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再详细向我描述一下您的情况？”

“其实……和上次差不多，就是不容易睡着，也睡不好。”

“会做梦吗？”

“也会，但是大多都不记得了，有时候只记得醒之前的片段。”

“好的，你的梦境和游戏内容有关吗？”

“好像有关吧……也有不知道哪来的内容，我记得不太清了。”

“好的，在梦境里，是否有死亡和杀戮等场面？”

“……其实还好，偶尔也挺刺激，但大部分时候……不算很吓人。”

“好的，您是否尝试过助眠的方法，比如药物或者其他疗法？”

“只吃过褪黑素，感觉没啥用。”

“好的，我建议你借助电子设备记录自己每天的睡眠情况，观察随访。”

“这个……给我的？”

“是的，我们会持续跟踪您的健康状况，如果后遗症影响到您的正常工作和生活，我们随时提供进一步帮助。”

王11接过咨询师从桌子对面递来的一个小巧的手环。

这个手环看上去更像个手链，上面只有一颗乌黑的珠子和一股粗粗细细的编织线。

“这个有显示吗？”王11伸手来回摸了几下珠子，“好像不会亮啊？”

“设备本身没有显示屏，不过实时数据可以在您的移动公司端口查询。”咨询师说。

“好吧，”王11打了个呵欠，“那我走了。”

临出门的时候他忽然又回过头来：“对了，我能问问吗，我们测试部老大Kevin的问题比我严重吧？他治疗效果怎么样？”

他顶着咨询师的目光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就是想跟病友交流一下病情。”

“抱歉啊，”咨询师天衣无缝地对他笑了笑，“我只负责您的情况。”

才怪。王11心想。

他原本都做好准备听到对方说些类似“不能透漏其他患者信息”的搪塞，以此来确定黎秋确实也是个“患者”。

……果然这个公司从上到下没有一个好糊弄的。

王11有些悻悻地从咨询室出来，发现外面天早就全黑了。

他站在窗口向外看了一会儿。

公司位置稍有点偏，周围不算太繁华，这个时间，周围的楼宇大部分的灯都灭了。

他们楼里走廊的灯是偏冷色的白，空调又开得大，在如此炎热的夏日竟然让人有些难抑地想要打寒战。

王11轻轻呼出一口气。

其实，有点寂寞。

在人生的这么多年里，他总是习以为常地去游戏里逃避来自现实生活的孤独。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觉得游戏好像让他更寂寞了。

那些生死至交的朋友或是拔刀相向的敌人，从一个故事里出来就再也不会回到当时的心境。

没有谁会为别人留下来，也不会再多看曾经身边的人一眼。

或许，除了黎秋。

黎秋善良地默许了他过于亲近的称呼、过于贴近的关系，也照顾了他难以出戏的情绪。

这样想着，王11低着头穿过一排排的测试仓，走到S区的尽头。

这边和下面A区的构造差不多，左边是主控，右边是部长室。

既然整个测试部只有唯一的部长，那王11猜测这几层的部长室是互通的，黎秋平时或许就在某层的办公室里。

碰碰运气吧。

今天没有测试任务，S级的区域里很安静。王11先回到自己的测试间，填写了一个弹性工作申请，打算明天晚来一会儿。

接着他一路镇定自若地走到会客室右边的部长室门口，轻轻叩了两下门。

“请进。”里面很快传来声音。

王11小心地推开门，看到这里是个比较常规的办公室，有办公桌办公椅和小茶几。黎秋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面，面对电脑屏幕还打着电话，并没抬头看他。

“……其他交给程序那边做了，我会盯着的……”

不知道电话那边说了什么，他按着眉心低低笑了一声：“你杀了我算了，又要交报告又要我休息？……行我知道了，我心里有数。”

黎秋挂掉了电话，低着头站起身来，才终于看到王11。

“怎么是你？”黎秋有点惊讶，“我以为假发呢……有事吗？”

王11望着他没说话。

怎么说呢，这时候的黎秋看上去和平时又不太一样。

在游戏里他无所不能，总能把握每个关键的节点，将故事推向他设想的方向。

在现实中他又是笃定自持的，虽然年轻又单薄，却好像永远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而这些都不似此刻。

此刻的他好像褪去了那些光芒，就像之前生病时一样，如此疲倦，如此憔悴，仿佛是一位燃尽了法术的魔法师，抱歉地收起他的魔杖。

“有什么……”王11努力措辞，“有什么我帮得上的事吗？”

莫名其妙地，他就是不想看黎秋这个样子，总想伸出手去。

黎秋歪了头看他：“想升职了？”

“啊？”

黎秋很有耐心，娓娓道来地给他讲解起来：“从S到SS可不是一个本就能完成的，你之前的成就都很高，但是S级的任务……不是……”

黎秋的声音忽然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坠落下去。

“你怎么了？”王11伸手抓住黎秋的胳膊，暂且稳住了他有些摇晃的身形。

黎秋闭着眼睛摇了摇头，摸索着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来：“起猛了不要紧。”

什么起猛了……王11简直无语，这人都站起来大半天了，哪有这么延迟的反应啊！

“……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黎秋努力说完了他要说的话。

王11充耳不闻，皱眉打量着他的脸色：“你需要休息。”

黎秋抬起手在自己和王11之间翻了一下，那意思是自己本来就是要去休息，是王11的出现打断了他。

“走吧我送你，”王11不太放心地看着黎秋再一次晃晃悠悠站起来，“你家在哪儿？”

黎秋的动作顿了一顿。

“我不回家。”他说。

“不回家你去哪？”王11奇道。

黎秋垂着眼收拾桌面上的东西：“我就住这里。”

他看起来还是气力不济，手上都没了准头，一张沓纸拿了三次也没拿全。

“我来我来我来……”王11看不下去上手帮他收拾好了，“你在公司有休息的地方是吗？那我送你过去。”

他说完才想起来好像这公司也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想去就去。

王11自己的工牌卡权限目前是低楼层的餐厅、茶歇室和测试部AB区以及S区，去其他楼层都需要刷卡登记，获得允许才能入内。

那黎秋如果有休息的地方，想必也不是对所有员工开放的。

“……没权限的话，我送你到电梯外面吧。”王11补充说，再一次扶上了黎秋的胳膊。

黎秋却笑了一声：“那倒是不需要什么权限，只不过没必要罢了。”

“怎么没必要！”王11即将开始焦虑，“你都站不稳了，我实在不放心。”

黎秋在他的搀扶下向办公室的右边走了几步，不知道伸手按了个什么东西，他们面前的一排书架就轧轧有声地移开了。

“这很……老派。”王11评价道，忍住了想要吐槽的语气。

拜托，什么年代了，谁还会在书房做被书架挡住的机关暗室啊！

可你不得不说，这事儿放在黎秋身上，似乎又变合理了。

黎秋没理会他的阴阳，自顾自走了进去。

书架后面是个简单的卧室，基本上只有一张床和一组柜子，旁边还塞了个小洗手间，一眼望去的布局比快捷酒店还简洁明了。

“老大那你你你你休息吧……”置身这个环境里，王11忽然就紧张起来，磕磕绊绊地想离开。

黎秋坐在床边，抬眼看他。

他的眼睛长得很美，深邃又清澄，抬眼看人的时候，有种沉静又凄切的触感。

王11一步也挪不动了。

他忽然在想，黎秋和黎夕辉长得并不太像。

比起黎秋这副英俊隽秀，令人印象深刻的容貌，黎夕辉的外貌给人一种没什么攻击力的感觉。

特别是他笑起来时眼睛会眯起来一点，整张脸看着亲切又热情。

“老大，你和黎总是……”王11话到嘴边绕了一圈又打算塞回去。

关心什么不好，关心人家领导的家庭关系。

黎秋摇摇头。

王11嘴半张着愣在那里。

问题都还没问完，怎么答案就先出来了。

“我们同母异父，”黎秋开口说，“公司是他爸爸的。”

这么十几个字，好像一下子就说清楚了一切。

所以黎秋是跟着妈妈改嫁到这个家庭，然后进入继父的公司做事。王11心想。那么有没有可能，不管他做得多出色，也不可能会真正获得什么。

“阿辉他做得很好，我不会想要这些。”仿佛看穿了王11的想法，黎秋补充说。

挺巧的，他叫黎总“阿辉”，王11不由想起自己刚进公司认识的那个女队友“阿辉”。

“对了，”他说，“老大，咱们部门可以改名吗？”

黎秋望着他眨了眨眼，忽然笑了起来：“怎么，忽然意识到自己当初起名太过草率了？”

“是啊！”王11苦怪名久矣，“之前假发说她改过，但没告诉我怎么改。救命啊我不想再当王川了！”

黎秋神情有些莫测地打量着他：“如果我说，改名需要上传真实身份信息，你还改吗？”

王11愣在当场。

这个游戏虽然对每个人的身体情况都了如指掌，但从一开始建档开服起，就从没要求玩家填写真实的个人信息。

这在早期也给了当时的年轻玩家群体非常大的安全感，毕竟那会儿这种全息游戏还是新兴事物，大家图个新鲜，并不想交出案底。

后来随着游戏的发展，玩家间渐渐开始出现一些需要维权的法律问题，由于没有进行过身份的记录，这类事情的处理效率颇低。

好在那些不过是小概率事件，在网络上，马甲还是最后一重心理防护。

王11倒不算是那种需要瞒着家人上网的中二青年。

但是怎么说呢，他还真的不太想交出本名。

黎秋什么也没说，只看着他伸出右手，做出了“请”的手势。

王11咽了下口水。

好家伙，今天这是家庭秘密交换大会吗。

……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和黎秋快要结婚了？

王11猛地一激灵，强迫自己从无关的联想中回过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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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心系领导（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