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登仙台试论成败,曲桥边故人聚首(上)

转天就是清明了,自寅时三刻,天光熹微伊始,天便由黑紫色转灰蓝,层层薄云似鱼鳞散在天际,向无边远方推去。园林之中的宿鸟被夜露沉降催醒,去叼早起的虫儿。水声摇晃,载了一夜的露珠滑破池塘,惊醒了酣睡的鱼群。

也在这时,韩国王城中的宫人们将燃了一夜的灯吹灭,揣着手,踩着碎步,里里外外行动起来。覆雪等人也已早早出现在登仙台下,刚刚站定,覆雪便四下望着,看看有没有熟悉的身影,在一个角落中看见了孔巍的侧脸,只能观察到他的脸色铁青。覆雪轻笑一下,又转过脸继续四下望着,没有发现谢元的身影。

覆雪正在观察,台上如鱼贯入,两列宫人涌到台上,身形交错的工夫,便移来了一座看台,上面并列三个扶椅座位,看台顶用了些红绸作遮阳挡尘之用,看台两侧各挂了些黄色穗子。

台上的看台搭建一下拉拢了台下众人的目光,不再四处打探,而是干望着看台,以及登仙台幕后是不是有什么,四下哪怕是素未蒙面的人,也要钻在一起小声嘀咕议论一番。

“什么情况?”

“这阵仗看来可不小。”

“我们才刚到,连气都没喘匀就又要拼命了?”

底下意见猜测四起,台上又有变动,从看台一侧上来的,头里一位是北省巡抚严泽,身后是黄公公,石公公跟在最后面。严泽坐在左手一侧,黄公公坐在正中。石公公眼见头两位已经坐下了,便转身来,走到登仙台中,从胸口摸出一道信笺。

“奉王上谕旨。”石公公说完这句话,台下一干修士纷纷跪下,唯独覆雪不跪,一双眼睛远远看着石公公手里的信笺,那信笺其中似乎潜藏了一个男子面貌,看不清楚,但是他很清楚,这张脸就是韩王。覆雪还在想,袖子被赵渐鸿一拉,跪了下来。

“霍兄,现在可不是出神的时候。”赵渐鸿闷声提醒道。

“跪也就跪了,等我见到他,一定要亲手扒开他的心肝。”覆雪不回赵渐鸿的话,只是作如是想。“要先杀光他的亲友,再杀掉他。”

“各位修士,历经千险到得洛城,自该嘉奖,每人赏一升天来之水。”

“谢王上。”台下众人听到石公公的话,均五体投地,跪拜下去。

“现而今,燕国虽平,然西南与齐、楚两国接壤处摩擦频繁。列位乃国之重器,自当报效国家。但其中优者尚有他用,故设此登仙台,以试论我大韩之最锐,最利之人。”石公公说完,便把信笺重又放回怀中。

“列位起身吧,若要论大韩利器者,在我这里登记名册。若要放弃,则在严大人处登记名册。”石公公说完转身准备到看台去,台下一人说话打断了他的行动。“石公公,所谓论大韩利器是如何论法?所谓报效国家又是如何报效?”

石公公转回身子来,看着台下人头攒动,分不出方才是谁领的头,但台下已经嘈杂起来,附和着方才那人的话。“所谓论大韩利器,自登记完成后,在录名册的各位修士抽签对决,以一方倒地不起为胜败判定方式。最后挑出三人,在御前受赏,至于之后王上有什么打算,就不是咱家清楚的了。”

石公公说着又走回登仙台,还一直往前走着,直走到台沿边,这样他才能看清楚更多人的脸。“至于报效国家,列位的修为源头都是蒙王上赐下的天来之水,眼下西南战事频发,自然是要各位到军中去效力的。另外如果论器过程中的败者,放弃者也一律如此。”

“又要我们报效国家,又要我们自相残杀,莫不自相矛盾?”台下质疑之声四起,方才那个领头的声音又没有被石公公抓住。石公公抬起两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身侧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高大人影。石公公吃了一吓,侧目看去,满脸嗔怪,用手抚过两下胸膛。“阎大人,您走路怎么没声儿啊。”

“石公公,关于登册面王的事我来说吧。”阎大人略略抱拳低声说道。

“那就有劳阎大人了。”石公公闻言一笑,便扭身往看台去。阎大人走到台前,没有作任何动作,台下的质疑声渐渐平息。

阎大人见四下已经安静下来,便双手略一抱拳。“某忝为韩国南省巡抚,敝姓阎,单名一个真字。列位或许觉得在登仙台上互相比试是一件残酷的事情,但事实上不论走向沙场抑或能在这个台上站到最后得以面见王上,其背后都是残酷的事情。”阎真任双手垂在身子两侧,一双眼睛将台下一干人等尽数扫过。“各位又或许觉得自己能从自己的属地走到这里是天之骄子云云。”说到这里阎真微微扬了一下嘴角,很快又压了下去。“可惜你们见到的天太矮了。”这句话声音很低,只有近处的人听见了,没有引发唏嘘,而是招来了诡异的安静。

“既然各位觉得互相比试很残忍。”阎真在台上缓缓踱起步来,朗声说道。“我也想了一想,如果又让你们两两比试,实在太浪费时间。你们不过数百人。我们速战速决,一对一,如果能让我使出第四招,就算你们赢,可以得见王上,赐厚赏。败者,放弃者,在严泽严大人那里登记军册。”

登仙台下的人群渐渐分流,有一小股自认实力不行的往严泽那里去,更多的人还在观望。高路预备往严泽处去,被赵渐鸿一把拉住。“高师弟,你往哪里去。”

高路有些不明所以,“我去登记名册啊。”

“你不想试试吗?”赵渐鸿有些意外道。

高路苦笑着摇摇头:“赵师兄,须知他能说出让他使出第四招就算赢,可以面见王上。最开始要面见王上可是要胜过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高路远远地看了看登仙台上阎真的身影。“可见让他使出第四招只会比打败胜过所有人更困难。”高路回过头来,看着赵渐鸿。“赵师兄,我自认资质平平,如果投入军中说不定还能谋求一点生机。”

刘敏在一侧点点头,“高师兄所言极是。”

高路冲赵渐鸿等人点点头,便和刘敏一起往严泽那里去了。

剩在台下虽未去严泽处登入军簿却也没有上台挑战阎真。阎真也不着急,仍旧垂着手立着。时间慢慢转动,天色明媚了些,树影绰约能看得更仔细,淡黄色的阳光西斜照在登仙台上,正好在阎真的脚边。

“妈的,拼死拼活来了洛城,到了这时候又要畏手畏脚,那我还活个什么劲?”说着这话,台下一黑皮男子翻身上台,略一抱拳就拉开架势。阎真举起右手,示意他别急。

“什么名字?”

“孙十六!”孙十六又准备动手,一拍腰间,一杆长枪便捏在手。双手错诀,口中火焰似厚重浓雾吐在枪身上。却看到一侧的阎真把石公公手里的名册,接了过来还在翻找。

孙十六何曾见过这种阵势,只以为阎真过于轻敌,提起长枪,双脚快走,右手发劲,拧住枪根,往前一送直取阎真头颅。

“找到了,孙十六。这么个名字。”阎真仿佛身后有眼,枪尖离他还有数尺,他不回身,只别过手来,往下一挥,孙十六连人带枪扎进了水中。仿佛登仙台是水面一般,阎真手一挥,如同落下了一颗石子,在孙十六身周围绽放水花。等所有的水珠落到地面,孙十六的胸腹被挤压变形,呼吸困难。石公公见怪不怪,唤来两个宫人把台上的孙十六抬走,还把他的长枪捡在担架一侧。

台下众人都设想过阎真的手段一定很强大,但断没有想到能强大到如此地步:对阵一个初看能操控水、火两种元素的灵力,且具备一件攻击法器的修士,竟然闲庭信步一般就将其秒杀。

“这还是留手了。”

“不然肯定死得透透的。”

“这也太夸张了,实力悬殊这么大。”

“我们还是去登记入军簿吧。”

阎真出手后,大部分人都去了严泽那里,还留在台下观望的不过数十人而已,这些人大多都在抱臂独自思考着,只在偶尔交换一点意见。

“看起来,阎真大人施展法术不需要掐诀。”赵渐鸿如是说。

“我们可以直接归纳一下。”张之政的眼睛一直盯着台上阎真的声影。“施展法术不用掐诀。水系法术。使用水系法术却不依赖环境。能凭空创造,但又不创造出能影响环境的份量,可见他对灵力和需求的把握已到了极致。”

赵渐鸿听了张之政的论述,一脸讶异神色。他没有想到一直以来如同自己的弟弟,跟班似的张之政居然能得出如此论述,正在惊讶,张之政却又说话了。

“更重要的是,他对于周围的环境有很细微的把握,他那种看似轻松写意,实际上来自于对环境的绝对把握,我相信他连那个孙什么是什么时候摸出的枪,什么时候掐诀附火都一清二楚。”张之政说话的时候仍旧一脸严肃地盯着台上的阎真,浑然不觉周围的覆雪、赵渐鸿二人看自己的眼神。

“张之政说得很对。”过了很久,覆雪说了这么一句,心下暗想:对于战斗的快速解读,自己还不如张之政,如果有如此快速的解读能力,幼年时在北岭一战,或许能改变些什么。

“刚才孙十六与他的对战是碾压性的,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破绽。”张之政摇摇头,“但是如果我们只能理解到对方的恐怖的话,那我们不如就现在去登记入军了。”张之政皱着眉头,垂头想着,一遍遍回想方才孙十六与阎真的战斗。可是这样碾压性的战斗,过于快速地结束,他很快地想过两三遍,也没有头绪。

此时台下虽还有数十人,但眼见着孙十六的快速落败,一时间也没有人敢上台。太阳渐渐正了些,登仙台上小半撒着淡金色的阳光,阎真略略后退,仍旧站在阴影里。台下隐隐约约的讨论声如同午夜老鼠的啮语。

“不管什么术法总有弱点的。”覆雪拍了拍张之政的肩膀。“你也不用太劳神去想了,刚才那一场结束得太快了,我们再看看后面。”

“既然他是水系法术,不如让我上去,给你们看看他有什么弱点。”赵渐鸿眼里露出些喜色,但张之政立马抓住他的肩头,“别,我们再等等看,万一有别人去呢?”

赵渐鸿却摇摇头说道:“你看看,还有谁?”赵渐鸿领着张之政的目光四处看去,“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被吓到了,现在没有去登记入军的原因或许只是跟在王前受赏的**作拉扯。你看看他们的脸色,佯作思考,其实眼睛已经怕得不行了。”

赵渐鸿说完拍拍张之政的肩膀,“没事,大不了挨顿揍,他手上有分寸,不会弄死我的,不然谁去西南跟楚国、齐国打仗呢?”赵渐鸿笑道。“更何况,你还请我吃了顿那么好的饭。”赵渐鸿又拍了拍张之政的大臂,便走上登仙台。

“这次,你看仔细了。”

覆雪和张之政望着赵渐鸿的背影。张之政心中的感受如小火煮汤不断涌起的小泡,鼓动得心里五味杂陈。覆雪心中却不知为何想起了与赵渐鸿第一次在醉仙楼相遇时,他因为酒楼客人对升仙令有所抱怨而出手教训的样子,再到今天愿意为了朋友甘愿以身犯险。虽然看起来似乎二者之间并不矛盾,但人似乎总难想象一个卑劣的人身上会有某种高尚的性质。这使得覆雪对人的理解变得深刻了些。

正在两人各自思量的工夫,赵渐鸿已到了登仙台上,报了姓名,却并不急于出手。而对面的阎真也就这样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阎真忽然轻轻扬起一丝嘴角,右手一抬,方才相同的功法,赵渐鸿只感觉自己仿佛掉进了深海之中,刚刚闭气,紧接着前胸后背无穷的水压袭来,迫使肋骨、脊骨发出酸软的哀鸣。

赵渐鸿猛地想起方才抬下去的孙十六是胸腹受挤压的伤势,立时张开嘴,那柄绿剑便脱口而出,横在胸腹上,只一迫,赵渐鸿掉出水外,倒在登仙台上。

在台下的覆雪、张之政看得很清楚,阎真一抬手,赵渐鸿便张口把绿剑呼出,绿剑格在胸腹前,虽然受创,却挡下了这一招。“没有想到这术法攻击的地方居然又是它的弱点所在。”

赵渐鸿的绿剑躺在自己身边,灵光不再,正在考虑如何应下下一招时对面的阎真却说话了。“不错,虽然是本能的反应,但是也已经强过很多人了,只怕是,怕得什么反应也做不出来。”阎真侧对着赵渐鸿,看着台下那些佯装思考的人,此时都专心地看着台上。“那柄剑也能够修好,不必担心。”阎真淡淡地说。

赵渐鸿便扭过头来,双手错诀,阎真只是默默看着。赵渐鸿一心不愿去强攻阎真,敌我双方差距悬殊,如果强攻,必不能得,不如一意死守。想到这里,赵渐鸿剥下上衣,错诀成,周身火风四起,化作一道空心火球将赵渐鸿层层围住,再将腰间小刀取出,这柄小刀是高路炼化成的,自杀掉周国彰便一直在他手里。赵渐鸿摸索着,服下一粒紫黑色丹药后,将那柄小刀猛捅进自己心脏。

“啧啧,这也太拼命了。”看台上的黄公公不禁感叹道。

台上的阎真却有点哭笑不得。“你如果一意龟缩,我一直不出手,等你的灵气、精血耗干,不就可以把你擒获?”阎真一边摇头一边说。“五行之中,火最烈,心属火,心血注火应该是你所能施展的最强防护术法了。”

“可惜有两个问题。第一,火是以攻为守,你这样完全用错了。”阎真单手捏诀,放在胸前。“第二,我没有等你灵气、精血耗干的耐心。”

赵渐鸿四周现出数条丈宽的激流水柱,轰向赵渐鸿,一阵水火交错的蒸汽散去后,赵渐鸿倒在台上,胸口上还在潺潺留着血。这次台下的宫人不等石公公使唤,三步并两步走到台上,将赵渐鸿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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