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勤政殿刺王不成,夜幕下各奔前程(上)

门外进殿受赏的众人刚一跨过门槛便觉得空气骤然冷了下来,熹微的天光似乎还没有迎来自己的盛大便在勤政殿内匆匆消亡。被黑暗轻寒重新笼罩的众人开始感到迷茫和恐慌,不住地抬头四处张望,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里能显现出些木梁檐角的轮廓,但这并不意味着什么,只能在黑暗中继续打量着,然后间或碰到周围发颤的肩膀和不住打战的手。

不知在墨色地砖上彳亍了多少时候,终于在勤政殿拐角处有一扇门上透着些亮光,这使得众人的心情一下振奋起来,便又有了观察周围的勇气,勤政殿内的黑色与白色不是以一道明确的线来分割的,他们之间夹杂了无数深浅不同的灰色,在这样的光线下,把内殿之中的罗帷、置架、摆件轻轻放在众人的眼睛里。

不等他们再任眼睛四处转转寻摸殿中的宝物,就听得黄公公在黑暗中说了一句:“候着。”众人闻言忙低头弓腰,看清了脚下的地砖确是墨色,经由门上透来的光闪着白光。

黄公公见众人已俯首,左右掸掉袖子上的浮尘后双手齐下抹过前襟,跪在门边。听得门内传来一男声沉稳慵懒。“进来吧。”

“是。”黄公公低声回道,起身轻轻推开房门将众人引了进去。殿内既未掌灯也未拉帘,只凭借屋顶正中一块小小天井投来一点光,照见坐在屋内正中的韩王,韩王此时披散着头发,一身黑色衮龙袍,盘坐着,单手撑腮,状似假寐。

众人见了韩王忙跪下行礼,这行列之中有一人略有迟疑,但也跪下了。韩王微微笑了一下,抬了抬右手,示意众人起身。众人虽起身但仍俯低着头。“黄德,这是第多少批了?”

“回王上,第七十九批。”黄公公答道。

韩王点点头,“这么多批,每次都要说重复的话给不同的人,寡人倦了,你把封赏说给他们。”

“是。”黄公公应声道,转过身来,略直起些背朗声道:“诸位乃国之重器,历千险而犹利,涉万难而志坚。孤蒙天志,诚以一统天下为己任,他日逐鹿,四海归一,诚非孤一人之功也。特赏诸位,每人一斗仙露,或有建树,再论封赏。”

黄公公刚宣读完毕,便收了挺直的脊梁,重又弓起,头朝韩王。“你们不要觉得寡人就赏一斗仙露太刻薄了。”韩王说到这里站了起来。“一来西南战事吃紧,诸位是知道的,加之东面幽海近一个月似乎又不太平了。虽然我们声势浩大,但左右夹击可不好受啊,诸位体谅体谅寡人。”韩王看着身前俯首的众人。

“草民不敢。”

“王上赏赐已是天恩,岂敢言薄?”

“有能耐的就到战场上为韩国建功立业,王上仁厚给的赏赐岂有嫌弃的道理?”

身前的声音四起,韩王听着这是微微笑笑,摆了摆手,众人噤声。“另外诸位应该也有感受,仙露服用到后期所能提供的修炼帮助已经微乎其微,更多的一点帮助是恢复自身的灵气,所以寡人还在研究如何提纯仙露。”韩王看了看众人。“也就是天来之水,以期再度提升我大韩修士的修为。所以先委屈一下。”

“不委屈!”身前众人竟能齐声喊道。

韩王笑意不增不减,又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虽说修为上不能再有突破,但在战斗中也不是修为占绝对主要因素的。”韩王的眼睛扫到了孔巍。“那位修士估计很有发言权。”说完便笑了两声,左近几个宫人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边是一个人捧着一口紫金钵盂,一边是三个人提着一把长枪,枪身通体润白,所反射的光也柔柔的。

“这口紫金钵盂内里刻有悬空寺的六字大明咒。与手诀不同,这六字大明咒是口诀,心至诚可解一切法术。与悬空寺功法无相劫指可是完全不同的。”韩王把手一摆,三个宫人把枪往众人身前递了些,能看得更真切。“这件更奇,数月前远征燕国,一直到燕国王城中牟收获到的,我只能看出此枪以人骨炼化,无数冤魂附着,令人神伤,故寡人只为它取得一个‘哀’字。诸位若有好的名字,寡人便把这柄骨枪相赠。”

“至于这口钵盂,心至诚者可得。”韩王说完仍微笑着,垂手站立。

“敢问王上,如何算得好名?”

“若得好名,骨枪自应。”

众人一面受着韩王的强大压迫力,一面心里不断泛起想要两件珍宝,但又脑袋空空,想与周边人攀谈两句的心情,不断对抗。

“既然王上已有一‘哀’字,又说心为之伤,不妨取‘哀伤’之名。”韩王听得那人说话,见众人纷纷侧目,左右打量看看是谁愿做这头一个出头鸟。队伍后列站起一个人来,青白面皮,宽高等长,一身黄白锦缎衣裳,腰间系着玉带,脚上的靴子隐隐闪着金线,一柄折扇却插在后腰上,活脱从戏台子上搬下来的纨绔少爷。

韩王见了他,点点头。“宁王不妨先来试试。”

宁王嘿嘿一笑,一把将插在后腰的折扇取了出来,拿在手里,走近后故作打量地观察骨枪,细看下枪身每约三寸处便有一骨缝,枪身除玉白润光外,隐隐透着些淡蓝紫色的光影,叫他不能分辨。

宁王先用折扇点了两下骨枪,见毫无反应,转脸去看众人的脸色,只是模模糊糊一片人脸,再看韩王已经回到他的座位上,撑着脸背对他坐着。左右没有旁的意见不如直接上手,刚把手放到骨枪上,一股寒凉在宁王心头掠过,枪身上的淡蓝紫色光影更显现了些,身周如无数细小指头勾碰宁王的手背。

宁王见枪身有了些异象,却没有表现出拒绝意思,大喜过望,丹田发力想把长枪举起来,手刚一攥紧,寒凉意遍走奇经八脉,若非心火至热,恐怕连心脏也要一齐冻住。宁王大惊却做不出什么动作了,只能瞪着眼愣在原地。

众人所看到的景象是宁王一喜,手上正要发劲,枪身蓝紫色的光影暴涨,满屋满顶沁着寒凉意,再看宁王只能站在原地保持着讶异表情,腰间玉带上的辟邪玉闪着荧光,不久便熄了,玉染成不均匀的蓝紫色。

“这柄长枪是从燕国来的,想来与燕王的神通也有些关系,孤这傻哥哥有些冒进了。”韩王淡淡说道,一招手,袖间的天来之水似玉白长练,分两股,把骨枪一裹,立在原地却不倒下,自宁王口鼻拂过,解了他的困。

宁王似如梦方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得韩王说道:“退下吧。”宁王这才明白,退回众人之中。

“看来骨枪不大喜欢‘哀伤’这个名字。”韩王笑道。“再来两位吧,根据以往的经验,敢来摸这柄枪的人也不会超过三位。”

“既然王上献出两件宝贝,那紫金钵盂是什么说法?”

“将这两件宝物拿出来自然是为了给它们找主人。紫金钵盂已生己心,看看今日诸位会否有一人能降住它这颗心。”

韩王这话音落后,四下无人说话,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轻微呼吸声和衣服不时摩擦的声音。

“在下斗胆试试?”人群中站起一个黑色人影,张之政觉得声音熟悉,扭头看去,不知何时覆雪跟在了队伍的最后面,此时站了起来,心下稍安了些。韩王的眼睛比张之政的眼睛住在覆雪的脸上久些,他终于看清了方才不愿下跪者的脸。

韩王不作声,覆雪径直走到枪边。枪身四周的蓝紫光影在覆雪的眸子里化作了灵魂的颜色,无数人的五官和肢体挤成一块,分辨不清。覆雪立时明白这柄枪是如何炼制而来。

“修仙,修的是自己的仙,残害的却是满天下的人。”枪身的破碎灵魂自在流转,偶尔能拼成一张破碎人脸,或一些畸形的人体。覆雪从被拼凑出来的人脸中似乎能看到母亲的模样。

覆雪闭上眼睛,眉头紧皱,缓缓伸出右手,弗一碰到枪柄,枪身数股血青色光影飞射而出,直往覆雪处去。“幽幽生民,涂炭至此,为玄修之过。”覆雪缓缓睁开眼睛,“此枪,其名‘伤神’。”覆雪刚将名字从口中呼出,数股光影便停在覆雪四周,仅隔寸许。

韩王见状眼中喜色满溢,微微点头,并不作声且看后效。覆雪右手发劲捏住枪身,身周的数股血青色光影骤然回缩,不等覆雪发劲将其提起,无穷阴影作滔天势,似乎要与覆雪以命相搏。众人将此状况悄然后撤,退到殿门附近,队伍末尾的被门槛绊了一下才发觉已经到了门口,往前一推,示意人流不要再退,引得前面的人纷纷侧目。

只张之政一人还站在原地,双眼一直紧盯着已飞上房梁的阴影,细看下阴影似乎有眼有嘴,样貌乖戾。张之政手上已攥着一只六尺木条,其中隐含金气。“程小姐说木中含金能打鬼,不知道能不能打这么大的鬼。”张之政不知觉皱起眉头且看阴影变化。

那阴影径直膨胀起来,竟遮住天井,仍阳光照在它的身上。“这似乎与程小姐说的不一样。”张之政迎着阳光盯着阴影的面貌看。阴影渐渐显现成人脸的模样,半男半女,似幼似老,左眼高右眼低,整张脸似乎由无数张脸拼凑而来,太多细节在它的脸上,显得杂乱。

它似乎是想笑,只提起左边嘴角,含混地说些什么。“杀……人……血……我们……”又低声断断续续说了几个字,不能听清,张之政还在等阴影的下文,那阴影却陡然向下冲向覆雪。

张之政右手一紧木棍,要往前去,却看覆雪抬头长啸,眉间似有什么尽数破碎,分散出无数银白碎片尽皆沾染狼妖气。“这些都是死在燕国的狼群性命。”覆雪暗自想着。“你们也死在燕国,死后为燕王所用。”

覆雪伸出左手擒住枪颈,“我们同来杀干这些修士。”覆雪一顿足,浑身发劲竟直直将伤神拿在手中,银白妖气满了眼眸,看着空中的阴影。阴影却在空中一怔,似恼似怒,不管不顾地冲将下来,只见覆雪把伤神往前一递,枪尖似虹吸一般将那阴影吸入枪中。

韩王的鼓掌声响起在阴影完全没入枪身中时,张之政和覆雪均侧目去,看见韩王含笑鼓掌。“我大韩有你这等修士,何愁天下不能一统?”

张之政再看覆雪,却看见覆雪并没有对韩王的话有什么表示,只是双手端着长枪,眼睛一直盯着枪看。

“这柄枪,其名‘伤神’,伤的是天下人的神,修仙修仙,修仙兴天下苦,修仙衰天下亦苦。”覆雪看着长枪中重新破散开的无数燕国人民的灵魂,回想起刚刚触碰到伤神时浮现起的宛如母亲面貌的灵魂。“我虽因家破才动了救天下人的心念。”覆雪手中的长枪慢慢的化作温凉手感。“我起心处小并不妨碍今日所成长的心之大。”

“诚然,动辄天下苍生说起来实在太冠冕堂皇,但我想尽我之所能,断掉所有修仙的可能,请诸位与我一同见证。”覆雪想到此处,母亲的形象和彼时北岭一战后,与渡来的仙力一同来到的破碎记忆交杂一处。

“积云山上仙府,胖瘦仙人强娶母亲,父母含恨一刺为天雷所击。”覆雪想到此处落下两滴清泪掉在枪身上。“今天我们就先斩掉修士井喷的来源再谈后话。”覆雪如是想道。

韩王仍旧满脸含笑朝覆雪走来,走到四五步远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面对又悄悄走到前面来的众人。“到今天,七十九批,估摸也有数千人见过这柄枪,说来也都是韩国精锐,竟无人能应这把枪。今天……”韩王恰在此时侧目,枪尖离自己只有寸许。韩王吃了一吓,闪身让出一个身位,双袖间天来之水如开闸泄洪奔涌而出阻了枪势,转过身来面对覆雪,惊过之后脸上的笑意不褪。

“孤想到过宝物找到主人有可能会被背刺。”韩王笑意更甚,“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王上!”

“快保护王上!”

众人一拥而上,刚踏出两步。覆雪眨了一下眼睛,右手发劲,枪势改点为扫,其劲道睥睨天下,将众人扇退。有护身法器的慌忙祭出,所展效力不过五六成,一遇枪劲法器立时破碎,肉身翻飞,跌倒时还保有一点清醒意识。而没有法器或不及祭出的,身体倒飞摔在屋外走廊墙壁上,重重跌下,意识不再。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韩王、张之政和覆雪。

“这件兵器如此可怕。”韩王仿佛不觉威胁,如此感慨道。

“看起来我们是单枪匹马,但其中是无数无辜者的性命。”覆雪淡淡说道。

“言下之意,这些性命与你有关?”韩王来了兴趣。

“与天下人都有关。”

韩王闻言大笑起来,“又来了一个动辄天下的人。”韩王在屋内踱起步来,身形却慢慢离覆雪越来越远。“曾经去万山之国玄天洞领下太上法旨习得天来之水时,我便想到若他日我韩国人人皆是修士,何愁天下不统?”

“这个想法同朝臣、同镇守在韩国各地的上仙府,彼时所谓的仙人们谈,都觉得不可行,或假意称是。”韩王脸色一正,“韩国传到我这手里,又遇到了如此机遇,岂能不兴兵天下?”

“诸国交伐自然有生死,无非为了自己的目的利益。持这种众生皆该生的阁下,不妨到山野之中去看看,有没有草木豺狼饿死渴死的,妨了阁下的仁爱之心。”韩王的语气愈来愈冷。

“诡辩!”覆雪提枪再进,直点韩王眉攒。韩王此时已让出了安全距离,双手一揽,无数天来之水自四周奔袭而来。“钱槐生,任何人,任何事,都阻止不了孤!”天来之水摔打而来,覆雪一拧枪身,蓝紫幽魂凝成一面壁障将覆雪护住。

张之政见状连忙错诀,周身生出似根似脉的枝桠,缚在地表,将自己固定住,原本的打算只是稳住自己的身形,却不想根脉术施展开来后,一遇天来之水竟将灵气尽数吸入自己体内,如大江大河一下涌入小溪河滩,满溢的灵气冲撞着经脉所爆发出的疼痛让张之政咬紧牙关。

“是保护王上还是站在覆雪一侧?王上是韩国的王上,虽然他离自己很遥远,但自己是韩国人,更何况还有宁夫,还有天来之水,韩王对他的恩情与宁夫的关系,自然是必须要考虑的。覆雪是自己进升仙堂前能说的上的唯一的朋友,在醉仙楼中的短暂交涉,日后的接触……”张之政心里很乱,加之灵气胡乱冲撞他的经脉,疼痛感让他更加心浮气躁。

再看远处,覆雪步步紧逼,韩王只是闪避着还显得游刃有余。韩王刚一闪过,覆雪眼角瞥见韩王身形,横挥一枪,霸道无比的枪意再现,韩王一惊,引水格挡,却引得覆雪一笑。

覆雪挥出这枪之后,眼前的韩王被水幕所遮,但覆雪心下已明了,韩王已非死即残。水幕褪下,韩王所在处却立着一只厚实木盾,盾上一道尺许宽的划痕,看不出深浅。

覆雪见状不用看旁边,已经明了。木盾倒下,张之政挡在韩王身前胸腔一道尺许宽的创口,不住流着鲜血,勉力站着。“下了这个心,我便想到,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韩王听着这熟悉的话,还能笑出来,扶住张之政的肩头,低声说道:“没想到还有收获。”

最近生病 搬家,本周的更新迟了些,明天会再更一章,再之后的话就要看周四能不能上榜了,但愿能吧,让各位久等了,十分抱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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