材志坚了。

“行了行了。”张欣暴力叫停，被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进言吵得耳朵又疼起来了：“我现在就烦了，不换就不换，我也懒得管。”

“公平起见，举个手我看看。”张欣做了个抬手动作。

看似民主，实际她心里早就盘算过了，要不是这群崽子上学期表现还不错，她指定继续她一贯的专/制手段。

11班的学子们，以一种诡异的默契产出了一个全票通过。

温璃举手的时候还以为姜枫指定不会跟风，结果偷瞄一眼被抓包了。

姜枫将高举的手臂降下，左手撑脸，并不去看她，右手转笔，凉凉撂道：“这是怕我临时反悔？”

“我才没有，我看书了。别搅乱我的定力。”温璃抓起一本新教材翻开，一池春水早就乱了。

其实就算换座，她也还是会再次选择坐在他身边。

不管怎样，她渴望能多靠近他一点，甚至，再更亲近一点。

“哦！哦！哦！”周遭学生还在你看我我望你，发现不换座的意见出奇一致，霎时欢呼声四起，角落里到处是占领山头的尖锐猴叫。

徐岁大手一拍，鼓掌道：“11班牛批！”

“牛批！！！”听到的人纷纷跟风大喊。

张欣扭着得意的背影走了，许愿上台，拍了拍手，征求大伙意见：“好了好了，冷静一下，我问下昂，谁要跟我下去抬书？”

“我！我唉，班长！”男生们踊跃报名，才不是热心没处放，主要是可以趁这个空档下去当回街溜子。

“用不了那么多人。”许愿了解他们的猴性，往台下扫了眼，点人数：“一、三、五组的男生跟我走！”

“来嘞，殿下！”

“噗！”

“你个狗腿子，玩挺花啊！”后边那人踹他。

被选中的一堆男生，跟在许愿身后，一路打闹着下楼搬书去了。

“哎，香梨，咱们以后考试还去奶茶店复习么？”佟笙回过头对温璃说，嘴上提的是主业，实际上照顾的却是味觉：“我喝了一段时间，那家的水果茶挺合我胃口的。”

“这我决定不了。”温璃搁下书，耸肩，眼神示意了下姜枫：“正主在旁边坐着，你问吧。”

佟笙：“……”她不干。

这口气跟老板娘让我问老板这事怎么处理有什么区别？！

张凡那家伙嘴松，温璃去套过他的话，没跟她过两招就全交代了。

那家店是姜枫他爸投的，整家店只有在他们到店的时间段才会把内部的空位腾出来，给顾客做外带和外卖。

姜枫这血本下的，真是有够豪横。

“姜……姜枫，我们之后复习还去奶茶店吗？”佟笙没胆，温璃就替她开了这个口子。

姜枫翻动手中书页，心不在焉地答了句：“当然。”

“噢，那我知道了。”她扭头，对佟笙做了‘搞定’的手势。

佟笙了然，回以同样的暗号。

随即，姜枫低头用彩铅在画纸上不停捣鼓，五颜六色用了个遍。

温璃好奇，想瞄一眼，却被他手边的一本外国名著挡了大半，角度有点刁钻，只堪堪看到一角，全貌不清。

“什么奶茶店？”祁封听了一嘴，也不跟同桌吹牛了，转头问温璃。

“哦。”温璃有点没反应过来祁封突然的找话，解释说：“就是我们平时自习的地方。”

“你们不在学校自习？”祁封疑惑，以为他们学习这么刻苦，还考那么高名次，恨不能吃喝拉撒都在学校解决呢。

“不在。你不知道么？”温璃说完，立即猜到了一个可能：“懂了，原来你也不来学校自习。”

“我都在家学。”祁封笑了笑，话里甚至有点骄傲：“比较自由。”

“确实，在学校的话随时会被抓纪律。”温璃具体分析了通，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祁封，说：“不过你也不像会搞事的，又不用担心。”

“你怎么看出来的呢？”祁封意有所指，又问：“所以在你眼里，我像是个很安分的人喽？”

温璃舌尖抵住上颚，似在思考，片刻后松开：“你要不想安分也行，毕竟我也管不着，对吧。”

祁封：“……”

“其实你性格挺好的，就是……”温璃说到一半，犹犹豫豫地没就下去。

“就是……？”祁封只好皱着眉头追问。

“啧。”温璃撇了撇嘴，看似谨慎却实在有点不太礼貌地表达道：“你给我一种对谁都是一个笑容的感觉，不管是发自内心，还是只是敷衍。”

天哪！这话堵在她心里大半个学期，终于找到口子挑明了。

祁封：“……”

被当面吐槽的正主还没回应只言片语，姜枫听完温璃真心实意的评价就已经在幸灾乐祸了。

难得，他也会笑别人。

“干嘛？我又没撒谎。”温璃一根筋地转头看姜枫，一双浓眉耷拉至几千里。

姜枫低咳了声，嗓音消失，唇边的弧度无声蔓延。

温璃：“……”

这大哥今天又吃错药了，换什么形式都得嘲人祁封。

祁封手里的笔尖一点点戳进拇指中心。他心想，那你还真不了解我。对你，我就不是。

可他没有挑明，只是云淡风轻地点头，遮掩了过去。

许愿连人带书地回了教室，身后跟着一串队伍，运上来的书都堆在了第一排同学的桌上。

“按顺序领书，从前面的同学开始。”他说。

前排同学谨遵旨意，有序进行。领到第四组后，程序就不太顺利了。

“班长。”一女生举手抱怨：“我这书破损太严重了。”

“……我也是。”坐她附近的女生跟着附议。

“那你这本跟我换一下。”许愿走回位置，取自己的书换了那本破的回来。

“那我怎么办啊……”后出声的女生一脸幽怨。

她要换的书是同一本，许愿换完自己的就没辙了，又不想麻烦其他同学跟她换。他走过去翻了翻女生手里那本，好久都没找出毛病，仔细一看，其实就损了点封面，极小的一角，没有前一位女生封皮裂开一半那样不堪。

“这个破的不严重。”他耐心地说：“要不算了吧。”

“凭什么啊，不是你让前面的同学领了，我们后排的才只能拿到这些破书的吗？”女生置了气，书往桌上重重一丢，作死到底：“我就不想要破的。”

“你这破吗？”许愿疑惑，那个角不拎显微镜都看不出破绽：“那我跟你换。”

“我不要！”女生扭头，抱起双臂拒绝：“你刚跟人换过了，更破。”

“……”许愿快被磨没脾气了，眉头一皱：“那你想怎样处理？”

“我……”

她话还没说完，旁边几个男生和女生已经笑起来了。

“就挺搞笑的昂，这书平时都用来扔咱们身上，她也不学，体面又要。”

“就是嘛，这是要给咱们换本颜值完整的呗，估计是手感都不一样。”

“没那命，还要跟人学委比……”

“你们——”女生被他们嘲得心堵，下意识抬手，想把手里的书扔出去，又不想验证他们的话，硬是忍下了这奇耻大辱。

温璃低头欣赏着自己领到的那本残次艺术品，切割都不够平整，落脚处甚至突出去一块，这糙工……很难不让人怀疑工作人员的敬业程度。

嗯，我是不是说点什么才好？

“哎哟，大家伙看看温学神的书，都被切坏了也不见人坑一声，不像某些人啊，屎坑镶金边……”佟笙阴阳怪气地站起来喊了一句。

“你什么意思啊！”那女生正敏感，一草一木对她来说都是攻击。

佟笙冷哼，叉腰说：“什么什么意思啊，就你理解的意思呗？”

怎么谁都能欺负她两句，女生委屈极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就想换本书有什么错！”

佟笙见不得人伤心落泪，顿时放软了语气说：“你的要求没错，可学校发书历来都是这样的规矩，班长只是个按规矩办事的，总不能让他先郑重其事地搞个抽签再发吧？而且少数人拿到破损更严重的书都默默接受了。你不接受也可以，跟其他同学不声不响地换了没人要嘲你，但你当面为难咱们班长，给人难堪，这不应该吧？”

女生听了这番解释，胸前一阵起伏，极力压制着情绪。她刚才也确实刻薄班长了，又拉不下脸道歉，就伏着台哭了。

坐她旁边的男生听到哭声，抽走了她放在桌侧的那本没换成的书，默默把自己崭新无缺的书换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