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红叶狩(4)

九狸咬紧牙关硬撑,尽管手上舞得虎虎生风,面色却尽是有苦说不出的悲壮。

这会儿他真有些后悔,方才不应该按捺不住,冲动下用掉应当作为杀手锏的苍炎。特别是不值得用在保护此时大显神威、波及友军的红叶身上……算友军么?好像也谈不上。

好在红叶雷厉风行,很快就将怪鸟几乎赶尽杀绝,法光的攻势也开始逐渐缩小范围,致力于追杀、锁死三两残兵。

说是残兵,可既然能留到最后,当然也是身手最好的存在,即使红叶指尖“法网恢恢”,也一时间难以得手。

可她倒也不急,只要结界还在,这几只小妖也翻不出她的掌心。当“对战”变成“狩猎”,那就只是一场游戏,可以从中品出趣味来。

神色稍松,红叶转头打量了一下九狸,从脚底一直瞄到头顶。

“嚯!对不住,待会儿给你转点儿医药费。”

听着诚意满满,脸上的幸灾乐祸可一点儿没藏。

“你行不行,不行就换我上,我还想留个活口问话呢!”

九狸终于得以喘息,支撑着身体大发雷霆。他有些焦躁,按道理说,这类“疑犯”应当生擒,回去理清来龙去脉才好结案。

可是红叶这不死不休的姿态,明显是要将这群怪鸟赶尽杀绝。

“问话?哦,你说那个女孩子的事情啊……罢了罢了,看在你方才为我尽心护法的份儿上,待会儿勉为其难为你解答就是。”

说话间,最后一只怪鸟也已被擒获。这大概率就是头领了,面对碾压式的绞杀仍存有反抗之力。

只见它扇动翅膀,在身边筑起无形屏障,抵抗着裹挟得越来越严密的法光。

红叶就像钓鱼那样,一点点将它往身边拖行,并不是一昧使用蛮力,而是从“丝线”上感受他的气力,有张有弛,耗费它的气力,彻底灭杀求生的意志。

怪鸟的表情变得丰富,身形开始扭动着变大,最后化作一个身材臃肿、四肢纤细的怪人,头顶光秃秃的,此刻爆满青筋,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对着红叶目眦欲裂。

他被法光死死绞住,裹得恰似一只缠丝兔,可是别说血肉,就连黑色的“衣服”都暂时没被切开。这说明他还没放弃最后的抵抗。

“可恶的血族!这是要向我们宣战吗?”

怪人将头用力探到红叶跟前,整个脸扭曲得变形,眼珠向着不同方向快速滚动着。

“宣战?那我把你们赶走不就好了,费这么大力气全部杀光干嘛?”

红叶用食指勾了勾怪人的下巴,如果那块与脖子相连的地方算是下巴的话,然后灵活闪过他尖牙的啃咬,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接着,在几个精妙绝伦的假动作后,她死死掐住了怪人的喉头,迅速开始发力。怪人的脸渐渐扭曲,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咕噜声。

多亏了九狸和泽婴的“恰好出现”,用结界隔绝了怪鸟和外界的联络,让她单方面的杀戮变得毫无顾忌,痛快非常。

就算后边儿有什么追究,万分之一的概率问到她这里,也完全可以推到“重明”头上,背黑锅什么的,他们早就驾轻就熟。

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红叶冲着九狸的笑容多少带了点儿真心。如果不是手里正在无情地结束一个怪物的生命,这笑容真可以说是甜美得沁人心脾了。

“很快就结束了,不妨让小哥把结界收起来歇歇。”

随着她话音落下,怪人的身子一松,头像被捏爆的气球那样炸裂开来,质感不明的浆液四下飞溅,黏在墙上、地上、路边的植物上,统一都发出一阵“滋滋”的腐蚀声,然后变成白烟蒸腾、消散。

红叶手一松,那失去生机的躯体颓然坠落,束缚它的法光红线在落地前就褪了颜色,化为乌有。

泽婴口一松,金刚杵落回到胸前,化作一个指节大的坠子。

结界瞬间破除,“啵”,就好像戳破了一个肥皂泡那样。

下一秒,四周回复了最平常的模样,耳边传来正常世界应有的声响,鼻子开始重新嗅到气味,被破坏的建筑也都悄然变回了原状。

所谓结界,就是在特定范围内召唤出平行的小世界,由施术者指定可以进入的活物,封印现有的一切状态直到力竭或主动解除。

这是一项天赋要求极高的术法,丁组的老大作为个中好手,也很重视招揽这方面的后辈,他们几乎可以看做是整个“重明”的盾。

“月亮出来了。”

抬起手欢喜地指了指天上,红叶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

圆月从云中缓缓露出完整的面容,亮得好像银盘。九狸还没来得及抱怨他此时没有赏月的心情,突然发觉耳边出现一阵完全陌生的“沙沙”声,四面八方都有,隐藏在各处最深的影子里。

“好怕今晚见不着月亮……那就是白等了一场……”

红叶喃喃自语,长长吁出一口气。

虽然打架本身也很令人愉悦,但倘若达不到目的,贸然出手怎么都不划算。

那沙沙声越来越响,九狸拉泽婴站到路灯下,眼见着阴暗里涌出黑色的“潮水”,避开人造的光芒,集中到月光下。

那“水”是由无数只小小的蜘蛛组成,每一只都像红叶先前放出那只的微缩版。

九狸集中神识定睛去看,发现他们在皎洁的月光下举起两只前肢,有规律地开始晃动,像是在举行什么神秘的仪式。

再看红叶那边,那只名叫汤包的蜘蛛挪到了她的肩头,也举起“双手”,开始了整齐划一的动作。

此情此景,即便见多识广如九狸,也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趁这会儿没事,正好跟你解答一下。它们叫做‘赤泪’,是我等血族眼中最最顶级的魔宠……对了,也就是很久很久以前,在你们修真者中被传作‘血蜘蛛’的东西。因为习性特殊且天敌众多,如今已经处于灭绝的边缘。”

“你管这叫快灭绝?”

九狸大手一挥,气急败坏地指了指眼前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按照这数量,如果个个都长到汤包的大小,攻占一座城池也不过顷刻之间。

“都说了有天敌啊!你没看刚才那么多鸟,每只都那么可怕,对小可爱们虎视眈眈的!”

糟糕……原来那些人面鸟是来捕食这些怪物的。那岂不是在红叶的诱导下破坏了平衡?

冷汗划过九狸的脊背,他已经开始头疼报告该怎么写,又该怎么处理这数量惊人的威胁。

看透了他的心思,红叶窃笑。

“别急,还没开始呢。”

时间的长短在这样的境况下变得难以判断,被无数只蜘蛛用奇妙的舞蹈包围,很好地为九狸和泽婴诠释了“度秒如年”。

就像因为害羞于这样声势浩大的“应援”,皓月终于拉动云彩,再一次隐没了面容。

九狸耳边仿佛传来蜘蛛集体发出的意犹未尽的叹息,那种情绪可以类比成,期盼已久的演唱会终于来到了尾声。

和演唱会不同的是,接下来“观众”们并不会恋恋不舍的散场。

只见蜘蛛们停下动作,仿若大梦初醒。它们放下前一刻还温柔挥舞的“手”,原本黑色的眼睛开始变红、发光,从某一处或者某几处开始,不消一刻就全体爆发出凌冽的杀气,染色了整条街巷。

不好,泽婴还有余力张开结界吗?尽管目前窄巷空无一人,可是难保不会有倒霉透顶的游客突然就冒出来。

“不要紧,放轻松。很快就结束了。”

红叶安抚道。

“结束”这两个字此时此刻听来有点儿瘆人,就算让九狸和泽婴放松,也像是……反正他们下一秒就会无可避免地迎来自己的终焉。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们接下来真的只是作为旁观者,观摩一出惨烈的好戏。

没错,蜘蛛们在狂暴到极点后,开始了对同类的无差别杀戮,自相残杀。

最残忍的撕扯,最原始的吞噬,蜘蛛们就好像饿鬼般开始了一场饕餮盛宴。

如果说刚开始出现像是涌出的潮水,现在那潮水便是沸腾了起来。一个接一个名为死亡的泡泡冒出来,像赤红色的岩浆一样滚动。

随着进食,蜘蛛们身形开始迅速胀大,并且很快有了个体差异。变得更大的蜘蛛明显开始有了优势,制霸、统御一方,风卷残云。

随着这筵席的进程,汤包在红叶的肩膀上也变得躁郁起来。它的眼睛直到此时才开始变化,隐隐冒出红光。

红叶看也不看,伸手在肩头轻轻一按。

“稍安勿躁,说好了你得当个美食家来着。”

闻言,汤包扭动身躯,伸出爪子在她手上轻轻碰了一下,态度亲昵,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有点儿……撒娇。

当某团赤潮的战斗结束,那只获胜后“硕果仅存”的蜘蛛立刻就会扑向最近的另一团,先是和其中身形最庞大的对手决一死战,在战胜并吞噬后,才有条不紊地收割其余弱小的同伴,以此往复。

眼看着场中最大的蜘蛛已经有了汤包十分之一的体格,红叶终于松开手。

汤包身上立即红光大盛,化作残影飞了出去。

它几乎是一口一个,开始囫囵的吞吃,一面进食,一面虎视眈眈地锁定下一个目标。

“你忙活这一晚,就为了给宠物喂食?”

虽然嘴里这样调侃,可九狸也明白,能让灵宠实力提升的机会极为难得。在眼前这场如同养蛊一般的仪式之后,难保汤包这凶兽的修为会不会更上层楼。

他此时发问,也是为了确定一下未来潜在的威胁。红叶虽然和“重明”有诸多合作,可是立场仍只能算游离不定,放任她实力增长不见得是件好事。

“算是其中一件好处吧,另一件嘛……说了你也不懂,是女孩子家的心思。”

多少岁了,还女孩子。九狸刚要接着套话,忽然被打断。

“那个不行,我看上了!”

随着红叶的呵斥,汤包迅速改变攻击轨迹,转向其他目标,它原本要吞噬的对象也不知是否明了自己逃过一劫,只是毫无波澜地继续捕食。

生死搏杀已然是收尾阶段,不消片刻就宣告结束。

除了汤包之外,地上还余下两只蜘蛛,都有它大约四分之一大小,生得一模一样。

它们一动不动,不知是被汤包威慑,还是在默默消化刚才吞吃的兄弟姐妹。

红叶开心地跳过去,先是伸手让汤包爬上去,接着爱怜地看着那两对“双生子”。

“以后,你们就叫煎饺和锅贴了。”

什么可怕的恶趣味!

咬破指尖,用力挤出两滴黏稠的血液,滴在头上一闪即逝。

就这么化繁为简地,红叶分别与两只蜘蛛完成了主仆契约。

下一刻,方才还木讷的蜘蛛灵活了起来,手舞足蹈地绕着圈攀上她的左右手臂,一路往上,直到耳垂,一口咬上去,幻化成一对耳环。

黑色金属色泽的细长手脚,头身是两颗红宝石相连。

再看看已经不知何时变回了戒指的汤包,正好凑成完美的一套。

这就是……所谓的少女心思?

“那我走啦。”

红叶挥了挥手。

“你站住!案子的事情还没说明白!”

叹了口气,红叶还是任性地缓慢迈了两步,边走边说。

“对于嗜血的灵兽、魔物……当然血族也是,有些人类的血液天生就有种特殊的香味,相隔百里也能闻见,就好像最上等的补药。”

不用说,小木鱼就是这样的情况。这种血脉的显现往往都在幼年,通常会被血族精心保护、豢养起来长期取血,作为特供的珍馐美味。

“赤泪能在血脉觉醒前就找到这样的宿主,也不知道是它们嗅觉更敏锐,还是有什么未证实的天赋。总之,它们会在这样的‘稀血者’身上产卵。”

九狸一下联想起小木鱼那变得像水晶洞一样的心脏,原来是血蜘蛛诞生的巢穴。血晶给幼年态的魔物提供了宝贵的营养,哪怕是吸收过后的残留物,也仍然可以当做血蜘蛛的零食。

“这听起来也许是不幸,但实则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祸福相倚,赤泪可以掩盖稀血的气味,让她能像普通人那样长大,摆脱身为猎物的命运,无忧无虑、无知无察。”

稀血者大都会在幼年死于非命,侥幸被血族救下的那些,也只是在“规则”默许的范围内醉生梦死。

从这种角度讲,小木鱼就像是承担了某种诅咒出生,然后血蜘蛛在这道诅咒上加了一道封印,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达成了共生的契约。

直到……时机成熟。

直到……无数的蜘蛛从她的心脏破巢而出。

“赤泪出生以后,刚开始是一种肉眼看不到的无形状态,需要吸收满月的力量成型。人面鸟会感应到它们的出世,在满月夜前来觅食。”

就好像海龟在沙滩上产下的卵孵化,爬向大海的幼龟,饲喂了饥渴的海鸟。大自然的残酷规则,在哪里都能巧妙套用。

在不自觉中,九狸二人参与、破坏了原本纯粹优胜劣汰的遴选。

“这是宿命,是自然的选择。既然不是谋杀,因此也没什么好调查的。我出于私心,在成功取得新的灵宠前不提供信息……也情有可原,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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