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近前，那摊主约莫三十岁上下，长发披散开来，只戴着一顶小小方帽，马脸上五官平平，蓄着一口三尺胡，一身青白色长衫，站在摊位后，见覆雪近前来，嘴角挂了些笑容。

“客官看点什么？”那摊主问道。

“唯独你这摊位尽是葫芦，这是什么说法？”覆雪问道。

摊主闻言笑道：“这葫芦中是各类法器的要诀，大家总有点来路不正的法器嘛，可以理解。”摊主笑着，眼睛滴溜着转了个圈，“客官可以随便看看，葫芦上有法器的名字、叫号，有些法器的名字太多了，葫芦都快写不下了。”摊主随意撇过两个葫芦来自己看看，因为他的动作，那葫芦帘也里里外外地动起来，一片葫芦往覆雪的面门来。

覆雪拿眼一扫，看见了“八卦”两个字，伸手去捉那只葫芦，近眼来看，“八卦乾坤袋，阴阳八卦袋。”覆雪手一发力，便把葫芦扯了下来。摊主只是在葫芦帘后，微笑着看着覆雪。

“打开看看吧，没关系，今天客官的费用，文大人都包下来了，整个通惠市都随意挑，随意选。”

覆雪听了摊主这话，也不客气，将葫芦塞子打开，并没有立即将眼睛探进去瞧，将葫芦倒转过来，一粒纸团便落在掌心。覆雪见此抬头看看摊主的神情，见他只是微微笑着，便将纸团展开。

“坤字诀：……”覆雪两眼将其中内容扫完，心下还在怀疑，怎么如此简单，看起来不像是自己手里的八宝乾坤袋的走法。便问道：“还有别的，与八宝、乾坤、八卦这些字眼有关系的口诀吗？”

“有。”那摊主笑道，蹲了下去，从底层开始翻找起，因他的动作整个摊位都悉悉索索发动起葫芦碰撞的响声。一个接一个的葫芦被摆在覆雪面前。摊主的声音从摊位下方传来，“都看看吧，这些都跟您说的那些有关。”

覆雪一个接一个地打开之后，将其中的一个或数个纸团都打开来看，发觉都不大对，便对摊主说：“看来只有这一个对我来讲算是有用的，我就要这一个吧。”说完便带着纸团要走，身后那摊主急呼，拦住了覆雪的脚步。

“欸，客官，别急着走啊。”

覆雪眉头一皱：“怎么？不是说我在通惠市的消费，文大人已经给我包了吗？”

“嗨，我不是问您要钱。”摊主略显尴尬地笑道。“我这如此多的葫芦您都打开了散作一团……”

“不是你让我打开的吗？”覆雪眉头一皱，“现在要我给你装回去？”覆雪还在说话的功夫，手上便拿起葫芦和纸团开始对照，摊主的手此时伸了过来压低覆雪的手腕，引得覆雪抬头来看他。

“我哪里敢呢？”摊主微笑着说道，“反正上仙您的费用都是文大人包下的，不妨把您今天打开这些葫芦都买回去。对您来说也没什么损失，万一以后能用上呢？至于小人这里自然不用说。”摊主竟显出一种近乎媚态的笑来。“小人这里还有些仙露，客官若愿意帮忙，小人双手奉上。”

覆雪听完摊主的话只觉好笑，继而想到这样做会不会不大好，毕竟自己与文靖宇毕竟是刚认识，便说道：“稍微放一会儿吧，我一会儿再回来看看。”

“欸，客官，别啊。”那摊主径直跑出摊位来拉覆雪，惹得覆雪回头看他，眼神凌冽，他忙把手撒开。“客官，我没有别的意思，是这样，其实我这里不止这么点仙露，您看看，这还有别的。”那摊主自己一边说，一边走回摊位，将摊位后侧的帘子掀开，只见墨绿色的帘子背后，有一个简易的木制货架，货架上零散摆着些东西。“您看，有妖丹，有这个邪剑，您都看看，这些您要喜欢，都可以拿去。”

覆雪眼睛一跳，眼睛落在了妖丹上，那摊主似看明白了覆雪的神情，指着妖丹说：“您别看这妖丹，看起来很小一粒，已经很不容易了，人的修炼都难进寸步，更何况妖了。”那摊主还要再说，见覆雪摆手示意。

“你别说了，把你要算我头上的东西拿来吧。”覆雪淡淡说道。摊主闻言一喜，忙低头去摆弄他的葫芦归置到一起，“我跟您说，不是说看您有文大人兜底才跟您说这番话的，这些东西，您拿回去说不准都能用上呢，再说那些法器啊之类的，都是给您这样的贵客留的。您没见我拉了个帘子在货架上吗？一般顾客还见不到呢。”那摊主一面摆弄，一面絮絮叨叨地说。而覆雪心里只想着那粒妖丹能不能对二狼的伤势有帮助。

覆雪问道：“那妖丹是什么妖的？”

摊主从摊位下伸出半个脑壳，似被问住，神情有些愣怔：“小人也是从别处收来的，具体的也不大清楚，有说是蛇妖的，也有说是狼妖的。”说完摊主又俯身下去整理。

覆雪心里没多想，只是站在摊位前，不管怎么样有了妖丹的机会，彼时可以试试。覆雪稍站了一会儿，那摊主整理好了，从摊位后出来，一边理一理自己的衣服，一边从摊位上拿出一张纸来递给覆雪。覆雪一面看一面听见。“这些就是您的清单，您确定没有问题的话，就可以在这边儿签个字。”那摊主搓搓手道，“这些东西，白天的时候，我给您送到府上来，不必担心。”

覆雪看一眼，拉拉杂杂的，什么都有，瞥了一眼摊主，“除了妖丹，你所有的仙露，还有那柄邪剑也要给我。”

摊主稍微一愣，立刻满脸堆笑说道：“那是自然，您满说是就这三样东西，就是……”摊主说到此处头往自己的货架去，眼神却用余光在瞟覆雪的表情。“您要把小摊的所有东西都买去，那也是应当的。”说完摊主转头来仍旧冲覆雪笑着，低头一看，那信纸上的落款处已经留下了覆雪的名字。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明日麻烦你把东西都送来。”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客官慢走，常来啊，我们这法器法诀，各类宝贝更新还是挺勤的，您在苍梧没事多来看看。”

覆雪点点头，继续走在通惠市的路上。两侧的摊位因悬在顶上的夜明珠，显出嫩绿颜色来，而摊位上的老板们的脸，却在这灯光下格外红润，尤其见了走在路上的覆雪，那身子近乎要探出摊位，一双眼睛大睁着，像要把覆雪拽进来，覆雪见了他们的狂热模样，瞬间打消掉了去各个摊位看看的打算。

覆雪一路走着出了通惠市，凡俗间的气息瞬间涌了上来。沾了肉的酒气混同人们的嬉闹声，劝酒声，输急了的叫骂声，连带暗漠的灯光仿佛一个不会到来的黑夜前的黄昏。覆雪不去看两侧的店铺，往出口去，那酒馆倒飞出一个人来，拦住了覆雪的去路。

“没钱还上桌子。”那酒馆钻出两个壮汉，高声质问道。“打不死你。”那两壮汉俯身作势就要打来，只见地上那人淡蓝色的衣裳已被扯烂，胸口处的衣服耷拉下来，一直落在手边，见二人要打自己，忙往后缩了两步，双手遮住自己的脸。

眼前这三人恰好将覆雪左侧的路挡住，而他们出来的地方又冒了些围观的男男女女，将整个街道彻底截断。覆雪只得抱着手臂等着。三人扭打在一起，地上那人只得用双臂护住头颅，双腿蜷曲起来，在地上打转。

不知道是因为两人打累了还是因为围观的人渐渐散开了些，两人满头大汗站了起来，一人提住一边膀子，将那人架了起来。“你以为就这么便宜了你啊？”

“挨顿打就完事了？打要挨，债要偿。”

“到店里刷碗，拖地，等什么时候老板满意了，你就可以走了。”

两人架住那人正往里走，人群当中一个堂倌模样的人快步走了出来，对覆雪说道：“您老进来喝点？我们新出窖的三十年女儿红，来尝尝？”

覆雪闻言不感兴趣，见他们进屋了，准备离开了。那堂倌却紧着说道：“我们飘香苑的江南菜也是一绝哦。”那堂倌见覆雪头也不回地继续走着，自觉扫兴，脸立时掉下来，将肩头的抹布往下一抽，嘴里冷哼了一声。

覆雪走出没有十步，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他忙回头，那尖叫化作话语：“少主救我！”覆雪眉头一皱，见那被打得不成人样的人浑身瘫软坐在门槛上，死死把住两边门框，眼睛朝覆雪这边看来。

覆雪一皱眉头，那人却继续说道：“我是青老三啊！少主！”覆雪转念一想，摸到了胸前从那摊主那里赠来的妖丹，已与自己的妖气混同竟自在流转起来。覆雪继而走了过去，那两位打手仍警惕地看着他。

覆雪看看青老三，又看看两个打手，淡淡说道：“这是我朋友，他点的菜我来付吧。”

“公子好见识。”一人笑着说道，略一抱拳，另一人钻回店里，从柜上拿了单子来。覆雪低头一看，尽是些红焖兔肉，青椒牛蛙一类的菜点了七八个。微微笑道：“不是号称厨子擅长江南菜吗？”

“欸？小店七国之内的菜肴都会做，客官要不也尝尝？”堂倌不知又从何处听见了声，探出头来。

“青老三，你吃饱了吗？”覆雪轻声问道。

青老三的双臂早就被两个打手放开来，一抹鼻下吊着的血，朗声说道：“还饿着呢。”

覆雪闻言笑了，“开个雅间吧，一起记在我头上。”说话的功夫将青老三的账单塞到堂倌手里，抬起脚步往里进。青老三站了起来，见覆雪近前来佝偻着身子，让出道来。

覆雪进门来看着不过是一个寻常酒馆的模样，三三两两的宾客围坐在方桌边，就着小菜饮杯中酒，也有喝高了的，径直拿着酒壶往嘴里塞。这里装潢同醉仙楼极其相似，不由地让覆雪回想起了在石楠的岁月。

覆雪和青老三由堂倌引着往高处去，推开雅间，将二人引进去之后，堂倌便转身走了。覆雪和青老三坐在圆桌边，心下对青老三的疑惑反在其次，看了看房内的装潢顿生感慨，又看看青老三，疑问才又泛出水面。

“对了，你为什么叫我少主？”覆雪问道。

刚问出口，门口的敲门声紧着响起，那堂倌带着菜单走了上来。覆雪扭脸草草看了几眼，各地的菜式都有，眼花缭乱，很多雅俗分别较大的菜名，倒认不出究竟是什么材料做的。覆雪眼睛一瞥看见一道宫保鸡丁，心下一怔，将菜单一扣。

“宫保鸡丁，木须肉片，再来一个炒菠菜吧。”

“好嘞，客官。”堂倌应道。

覆雪扭脸问道：“你来点什么？”一面问，一面将菜单往过一推。

青老三两个手，一边拿一只筷子，不去接菜单，也不应覆雪的话，只抬起头来看着堂倌，脸上的淤青血迹自然未消却挂着天真的笑。

“红焖兔肉，干锅兔，麻辣兔丁，跳水兔。”青老三一面摸着下巴一面想着，眼睛盯着立在桌心的木雕，眼神空洞。“口水鸡，水煮肉片，盐焗鸡，土豆烧鸡。”青老三想猛地想到什么，“再来一个炖鸡。”

“可以了吗？”覆雪扭脸微笑着问道，那青老三却将筷子用大拇指按住，往覆雪这方一推，示意他别说话。“青椒牛蛙，跳水蛙。”

“嘶。”青老三想到此处已将两手收回，放在身前桌面上，头微垂着思考。覆雪见状便对堂倌说道：“先这样吧，不够我们待会儿再加。”

“是。”堂倌应道，但并不走。覆雪见状问道：“还有什么事？”

“方才这位客官的这个……”

覆雪笑笑，“取笔来。”

那堂倌从腰后摸出一只毛笔，覆雪接了过来，在青老三方才的单子上留了自己的名字。那堂倌接过去后，看了看，猛地抱起拳来，“原来您就是钱仙人，文大人已经打过招呼了。小人这就给您老安排菜去。”

覆雪点点头，那堂倌扭头便去了。覆雪见此处只有二人了，便问道：“青老三，你叫我少主是什么意思？”

那青老三嘿嘿一笑，“我察觉到你身上的妖气了，有一股熟悉的感觉。但是我不太确定，但是当时的场面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不妨死马当活马医。果然把你叫住了。”

覆雪无言，本以为他还能道出什么内情，又问道：“你如何能察觉到我的妖气？”

“这很简单，因为我也是妖。”青老三回道。

“哦？”覆雪被青老三的话激起了兴致，自打从北岭一路南下以来，除了自己族群里的狼妖，还未见过旁的修炼成妖的。

“我不过是一个有点粗浅道行的小蛇妖罢了。”

“我从北岭一路南下，还未见过旁的妖。”

“没事儿，少主，以后咱们到魏国以南，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毒瘴雨林，那边的妖就多多了。”青老三伸出舌头舔舔上嘴唇，也是在此时覆雪发现，青老三的舌尖是分叉的。

“来咯。”门外的堂倌高声喊了一句，便推门进来，一行人鱼贯而入，手里都托着一个餐盘，几个呼吸的功夫，桌上就堆满了二人点的菜。那几位堂倌又倒转穿了出去，走到最后的堂倌临出门前，转过身来，微微含胸，冲二人说道：“两位客官慢用，有事儿您招呼。”便轻轻把门掩了过去。

青老三见了饭食就如渴急了的人见了甘泉，两手的筷子都不够使的，站了起来，去扒桌上的鸡肉、蛙肉、兔肉。覆雪见他这副痴狂的模样，忙把自己点的三道菜挪到自己身前，见他的痴狂似稍有缓解，又继续说道：“既然如此，何必还称我为少主呢？”

“嗯？”青老三听了这话，仿佛有些疑惑，吃东西的功夫抬头来看覆雪，嘴里含着的肉已包不住，“但是你胸前的妖丹我的确觉得熟悉，更何况我现在已经没有少主了，何妨认了你呢？”

“这跟我认识的妖还是挺不相同的。”覆雪淡淡说道，夹起一粒鸡块放在嘴里。

“在人间行走如此之久，多多少少沾染了些人气了。”青老三尴尬地笑笑，吃饭的速率降了下来。

“先吃吧，我们的事日后再说。”

青老三听了覆雪这话，不再顾及，又猛吃起来，而覆雪借了这片刻清净，可以好好陷在回忆之中，也不知道张之政现在是不是还在洛城中。

覆雪见青老三终于吃好了，肚子隆起撑成一个圆球，分叉的舌头舔来舔去，没有把嘴巴舔干净，又用手在嘴上抹了两下。

“走吧，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虽然还没有感觉到疲倦，但总感觉很晚了。”覆雪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青老三见状也跟着覆雪走出门去。

直走到飘香苑门口，将菜单一签，二人便从覆雪来时的隧道走了出去。覆雪推开那破庙的门，天光已经大亮，能听到不远处在街面巡逻的士兵踏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