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过完新春,在回星州之前,久未上线的张魔鬼找借口扣押了两个成绩曾经跻身清河三中全年级一二名的人。
“你要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三中开学那天,回来给高三的学弟学妹们发表个演讲,激发一下他们的学习动力,也算给学校行善积德了。”
温璃听得脑懵,她唯物主义灌溉下的小姨什么时候转信神鬼那一套了?
“确实没什么要忙的。”温璃指尖卷着一小缕发丝玩,曾经援助她数次的友军既然找上门了,演讲?小事一桩。就算真要她去军火库偷炸弹,她也万死不辞:“您放心,我一定去。”
“噢,那行,记得写稿件。”张欣计划一得逞就撇了低声下气的态度,蹬鼻子上要求:“不用多,八百字左右。”
温璃:“……”写高考作文呢?
刚才偷炸弹的狂想就这么轰地一声,把她自己给炮没了。
以前是坐在台下接受洗礼,现在要走到台上表现的身份转变令温璃心中忐忑。
好在张欣一请请俩,姜枫现在正在台上给她打头阵。
遗憾的是,台下学生积极反馈的并非他演讲的内容,而是将重心落在他惊为天人的颜值上。
千不该万不该,不论他的演讲稿写得有多么地惊天地泣鬼神,在台下学生的心中,他那张美如冠玉的脸加上他独有的冷傲气质已经以绝对优势艳压了他精彩的演讲。
他刚开讲就有人不断为他鼓掌,讲到一半,便开始间歇性有人为他高声尖叫。
温璃哭笑不得,心里为他捏把汗,校领导们的脸色也青一阵白一阵,活像地里刚冒出来的萝卜。他们犀利审视的眼神里,估计在反思为什么要请这货回来,引发这学生群体万年一见的骚乱。
“纪律,纪律!”孙主任鸡叫似地在一众起哄声中脱颖而出,经验丰富的他控场能力一绝:“听讲就听讲,瞎叫什么,像什么样子!我看哪个再喊,统统到我办公室泡茶!”
“……”底下人不叫了,改为小幅度的举手抗议。
谢天谢地,在孙主任‘赶紧讲完’的喋喋祈祷下,姜枫如他所愿地下台了。
温璃担忧的是,在没有足够阅历的支撑下,所有人的经验分享都只是一剂鸡血,短暂地给人营造一种未来五光十色的梦境,刺激人想要去获取的**。久而久之,药效消失,每个人的读书生活都会恢复到毫无波澜的湖面状态。
但不能否认,这些听似鸡汤的言论在她的高中生活里即便昙花一现,却也将她引上了一个四平八稳的道路。
温璃往上走,姜枫往下,擦肩之际,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紧张:“别怕,我就在台下等你。”
“我知道啦。”她回头冲他笑,恐惧烟消云散。
温璃站在演讲台前,短促地呼了口气,拉过话筒凑近嘴边。她看了眼稿子,大概记起一些内容,便开始了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演讲——
“大家好,我是2020届毕业的三中学生之一。我的名字不重要,但我很荣幸能站在这里跟大家分享我个人走过高三的部分历程……”
她没说两句,甚至没到有营养的部分,就有学生欢呼、尖叫,跟对待姜枫演讲的反应出奇地一致。
看来她对此有重大误解,他们不是只对姜枫开绿灯,是他们当下的精神状态就这么堪忧。
孙主任又挤在人群中四处飞翔,满头大汗地抓典型,维纪律。
温璃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稳住心态:“面对高三的复习,作为过来人,我肯定已经不如你们。所以如何激励你们在学业上努力,我相信‘高考’二字会比我的语言更有力量……”
“我想和你们说的,是我高中三年面对生活的感悟。”
“……”
“我们或多或少会经历几个人生最灰暗的时刻,也许来自周围的人,也许源于自身。不管怎样,我希望大家在对自己失望乃至对世界的人绝望的时刻,确信人性丑陋的一面带给你伤害的同时,也要相信真心实意的情感和对自我认知的提升能治愈一切。这个力量的来源,可能是你的身边人,也可能只有你自己……或许太早让你们理解‘人以后都要独自面对世界’的真相有些残酷,但人在痛苦和恐惧中获得的经验能够支撑我们朝着生命之路,更加勇敢地走下去。”
“……”
“我知道各位在这条升学途中都在背负压力前行,每个人对压力的承受能力也不同。有人会心胸开阔地想‘失败了,大不了重来一次’,也有人会钻牛角尖,认为‘一次考不好,我的人生就彻底完蛋了’,乃至于萌发轻生的念头或是真的跑去轻生了。我想说的是,正视过死亡的人,会明白死亡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而活着,要谨小慎微,要莫大的勇气。只有热爱当下,才能让我们在漫长的人生里去领悟生命真正的意义。”
“我不希望你们来星大找我,因为一所学校不应该成为你们最终的目的地。如果能来,我也很高兴。我更希望的是,你们可以在人生的每个阶段找到一个更强大的自己……”
“最后,我祝愿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得偿所愿。”
“谢谢。”
台下掌声雷动,有人看似醍醐灌顶地高声欢呼,有人却默不作声,对号入座。
温璃一溜烟,小跑下了台,她满心欣喜地走向姜枫,却挨了他当头一棒:“没听出来你的主题。”
温璃当场给他表演了个笑容消失术,比毒舌她也不输谁:“金融学削弱了你的文学素养,怎么不把你尖酸刻薄的表达一块剔了。”
姜枫左手抵了唇,笑她不禁逗。
“我这坦白来说,叫做永远不要对生活失去希望。”温璃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抬起手背在姜枫胸膛上来了两下轻打:“你忘了我们毕业那年二中有个学生因为承受不住压力跳楼了?”
姜枫逮住她打人的手,禁锢在胸前:“所以这才是你演讲的目的。”
“当然。”温璃用力一抽,没抽出来,索性算了:“与其激励他们在学业上努力一时,不如说说我是如何认清痛苦带给我改变的。哪怕有一个人在挣扎的时候想起我说的话,哪怕TA和自己和解一下,都算我有一份功劳在里面啦。”
“嗯。”姜枫揽过她肩,轻抚:“我们阿璃还是太善良了。”
温璃任由他挽着,仰天大笑:“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啊,那个传说是照进我亲眼所见的现实了吧?!”某班某组的几个学生抻长了脖子,越过乌压压的人头去找寻那两个离开的人影,两只耳朵完全屏蔽了台上领导发表的讲话。
有人吐槽:“勾肩搭背的,寻常好哥们也不这样啊,九成九是成了。”
“所以是真在一起了?”
“好羡慕,哭泣了,为什么我就没有这般……”
“乔乔,别画了。”一女生回头看了看坐在身后死气沉沉的同桌:“好歹瞻仰一下学长学姐的风采啊!”
被喊的女生正低头画画,被强行拽起来一条胳膊,只好顺着她的目光望了一眼,是两具结伴远行的和谐背影。
她兴趣不大,淡漠地收回视线,继续给人物头发勾线。
“呜呜,磕死我了!”
“……”
两个人谈了恋爱,难免闲聊一些与自身有关的问题,譬如爱、性、健康、教育、心理学等等。尝不上探讨,就是平常地聊天和交流,只是内容无所不包,又无所不谈。
就着之前的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很快,他们谈到了人的生死存亡,尤其讲到死亡教育在这个国家的留白。
“其实谈及死,无非就是谈生。”姜枫语气里有种历久的平静:“我很小,父母就揭穿了人死不会变星星的事实。人只有一条命,花光就没。死亡的扩张是痛苦的,所以寻死觅活没有魅力。遇到问题就解决问题,闹太多的情绪没用。”
“是啊,原来你很早接受了一套完整的教育流程。”他们成长之间的巨大差距,始终是要她逐渐去缩短。温璃叹了漫长的一口气,说:“可惜对我们脚下这块土壤来说,死亡教育还是太匮乏了,我刚也只能勉强地说两句。实现大规模的教学仍然只是我一个美好的憧憬,我知道这条路至今没有走上正轨……”
她曾经就受过缺失普及这方面意识的苦楚。
读了书,才跌跌撞撞地明白人只有正确认识所有的死亡,才懂尊重和敬畏生命,珍惜并热爱活着的自己和身边的人。
“我跟你很不一样,极度迷茫和绝望的时候,我只想幼稚地以死明志。不会调解情绪,也是一种缺乏死亡教育的体现吧。我也没有理解生与死对我来说的意义……我后来想想,我当时虽然难过得要死掉了,可是我真的想死吗?其实就是无知和逃避在作祟罢了。我对人世有所贪恋,我明白自己的**和价值,我能够正视和面对自己了。”
“这段比你刚才台上讲的要精彩多了。”指尖一陷,姜枫把弄似地捏着她的手。
温璃默不作声地给了他一个刀光剑影的眼神,毅然抽回。
“未来有没有想过改行当老师?”姜枫无视她的怒气,满面春风地开侃:“你很有教书育人的潜质。”
“咦,算了。”温璃摆手拒绝,狠起来连自己都嫌:“现在的学生够苦的了,你还唆使我去误人子弟。”
“说不定适合你呢。”
“再说吧。”温璃耸肩,语焉不详地留下一句:“我的未来计划里暂时没有这一环。”
“我只建议,不说服你。”他从不劝她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除非她心神往之。姜枫今天抽风了,非要大庭广众下跟温璃亲热,追着要拉她手,顺便转移话题:“有时候我会感慨你的勇敢,所有任何你从小缺失的部分,长大之后你都会进行自我修复,或者说是带病修行。毕竟只要是人,都会畏惧了解自己的情绪、冲动、记忆、能力、潜力以及自己的命运……”
“我也常常因为有你而感到幸运呀。”林间过道四下无人,她倾身,半个身子抵进他胸膛里,仰头,明媚地笑:“在很多相处的时刻,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而我好像只有在你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是这样。”
姜枫揉她头顶,眼里迷离的怜惜要溢出水来了。
“不过好巧,你也读过这本?”温璃和他对视的眼神燃起一粒星火,她记得这句出自哪本。
替她抚顺方才揉乱的长发,姜枫笑答:“你书单里的。”
“呃……”温璃下巴磕在他胸前,努力掰开回忆,却逐渐从饱含深意的眼瞳里察觉出了不对劲:“可、我好像从没跟你说过我书单里有这本书吧?”
姜枫不说话。
“好可怕啊你!人体监控吗!”温璃上窜下跳地在他身上找可疑物件,半天也没摸出个所以然来,转头检查自己:“还是你装在我身上哪里!!!”
——
引用:Abraham.H.maslow.《动机与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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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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