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032

从云南回上海的一路,施清如一直在开车,除了严格遵守每四小时休息一次的规则外,她仿佛有着无限的精力。期间徐烁和西瓜主动提出过换班,均被她拒绝。

她不觉得疲惫,看着窗外宽阔的国道时,甚至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以前当乘客的时候,施清如总是习惯倒头就睡,从起点一直打瞌睡直到终点,错过了不知多少沿途风景,也总是记不清那些弯弯绕绕的道路名字。

山水、乡村、城镇、摩登都市,这些都像是倒退的胶卷从她面前闪过。当黄浦江两岸的建筑映入眼帘时,行程也戛然而止。

她本想给施琴和王文忠汇报自己马上回去的事情,却最终抵不过其余几人的热情,和张言静决定在上海再宿两日。

施琴乐得和王文忠过二人世界,在微信上与张言静打了声招呼才挂断,语音末尾还回荡着她嗲声嗲气的一声“文忠——”

施清如笑着收起手机。

作为本地人的徐烁没打算让其余几人自掏腰包住酒店,而是大大方方将所有人带进了自己的大洋房。

墙内的院子里立着一座干枯的喷泉,墙角杂乱地放着两座小天使。浅灰色的砖墙外是一街光秃的梧桐树,阳光倾洒下来映出树干的长影。

房间里,布满岁月痕迹的深红色旋转阶梯占据视野,整体装潢能看出年头,四处的古典奢华中揉杂了许多现代高科技产品。仿佛还没有从二十世纪中缓过神来,就已被拖进了二十一世纪。

地下室雕花精致的木柜里摆着许多收藏品,人一走过去,影子就从一面面玻璃里晃过。

几人虽与徐烁早有过来往,但也是到这时才意识到他的家底远比想象中厚。

“藏得够深啊你!失敬失敬,之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了。”

张言静搞怪惯了,立即半开玩笑地恭维起来。

徐烁摆手后仰说道:“可别这样,受不起。我平时也不住在这里,大多时间都是我外公住,我只是偶尔回来看看。这次人多,只有这儿住得下,我外公又出去玩了,正好不在。”

西瓜对这些藏品颇有兴趣,看得最是入迷,能说出不少与之相关的背景,和徐烁一来一回聊得起劲。

言静旁听了会儿,没过多久就对这些深奥又遥远的东西失去了兴致,弯着腰一边欣赏老唱片机,一边道:

“都七点了,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吧,我肚子快饿扁了。”

闻声徐烁抬手看了眼手表,“是该吃晚饭了。我请客,你们说吧,想吃什么?”

他的目光很自然地往施清如那里看去,后者站在楼梯边,眼神没有焦点,已然灵魂出窍许久。

“Vivi?”徐烁走过去低头打量她,“你怎么了?”

“没事,有点困。”施清如放下抵着下巴的手,吸气回神,淡淡地扫了眼楼梯,踩着拖鞋往上走,“去吃饭是吗?”

“嗯,你想吃什么?”

徐烁的步子大一些,自然地跟上她的步伐,一起绕过楼梯的转角。

“随便。不用等位的,能填饱肚子的就行。”她顿了顿,想到其他人,“看大家想吃什么,我没什么忌口。”

“那吃海鲜吧。”小象提议,“我突然有点馋。”

“行啊,就吃这个。”

其余人附和。

张言静小声问施清如,“你不是对好几种海鲜过敏?”

“没事,我不是很饿,而且我也不是对所有海鲜都过敏,只是几种。大不了点个别的炒菜,总能填饱肚子的。”

抛弃了甲方提供的那辆车,徐烁驾着自己的SUV带着一行人出门。

车走走停停,仿佛永远也抵达不了目的地似的。

施清如的指骨抵着车窗,悠悠想起一个吃海鲜的好地方——舟山。

王文忠有个亲戚是舟山人,她不记得自己应该怎么称呼对方了。那人有着黝黑瘦削的面容,身子骨却很硬朗,一身精干的肌肉和热心,时不时来杭送些海货,说是杭州不容易买到那么好的,叫他们一家人尝尝。

爱吃海鲜的施琴和王文忠总是很高兴地收下,再把家里的一堆东西送给对方,其中也不乏其他人送来的别处土特产。

青少年时期,施清如总会用幽怨的眼神盯着那一桌海鲜,即便是不过敏的几样海产品,她也向来是不多吃的,浅尝辄止,会引起过敏的更是碰也不敢碰。

只能看,不能放肆地吃,这是何等酷刑?

听施琴说,施清如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去过舟山,去见那儿的远房亲戚。

小小的她穿着黄裙子,扎着双马尾,辫子上绑着樱桃发绳,还在绿皮火车外的站台上拍过照。

施清如见过那张褪色泛黄的照片,可对舟山群岛的记忆却空空如也。

那时候她的年纪太小了,小到走一会儿路就嚷嚷着要抱,每天只顾着吃喝拉撒和嘻嘻哈哈,什么也记不得。

舟山,

舟山。

她望着窗外揉了揉耳垂,等回过神来时,车竟然还没有驶过这个路口。

一小时后,他们终于抵达徐烁私藏的美食店,又等了近一小时才吃上。

饕餮盛宴端上来时,施清如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她没什么胃口,光喝了大半杯的可乐。

她盯着离自己最近的那盘海虾。

吃一口她就会满脸红肿,再多吃一点是呼吸困难,再多一点就得去鬼门关游荡。

人很神奇,有时候会向危险靠近,有时候会寻求自虐。

比如说人站在高处的时候会想向下跳。

有一个解释说,那是因为本能告诉自己地面才是安全的,而跳下去是最快的落地方式。

荒诞。

那自虐呢?她看过一些电影、小说,里面的男女主人公失恋了会给自己找点痛苦的事做。应该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企图用身体的痛苦去掩盖心灵的痛?

施清如举着筷子半天没动。

也许是在犹豫要不要自虐一番。

半晌,她起身,椅子角在地面发出吱吱的刺耳声。

她没说什么,出门给自己点了盘蛋炒饭,去洗手间洗了脸才回到包间。

她的身体和生命金贵得很。

何况,她没有失恋。

徐烁注意到她的一出一进,猛地一拍脑袋,靠了一声,“我都忘了,Vivi你是不是对虾过敏?”

施清如淡淡应了声。

徐烁快速翻看电子菜单准备加菜,“我的错,把这事给忘了,再加几个炒菜吧。”

“不用,我已经点炒饭了。”

“那怎么行,我请客你就吃炒饭?显得我多小气似的。”

施清如抬眸看了看他,说:“点了我也吃不下,没必要。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小气的人,不用这样证明。”

徐烁愣了下。圆桌对面的女人满目冷淡,话语里还充满礼貌与客气,但神情已透出微微躁意。

虽然躲过了过敏,但施清如当晚却还是发烧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舟车劳顿,身体骤然被吞进黑暗里一般,没有力气。

房里灯灭之后,热度来得很快,她能感觉到全身发冷,紧接着是表皮下传来的灼热感,冷热交叠。

但此刻上海的天已经浸入了墨,身旁言静规律的呼吸声让人不忍打搅。施清如只好起身轻轻在行李箱中翻找,总算在角落找到一盒感冒药,也不管症状符合与否,就吞了下去。

吃完药她又回到被窝里躺下,头顶的水晶吊灯在月光的映衬中一直在旋转,她就这样半梦半醒地挨了一晚上,汗毛一直竖着,扎着睡衣的布料。

迟滞的大脑无法思考,她只觉得自己在湍急的水流中沉了下去,耳边是咕咚咕咚的水声,气泡酥麻地抚过汗毛,压在身上的棉被也几乎让她透不过气。

等第二日张言静醒来发觉不对劲,施清如已经烧到三十八度八。

几人着急地送她去医院挂点滴,徐烁一路上都在念叨着自己没照顾好客人。

坐在急诊部的时候,施清如用烧得发烫的眼球打量着周围,默不作声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和静止的白墙。

张言静从她眼前晃过,“肚子饿不饿?我去小卖部给你买点东西?”

施清如摇摇头,“带面包了,你们去吃饭吧,不是预订餐厅了吗?”

言静抱住她没打针的胳膊说道:“拜托,这位小姐,我怎么可能丢下你去吃饭啊?那不是显得我很没良心?我又不是饿死鬼投胎。”

施清如挑眉笑笑,嘴唇干裂泛白,“你不是外号小馋猫吗?”

“才不是嘞,”张言静哼了声,回头冲其他人摆了摆手,“我在这儿陪她就行,你们去吃饭吧,人太多她都不好意思休息。”

施清如附和。

好不容易才把其余人劝走。

半小时后,张言静的肚子叫了。

施清如垂眸笑她,“快去找点东西吃吧。”

张言静干巴巴笑了两声,“那我去趟小卖部,我快去快回,你一个人待五分钟可以吗?”

“当然,我只是发烧了,又不是废了。”

施清如慢慢地眨了眨眼,肯定道。

张言静心急,脚步便有些凌乱,“诶,小卖部怎么走……怎么没看到指示牌?我去问问……”

施清如听见了她的嘀咕声,抬手指了个方向,“那边右转直走到底,再右转就是了。”

张言静讶然,“你怎么知道?来过啊?”

但她到底没往心里去,一溜烟消失在施清如指的方向。

哐。

施清如靠到金属椅背上,闭目大口呼吸着。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嗓子心传来令人不适的铁锈味,她能感觉到手背上的针在拉扯着皮肤……

这里并没有多少消毒水的气味,反而有食物和人身上混杂的味道,有汽油味、橘子味、烧烤味……庆幸的是现在天气冷,少了汗水味,不会让人感到燥热难耐。

院外也没有蝉鸣在滋儿哇地乱叫——

“陈安平,陈安平!你吓死我了,刚才怎么喊你都没有反应。”

施清如留着汗,水珠子从额前的发梢淌到眼皮上,又流进眼尾,刺辣辣的。

她蹲坐在地上,顾不上卫生,通红的一双眼睛盯着靠墙的陈安平,嘴唇咬在一起,心急如焚。

刚才她和陈安平一起从住院部来小卖部,正穿过一条较为冷清的通道时,走在她一旁的陈安平忽然就向着洁白的墙面倒了下去。他的膝盖咚一声砸在地面上,像被敲碎了骨头,他的双目紧闭,脸色发灰。

施清如大喊着叫他的名字。

脆亮熟悉的声音像是从水面之上传来的,而陈安平在水底,只能听见模糊又低沉的音,他做不到回应。

脑海里的白光过了很久才渐渐消失,他终于听清她的呼唤。

“陈安平,你哪儿不舒服?还能站起来吗?我去叫医生来,你等等我。”

施清如正要起身,那只滚烫却干燥的手反扣住她的掌心,微微施力,将她拉回自己身边。

陈安平扶着墙,抬起眼,升起一丝笑看她。

“我没事,就是有点饿,没力气。”

“真的?”施清如肆无忌惮摸着他的额头和脖颈,再三确认,“没有别的不舒服?”

陈安平摇头。

“那我们快去买吃的,或者我们去食堂打个盒饭!”

“去小卖部吧,我想吃个三明治。”他说。

“好,多吃几个,再买盒寿司,酸奶也买一瓶,关东煮什么的也买回去。”

施清如絮絮叨叨着,等陈安平站起身缓过劲来,他才松开了相握的手。

“嗯。对了,你是今晚六点半的高铁票?”

“对啊……”

施清如一想到回杭州又有段时间不能见到陈安平了,声音就蔫吧了下去。

“我送你去火车站。”

他淡淡说着,脸上逐渐恢复了些血色。

施清如倏地抬起头,喜笑颜开,“真的?”

陈安平似笑非笑点头,“嗯,等下回病房和护工嘱托几句就送你过去,晚上我也还要回学校。”

施清如眉飞色舞,边走边哼:“干嘛,我这么大个人,你还担心我?其实不用啦,但你非要送我过去的话,我也不好拒绝咯!”

陈安平没说话。

“你别以为不说话就能躲过去,你就是担心我。”

“施清如,”陈安平扶住得意忘形险些摔倒的的眼前人,“学业紧张,你就不要总来上海了。”

施清如一顿,心情沉了一秒钟,迅速恢复,刚准备反驳,却听陈安平又说——

“下个月我回杭州找你。”

她讷讷地望着他。

“真的?”

“嗯,真的。”

“那阿姨怎么办呢?”

“她最近身体不错,我也会安排好一切的。”

……

“清如,你睡着了吗?”张言静端着一碗关东煮站在施清如面前,弯着腰在她眼前晃了晃手,见后者睁开眼,“关东煮吃不吃?我买了好多,一个人可吃不完。诶不对,你发烧不能吃吧?”

“……”

施清如张口,喉咙里却滚过粗砾,没有发出一个完整的字。

她用力吞咽了一下,才说:“没关系,我吃。”

张言静把北极翅递给她,摸了下她的脸颊,指腹扫过眼角,“你眼睛怎么都烧红了?好多红血丝。算了算了,你还是别吃这个了,我给你打白粥去。”

她刚要把北极翅拿走,施清如又抢回,咸味的食物抵在嘴边,半晌才咬住,淡淡说:

“就是不想喝白粥。”

久等[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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