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狸随意地打了个招呼，冲身后用拇指指了指。

“老大查不出什么，交给你了。要不……干脆把他解剖了吧。”

说完坏笑着看了李冬来一眼。

李冬来此时已经差不多摸清了他的性子，什么灭口、解剖张口就来，无非就是拿自己打趣，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惊慌失措上。

Brian无意顺着他的恶趣味捉弄陌生人，只是干笑了两声，然后招了招手示意李冬来上前。

“老大的传信太简洁，我也不太清楚具体状况。是说他可以免疫血族的催眠，对吧？”

他汉语说得非常流利，没有怪怪的口音，不对，居然是带了一点儿地道的锦城味道。

“血族？是说吸血鬼吗？昨天那个女的？”

李冬来破防，惊慌三连问。糊里糊涂到现在，终于抓住一个不得了的关键词。

“啊……你们请人过来都不说明下情况的吗？”

“我上午在家睡觉，是老大拜托丁组的晚辈去找他的。嗯……那个小冰块脸么……应该是什么都没说吧。”

九狸一边嘟囔，一边不知从哪儿拖出两张转椅，其中一张信手一推，正好就停在李冬来面前。

李冬来会意，他此时心绪激荡，确实也有点站不住，如获至宝，赶紧瘫倒。

“昨天去你店里的那个，确实是一……位血族。”

九狸瞄了眼Brian，把本来到嘴边的话艰难地改口。本来想说什么的呢？一只？一头？

“说吸血鬼有点笼统了，毕竟绝大多数记录在案的吸血鬼其实都是智力不高的嗜血怪物。血族和它们的区别，比你们人类和猴子的差异还大。”

“你不用顾虑我的感受，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呗。吸血鬼这个词我也可以笑纳的。”

Brian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完美的尖牙。

“你也是！”

李冬来大骇，抓紧扶手，两脚不由自主用力一蹬，转椅向后射出老远。虽然这个空间很宽敞，不过此时拉开的距离也并不能让他获得安全感。

“抱歉吓到你。别紧张，要不要来杯咖啡？”

Brian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嘴，似乎是为了掩饰尴尬，他兀自走到咖啡机前操作起来。

空气里很快就弥漫起咖啡香。

两杯咖啡灌下去，李冬来终于安定下来，也再次接受了自己此时此刻不会受到伤害的事实。

大致情况也很快梳理开来，Brian的讲述逻辑清晰，言简意赅。

首先是修真界，这不用多说，华国自古不乏修真者的传说，尽管有些添油加醋、以讹传讹的部分，可是基础大差不差。

其次是管理局，这是一个新鲜机构，特别是对于漫长的修真历史而言。

管理的内容无需向李冬来这个凡人详细交代，只简单归纳为“维系平衡”。

最初牵头的自然是人类修士，可是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庞杂机构，各个片区的行事作风也允许有所不同。

落到锦城，那便是“重明”。

重明鸟，眼中生有两个瞳孔，能驱逐各种妖魔鬼怪。

以天干为序，“重明”共分为十组，每组人数不定。

李冬来方才进来的时候只看到到7扇大门，似乎是缺了“甲乙丙”，不过他此刻也不敢提问。

“你昨晚见到的那位姑娘在血族中地位极高，背着‘以身作则’的包袱，所以你的安全问题不用担心。今天请你过来，是因为在报告中提到了你能抵抗她的催眠。”

“抵抗催眠？我不记得啊，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

李冬来连连摆手。

在不断的提示下，他已经找回了被打晕前最后的记忆。记起红叶那低沉的嗓音、眼中流转的光芒。

他仿佛又看到双美丽的眼睛里，就好像涌动的泉眼般浸出的红色。

可是当时他真的只觉得诡异，并没有任何生理上的不适。

“幻术几乎就是血族赖以生存的根本，虽然红叶即使不用幻术也是修真界的绝顶高手，可是不代表她会放弃对幻术的修炼。”

“听起来幻术似乎虚无缥缈、无甚威力。可事实上只要中了幻术，幻境中的一切就等同于真实。”

这其实也很好理解，在心理学的实验中有很多类似的例子，譬如冰凉的汤匙可以在暗示下将人“烫出”水泡。

虽然红叶当时只是想要操控李冬来失去意识，可是越是这样的“小事”，她越不应该失手。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你愿意配合我做一些测试吗？”

将李冬来带到Brian跟前的意思非常明确，就是要让身为血族的他对李冬来施展幻术，以此探查他“抗性”的底线。

“好……吧。”

李冬来当然不能说乐于奉陪，可虽然目前看来对方客客气气，事实上和“是醒着还是瘫着跟泽婴上车”一样，他不具备真实的选择权。

似乎满意他的觉悟，Brian很拍了拍他的肩膀。

“什么时候开始？”

“已经开始了。”

Brian尴尬一笑，李冬来这才注意到他眼睛中涌出了熟悉的光，瞳孔变成不规则的形状，好像两朵花在不断盛放。

“看得到吗？”

“能不能提示一下，我应该看到什么？”

问完这个问题，李冬来发现一旁的九狸不太对劲。虽然还是安坐在不远处的转椅上，可他不再是方才的完全放松姿态。

九狸的眼光锁定在房间某处，不，应该是某两处，紧张的来回变换着视线。

如果李冬来的视力够好，会发现九狸的汗毛根根竖立，额角也渗出了细碎的汗珠，只不过掩在了蓬松的刘海里。

“还是看不到吗？”

“什么都没有啊！”

大概是进一步发了力，Brian的瞳孔中变化开始加剧，“花朵的盛放”过程汹涌起来。

九狸尽量不动声色地操控转椅开始挪动，挪到离Brian更近的地方，似乎是在躲闪什么东西。

他的举动引起了李冬来的好奇。

只见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蹭到了一样，九狸的头发、衣服出现了一个极不自然的变形。

“有什么在那里？”

李冬来开始害怕起来，这时候“看不到”也是一种恐怖。

下一刻，就好像为了回应他，九狸被某种隐形的力量卷起，在半空中横了过来。

“喂！说好是测试他的！你干嘛弄我！”

九狸大吼大叫，开始在无形之力中挣扎。

恍惚间，有什么巨大的、柔软的东西“舔”了他一下。没错，绝对是舔了一下，虽然不可见，可是那动作非常明显。

九狸的衣服和头发都好像变得湿润起来，尽管完全看不到实质性的液体，但是状态发生了明显改变。

Brian看也不看九狸，面色变得凝重。

本来以为试探出李冬来的底线只是时间问题，可目前看来，他竟然真能对血族引以为傲的幻术完全不为所动。

在他和九狸眼里，此刻有两头不容忽视的巨物，正在这个房间里肆无忌惮地胡闹着。其中一头，已经因为爪子怎么都“捞”不到李冬来，开始变得毛躁起来。

卷起九狸的“东西”是两条毛茸茸的尾巴，颜色、花纹都和小熊猫那圆滚滚的尾巴很像，可是显然要长得多，也灵活得多，像两条蟒蛇，又像是一双巧手，可以完美地彼此配合。

九狸在它们的摆弄下就像是个精致的手办，一会儿托高，一会儿平移，一会儿送到巨大的嘴边，亲昵地用舌头梳理他乱糟糟的卷发。

怪物个头几乎接近亚洲象大小，头的比例大得有点儿滑稽，五官也跟着大得惊人。四肢类似猫科动物，不过偏于粗壮。

另一头怪物蹲在李冬来身旁，外形上很难分出区别，可是情绪上明显能感知出不同。

和愉快玩耍着的那位相比，这边完美诠释着“郁闷”，空气里弥漫着“焦虑”。

只见它不断尝试着用自己的两条尾巴去触碰李冬来，可是每次无论速度快慢、力道大小，无论它从什么角度用什么姿势，都直接从这小小的人类身上扑空过去。

就好像他只是一个全息投影。

当然，从正常的角度来说，这怪物才应该是投影。直接投影在被幻术掌控的人脑海里。

可对于Brian这样的血族“召唤师”而言，召唤出的生物已经在无数次磨砺中，拥有了完整的性格和灵魂。

它们是用Brian从觉醒之初就开始用灵力供养、构建，打磨出的完美武器，和他一同成长，是最忠实的伙伴。超越一切建立在“契约”基础上的关系，异体同心。

李冬来只是一介凡人，为什么可以就这么……直接“否定”它们的存在？

九狸的忍耐快要到了极限，用蛮力挣脱尾巴的束缚，跳到一边清理身上的口水。

被甩开、被嫌弃的怪物委屈地看了看自己的主人。

“你就陪它玩一会儿嘛，它可喜欢你了。”

“呸！我又不是玩具！”

“算了算了……不过也是，铁骑，你别光顾着玩，去帮帮银瓶。”

铁骑银瓶这样的名字当然是Brian来华国生活以后才改的，名字本身带着咒力，需要和术法以及水土相互配合，才能达到最优解。

铁骑不情不愿地迈动沉重的步子。随着巨大的肉垫抬起、落下，在九狸眼里，房间里的东西都产生剧烈的颤动。

可李冬来完全不为所动，似乎跟前一片平静。

他只能凭借第六感以及对面两人的反应模糊地意识到，又有什么看不到的东西过来了……

铁骑蹭了蹭银瓶的面颊，低下头好奇地看着这貌不惊人的人类。

它的鼻息应该是有温度的，在室内形成了水雾，喷在无知无觉的李冬来脸上。

和银瓶一样，它也是先操控尾巴去绞，可每次都只能卷起一团虚无。

“看来这小子是真的感觉不到……”

九狸眼见着那尾巴明明卷上了李冬来屁股下边儿的转椅，拉起来却只有空空如也的椅子。

定睛一看，转椅还好好待在原地，再抬眼去看，尾巴上那张也消失不见了。

在得到Brian的允许后，铁骑用力挥出一爪，九狸眼中那转椅飞了出去，撞破好几个书架，现场一片狼藉。

可当他注意力回到李冬来身上，再转眼看去，书架上又变得整整齐齐。

“幻术要改变真实世界的状态，靠的是中了术的人的力量。如果坐在椅子上的人是你，它一定不会停留在原地。”

“有趣。”

九狸还是第一次这么真实地意识到，血族的幻术确实是一种障眼法。

就算听Brian讲述过原理，可是在无数次的交手中，那些千奇百怪的术法都实打实地造成了破坏和伤害。

原来真是一种“借力打力”的巧妙技术么？

“你已经竭尽全力了？”

“嗯，算是吧。”

Brian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势，就算还剩下一些压箱底的手段，可是幻术本身的操控确实已经玩儿到了极致。没必要拿出不死不休的架势和一个凡人死磕到底。

“你对这家伙的评价是？”

看了看李冬来，Brian抬起一边的眉毛望向九狸。

“你不是说了吗？有趣。”

……

“实验结果就是这样，Brian稍后会写个详细的报告发给你。”

在唐胖子跟前，九狸的态度还算是正经，汇报的时候也像模像样，将几个关键点和Brian的分析复述得巨细靡遗。

“陶子，你怎么看？”

唐胖子询问的对象是窗边那个女生。

“已经想好的事情就别跑来问，我没有替你分担责任的兴趣。”

那声音很悦耳，即使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也会让人想多听上两句。

“我这次确实是拿不准主意嘛，你那么聪明，帮个忙如何？”

被称为陶子的女生闻言，手里打字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站起身，面色严肃地走过来。

宽松的白衬衫，黑色七分裤，脚上踩着一双鲜红色的高跟鞋。衬衫外边挂着一条长长的项链，坠子几乎打到腰间，是两颗珐琅的柿子。

待到凑得越来越近，可以注意到她头发非常柔顺，带着花草的香味。

李冬来不由自主地开始紧张。这种紧张和之前在Brian那里面对未知生物时理应不同，可是带来的压力却几乎一模一样。

“我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能派上用场吗？”

“目前看来没什么用，或者说没想到要怎么用。可我总觉得错过了会有点儿可惜。”

“血族这几年跟我们的关系不算紧张。”

“确实，特别是在锦城这边。红叶算是个很好的话事人。”

“那你抢她的零食干嘛？难道是看上她了？”

“别把我说得跟个幼儿园小男生一样好么……”

李冬来越听越不对劲，此时忍不住插嘴。

“两位，我确定一下，‘零食’是说我吗？不是说那女人不会害我性命么？”

“嗯，规则确实不允许她杀了你，可是不排除她能找到让你心甘情愿供血的方法。没办法啊，你也知道，百密一疏，总会有漏洞可以钻的。”

唐胖子脸上笑容灿烂，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寒。

“我被她标记为猎物了？”

“记得她跟我说……想吃腊肉。要不你戒烟试试？”

九狸歪着头回忆。

这帮人，根本就没把普通人的安危当回事吧？李冬来感到了一丝绝望，还有一丝愤怒。可这种愤怒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宣泄。

“那我应该怎么办？要去哪里寻求保护？”

“这不是正在商量嘛，别急，要不再喝杯咖啡。”

李冬来用力摇摇头，他现在已经够激动了，不需要再摄入过量咖啡因。

“看吧，多可怜，要不就试试？”

陶子看了看抓着自己头发，快要陷入崩溃的李冬来，耸了耸肩。

“随你。”

说完，她便又回到了原位。

得到了“同事”的肯定，唐胖子的笑更添了几分自然。当下用力拍了拍李冬来的肩膀。

“喂，小子，想不想换个工作啊？”